十月，暑热退去，天空变得高远湛蓝，空气里漂浮着清爽的桂花香。
附中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就在这样宜人的天气里拉开了帷幕。
校园里一改往日的书卷气，到处洋溢着躁动的活力。
操场四周插满了彩旗，主席台上挂着红色的横幅，各班都在指定的区域搭起了大本营，桌椅、饮水桶、加油道具堆得满满当当。
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夹杂着各班通讯员送来的、字迹潦草的加油稿。
高二（三）班的大本营里，气氛尤其热烈。班长和学习委员正拿着报名表做最后的核对和动员。
“女子四百米还差一个，谁上？为班级争光的时候到了。”
班长敲着桌子喊道。
“男子三千米，英雄的战场。季琰，你长跑怎么样？看你腿长，肯定有优势。”
学习委员目光炯炯地看向坐在角落安静看书的季琰。
突然被点名，季琰从书本里抬起头，脸上有一丝茫然。
他还没完全融入这种集体主义的狂热氛围。
钟玥正和李悟头碰头地分食一包薯片，闻言也看向季琰。
她想起他那个清瘦的身影，跑三千米？感觉有点难以想象。
“我……”
季琰刚开口，就被一个兴奋的声音打断。
“季琰肯定行，他初中就是校篮球队的，耐力好着呢。”
一个原来和季琰同初中的男生嚷嚷道。
“真的？那太好了。男子三千米，季琰，就你了啊。”
学习委员不容分说，直接在报名表上打了个勾。
季琰张了张嘴，看着周围同学投来的、带着期待和起哄意味的目光，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那副无奈又不得不接受的样子，让钟玥忍不住偷偷弯起了嘴角。
原来大学霸也有这种“身不由己”的时候。
“钟玥，”班长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的跳高和铅球，别忘了提前去检录处热身。”
“知道啦。”
钟玥扬声应道。
她体育不错，尤其是需要爆发力的项目，每年运动会都是主力。
运动会正式开始，操场变成了沸腾的海洋。
跑道上是风一样掠过的身影，田赛场上是力量与技巧的比拼。
看台上的加油声浪此起彼伏，几乎要掀翻天空。
钟玥的跳高项目在上午。
她轻松地越过了一个又一个高度，拿到了第一名，为班级挣得了宝贵的积分。
她从软垫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接过李悟递来的水，畅快地喝了一大口。
“我们玥玥真棒。”
李悟搂着她的脖子欢呼。
“还行还行。”
钟玥笑着，目光不自觉地在人群中搜寻。
很快，她在班级大本营的边缘看到了季琰。
季琰还坐在那里，书已经收起来了，正看着操场上的比赛，侧脸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安静。
他下午才有三千米呢，现在肯定在养精蓄锐吧？
钟玥心想。
——
下午，最考验意志力的男子三千米项目即将开始。
跑道旁围满了人，各班的啦啦队都铆足了劲。
季琰脱掉了校服外套，里面是简单的白色运动T恤和黑色运动长裤。
他做着简单的热身动作，拉伸着修长的四肢，表情平静，看不出紧张，但也看不出多少兴奋。
“季琰！加油！”
“加油！靠你了！”
“坚持住就是胜利！”
高二（三）班的同学们围在起点附近，七嘴八舌地给他鼓劲。
钟玥和李悟也挤在人群中。
钟玥手里还攥着一瓶没开封的功能饮料，心里莫名有点替他紧张。
三千米，七圈半，听着就累。
发令枪响，十几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季琰并没有冲在最前面，他保持着均匀的配速，处在队伍的中游位置。
他的跑姿很好看，步伐稳健，呼吸节奏控制得也很好，像一只优雅的羚羊。
一圈，两圈，三圈……
随着圈数增加，队伍逐渐拉长，有人开始掉速，有人开始咬牙坚持。
季琰依然保持着他的节奏，甚至慢慢地超越了几个人，名次上升到了前五。
跑道旁的加油声越来越响，尤其是女生们的尖叫，几乎都集中在了季琰身上。
“季琰！加油！”
“季琰好帅！”
“坚持住啊！”
钟玥也忍不住跟着大喊：“季琰！加油！”
她的声音混在嘈杂的声浪里，并不突出，但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看到季琰在经过他们班级区域时，目光似乎朝她的方向短暂地看了一眼。
最后两圈，是真正的极限挑战。
所有人的速度都慢了下来，表情痛苦，全靠意志力支撑。
季琰的额头、脖颈上也布满了汗珠，白色的T恤后背湿了一大片，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少年清瘦却不单薄的脊梁轮廓。
他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很多，但步伐竟然还是没有乱。
第四名、第三名……在最后一圈的弯道，他又超越了一个人。
冲刺了！
最后一百米直道！
场边的气氛达到顶点。
季琰开始加速，摆动双臂，迈开长腿，向着终点线冲去。他和第二名几乎并驾齐驱。
钟玥屏住了呼吸，眼睛盯着那个奋力冲刺的身影，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赶上他的步频了。
最终，季琰以半个身位的微弱优势，第二个冲过了终点线。
“哇！第二！季琰你是第二！”
李悟激动地跳了起来。
班级里爆发出欢呼声。
季琰冲过终点后，又惯性跑了几步，才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顺着脸颊和发梢不断滴落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
几个男生冲过去扶他，给他递水。
钟玥也赶紧挤过去，把手里的功能饮料递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季琰，你太厉害了，给。”
季琰喘着气抬起头，他的脸颊因为剧烈运动泛着红晕，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浸湿，几缕凌乱地贴在额头上。
他看了看钟玥，又看了看她手里的饮料，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的声音因为喘息而有些沙哑。
钟玥看着他难得一见的、带着蓬勃生气和些许狼狈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微妙的情绪悄然滋生。
季琰被同学们簇拥着往回走，接受着英雄般的待遇。
钟玥跟在他们后面，看着他的背影。
夕阳西下，运动会接近尾声。喧闹了一天的操场渐渐安静下来。
钟玥和几个同学留下来帮忙收拾大本营的物资。
她搬起一箱矿泉水，一转身，看见季琰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正默默地把散落的椅子叠起来。
他已经换回了干净的校服，洗过的头发还有些湿润，整个人又恢复了那种清隽安静的气质。
“你怎么回来了？不多休息会儿？”钟玥问道。
“没事了。”季琰说着，接过她手里那箱有点沉的水，“我来吧。”
钟玥看着他轻松地搬起箱子，走向存放点，夕阳给他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她站在原地，微风拂过，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和一丝汗水的味道。
她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又抬头望向那个身影，嘴角缓缓扬起一个弧度。
校运会的一天，就在这混合着汗水、欢呼、阳光和淡淡悸动的气息中，落下了帷幕。
——
晚自习的铃声刚刚响过，钟玥正整理着英语笔记，班主任王老师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朝她招了招手。
“钟玥，你来一下办公室。”
教师办公室灯火通明，其他班的老师大多已经下班，只有王老师的办公桌上还堆着几摞作业本。
王老师示意钟玥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脸上带着和蔼笑容。
“钟玥同学，最近学习生活都还适应吧？”
王老师先是惯例地关心了几句。
“都挺好的，老师。”
钟玥点点头，心里猜测着老师找她的真正目的。
“那就好。”王老师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语气温和地切入正题，“老师找你来，主要是想跟你聊聊关于季琰同学的。”
“老师知道，你是班里人缘最好的同学，性格开朗，做事也稳妥。”
“季琰同学呢，情况比较特殊。他转学过来，主要是为了冲刺明年的数学竞赛，附中的竞赛资源对他帮助更大。但他性格比较内向，不太主动和人交流。”
钟玥安静地听着。
“老师希望，你可以多带带季琰同学，平时多跟他交流，组织班级活动的时候也主动邀请他一下，让他能尽快融入我们这个集体。”
“季琰同学在附中满打满算也就呆一年，高三就要转到国际高中去了，之后直接出国。时间不长，老师希望他在这里的这段时光，也能留下些美好的回忆，而不仅仅是学习和竞赛。”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钟玥心里漾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她忽然明白了那股始终萦绕在季琰身上的疏离感从何而来。
他不是刻意冷漠，只是他的轨迹早已划定，这里，附中，高二（三）班，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短暂停留的驿站。
他是只注定要飞往更遥远的地方的候鸟。
一种混合着恍然和淡淡失落的情绪悄然漫上心头。
但面对班主任信任的目光，钟玥没有任何犹豫，她扬起脸，露出一个让人明朗的笑容，带着点她特有的、小小的豪气。
“老师您放心，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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