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寅端坐桌边,斗笠早已摘下搁在一旁。他被这喧闹吵得蹙起眉,抬手“砰”地一拍桌面。
双正吓得一哆嗦,笑声戛然而止。元霁野更是被这声响骇住,哭声反而拔高了三度,刺得人耳膜生疼。
秦允显沉声道:“再闹,便把你们都丢出去。”
元霁野的哭声像被掐了脖子般骤停。他紧闭着嘴,只剩压抑的哽咽,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怯怯望着秦允显,活像只被踢了肚子的流浪狗。
从寅这才抬眼看过来,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平日里见谁都是三分笑,今日火气倒不小?”
秦允显抬手揉着发胀的眉心,元霁野如今是痴儿,他即便能用术法让其言听计从,可撬出的话估计都是风疯言疯语。他正愁如何是好,一心都指望了从寅能得到一些可用的消息:“我离开这段时间,你可从这痴儿身上探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从寅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慢条斯理道:“有倒是有。”
秦允显听闻,立刻上前一步,急问:“是什么?”
从寅抬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竟学着他平日里的腔调,反问道:“告诉你......有什么好处?”
秦允显闻言一怔,但看清从寅那双深褐色眼眸里翻涌的炙热情愫,那目光滚烫得几乎要将他灼伤,顿时明白这“好处”分明是指自己。
也不知怎的,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在欲念异界中的荒唐景象。他当时如何主动仰起头,将唇贴上从寅微凉的唇。两人的呼吸交错,融成滚烫的雾霭,在那顶斗笠下萦回不休......
虽说他是控制不住被迫的,但到底是他先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脖颈,率先打破了那道界限。
他偏开视线,耳根泛起薄红,尴尬说:“别要说这些没要紧的。冥灯下落不明,事关重大,太子殿下就半点不心急?我从昨夜奔波至今未曾休息,你倒好,清闲坐在这儿刁难人,当真没有半分怜惜?”
从寅似乎很享受他这般罕有的嗔怨,面上虽仍是一贯的没什么表情,可那双眼眸里,却分明掠过一丝极淡的悦色。
他指尖在桌面轻轻一点,心情也似乎好了几分,直接说:“你走后,我作法仔细探查过这具身体,发现他体内积存了多种诡异毒素。依我猜想,他早先是被那幕后之人擒获时,就被迫服用了大量‘惑心散’之类的药物,以来扰乱他的神智并抹除记忆,只为防止自身意识与入侵魔元冲突。”
秦允显若有所思地问:“所以说,他原先并非痴儿,而是被人下了毒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如此这般,若想问出线索,必须先清除元霁野体内这些毒素,让他恢复神智。”
从寅微微颔首。
叶晤不知何时已悄然泡好一壶清茶,默默斟了一杯,递到秦允显手边:“主子,解毒之事非你所长,可要寻位可靠医师来看看?”
从寅轻哼一声:“他中的岂是寻常毒物?而是齐奎道人独门的‘惑心散'。普天之下能解此毒的,不超过两人。”
秦允显接过茶盏,浅啜一口微涩茶汤,眼底凝起清光:“你说的两人,其一必是齐奎道人自身。制毒者自然知晓解法,但他与幕后主使沆瀣一气,行踪又飘忽,寻他无异于痴人说梦......那另一人,是谁?”
从寅并未立刻回答,目光投向窗外:“我们去‘云水村’。”
“云水村?”秦允显心知从寅这般说,便是有了法子。他连忙搁下茶盏,在对方身侧坐下,几缕墨发随着动作扫过从寅的手背:“那是何处?能寻到解毒的人?”
从寅伸手轻轻拂开即将坠入自己茶汤的青丝,目光掠过秦允显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移开视线:“顾名思义,一处村落而已,在卫国境内。那人......定有法子解决此事。”
秦允显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那丝迟疑,好奇追问道:“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从寅蹙起眉,似乎为此感到不快,指尖在桌面不轻不重地一叩:“少问东问西。”
“那我问南问北怎么样?”秦允显随口怼了一句,见对方的态度突然转变,便知问不出什么了。
若在平日,因为好奇,定会费些心思周旋试探,但此刻他身心俱疲,只求尽快解毒了事,至于那人身份,不知也罢。他转而侧首问叶晤:“子逢,我们的包袱呢?”
叶晤知道秦允显想要做什么,立刻从椅榻上取来包袱:“方才沏茶时,便顺手将行李都取来了。”说着,他从中拿出指邪罗盘递上。
秦允显接过罗盘,只见金色指针稳稳指向卫国与大江交界处。
他心中迅速盘算。距离彻底清除铁骑怪残余的时限虽紧,但从邹国取道卫国,替元霁野解毒后再赶往目标地界,倒也顺路,也不耽搁。于是道:“崇和城的铁骑怪已除,眼下就近的铁骑怪偏向卫国地界。即刻启程,应当不误事。”
双正一听又要走,顿时哀嚎了起来:“啊?我才刚填饱肚子,眼皮都还没合一下,这就要赶路了?”
秦允显动了动嘴唇,正欲开口,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鸟鸣声。
他心中一凛。
这声音他熟悉的很,分明秦溪常灵鸟的声音,名唤青鸢。若非急事绝不会轻易动用。
他当即起身迎出庭院,抬头时,果见一只通体翠绿,尾羽流金的鸟儿正在空中盘旋。那青鸢也认得他,见秦允显抬手便俯冲而下,稳稳停在他的腕上。
秦允显迅速解下鸟足上的细竹管,抖开信纸凝目看去。
信中开头是照常问好,后头大致言说战后国内难民骤增,国库空虚,赈济艰难。加之诸国索赔之款催逼日紧,尤其大平竟不守旧约,强行将还款期限提前。
末尾是问他可有良策。
秦允显默默将信纸收起,他知道秦溪常的言外之意,便是询问他离开天兆时,亲口承诺解决此事的办法,是否想到了。
他稍稍偏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厅内从寅的身影。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身寻了一间书房,提笔蘸墨,落笔回信。
时值九月,乡间土路两旁稻浪翻金,沉甸甸的穗子压得秸秆直不起腰。许多农人正躬身于田间地头,抢收着稻谷。
一行人牵着马,走在蜿蜒的乡间小路上。
元霁野原先还在闹腾着,哭爹喊娘不肯走。后来秦允显将之前给从寅的蜜饯讨回,给了他后,竟也不哭也不闹了,就乖乖跟在秦允显后头哪也不去。但是为了以防万一,秦允显还是让叶晤在后头时刻盯着元霁野,以防止出现不必要的意外。
双正拉着马,伸着脖子,打量着四周略显简陋的村舍和望不到头的田地,忍不住嘟囔:“这穷乡僻壤的,那神秘能人能住这地儿?莫不是拿我们寻开心,瞎转悠的吧?”
这话冲着从寅后脑勺飘去。
从寅连眼皮都没抬,步伐未停。
叶晤一人牵着两匹马,其中还有疾骊,倒是颇有兴致地欣赏着四周景色,接话道:“我倒觉得这儿挺好,有山有水,风光自然,比城里清净多了。”
秦允显默默跟在从寅身后,目光掠过那人挺直的脊背,心中暗忖:从寅乃一国太子,纵然与那神秘人认识,也该在像样的地方,怎会与这等贫瘠之地有牵连?
他虽是心中带着怀疑,可想到从寅一般是以正事为主的人,绝不会开玩笑。也就按下疑心,顺道与叶晤欣赏起野间风景了。
这村落是真的穷,他们的出现,在这片终日与土地打交道的乡野间显得格外突兀。地里干活的农人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直起腰,好奇地打量着这群衣着光鲜,气质非凡的不速之客。
一个手持镰刀,皮肤黝黑的汉子嗓门洪亮,率先喊道:“哟,俺们这儿可是好些年没见着外乡人啦。今天可是稀罕,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位贵客。”
旁边戴草帽的跟着笑:“看几位爷穿得比稻穗还金贵,咋溜达到俺们这山旮旯来了?莫不是来寻亲访友的?”
还有妇人擦着汗说:“瞎胡说,他们这样的人,什么亲友能在我们这里?”
偏偏在这时,从寅却停下了脚步。他竟收敛了周身那惯有的冷冽气息,看向那些农人,开口问道,语气是难得的平和:“诸位乡亲,可曾见过吴籁?”
“吴籁?”农人们闻言皆是一愣,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从寅。忽然,那拿镰刀的汉子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哎呦喂,俺说咋瞧着有点眼熟,这不是小白嘛!哎呀呀,这么多年没见,这一回来就穿得这么气派。在哪儿发达啦?个头蹿这么高,模样也越发俊俏喽,俺都快认不出来嘞。”
从寅无言片刻,有些不自然地撇过头,耳根似乎泛起一丝微红。
秦允显:“......”
他一时愕然。
这些人叫他什么,小白?难不成,他以前真的在此居住过?甚至就是在此地修行?那么他们要去找的人,莫非就是从寅的师父?
若真是其师隐居于此,从寅曾随师生活,与村民相熟便说得通了。
有个村民笑着插话:“你八岁来的这儿,一住就是七年。那会儿大伙儿最爱逗你,一逗就哭鼻子,后来见着我们就躲,时常见不着人。几年前莫名没人影了,还以为你这金贵娃娃嫌弃俺们穷山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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