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斯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自己华丽丝绒长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阴鸷的目光在霍克和顾晏之间来回扫视，如同盘旋在腐肉上空的秃鹫。
“霍克，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在这‘黑齿集市’，难道只准你血刃部落看上的东西，我青鳞部落就碰不得？更何况……”他刻意拉长了语调，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这似乎还是个无主的‘货物’？”
他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目光转向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疤脸以及被“血刃”近卫用武器指着的顾晏，意思再明显不过——谁抢到，就是谁的。
顾晏低垂着头，黑发遮掩下，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青鳞部落……血刃部落……两大势力…… 刚才那瞬间的信息素泄露和精神力异动无疑是祸根，但这两个明显不对付的雄虫少爷的冲突却成了他眼下唯一的生机。鹬蚌相争，渔翁未必得利，但至少水被搅浑了。
他必须让这水，更浑一些。
“他不是货物！”霍克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顾晏声音尖利道：“他刚才……刚才散发出的气息！萨尔斯，你这种低等血脉根本感受不到！那是……那是……”他激动得语无伦次，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瞬间触及他灵魂的冰冷纯净，只能蛮横地命令：“他是我的！必须是我的！给我抓住他！”
‘血刃’近卫闻令，不再犹豫，再次伸手抓向顾晏。
“慢着。”萨尔斯轻飘飘地一抬手，他身后两名青鳞护卫立刻上前一步能量武器的枪口隐隐对准了那两名‘血刃’近卫，虽未完全抬起但威胁意味十足。
“霍克少爷，强抢可不是贵族该有的风度。既然是‘黑齿集市’，那就按集市的规矩来。”他阴冷的目光转向抖如筛糠的疤脸，“这个‘残次品’，你是他的所有者？”
疤脸已经被这阵仗吓破了胆，闻言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点头，又猛地摇头，哭丧着脸：“大、大人……他、他是小的从‘铁锈17号’捡来的……算、算是……”
“开个价吧。”萨尔斯抬手打断他，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傲慢，“这个‘残次品’，我青鳞部落要了。”
“你休想！”霍克尖叫，“他是我先发现的！疤脸！我出双倍！不！三倍！把他给我！”
疤脸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一个是凶名在外的血刃部落少爷，一个是同样不好惹的青鳞部落继承人，他一个小小的拾荒者头目，哪边都得罪不起。他下意识地看向顾晏，这个几分钟前还被他视为可以随意处置的垃圾此刻却成了烫手山芋，不，是能让他瞬间暴富也可能瞬间毙命的灾星。
顾晏感受到了疤脸投来的、混杂着恐惧和贪婪的视线，也感受到了来自霍克那近乎实质的、黏腻贪婪的目光，以及萨尔斯那探究中带着算计的冰冷注视。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就在疤脸嘴唇哆嗦着似乎要屈从于更高出价的霍克时，顾晏动了。
他没有试图挣脱束缚——那在两名精锐近卫手下是徒劳的。他只是猛地抬起了头，一直遮掩在碎发下的脸庞完全暴露在昏暗而闪烁的灯光下。
那是一张与周围所有虫族都截然不同的脸。没有粗糙的甲壳，没有狰狞的骨刺，没有复杂的复眼结构。皮肤是缺乏血色的苍白却光滑得如同最上等的玉石。五官精致得近乎脆弱，鼻梁挺直，唇色淡薄，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
纯粹的黑色，如同浸透了宇宙最深沉的暗夜，没有虫族复眼常见的冰冷反光，只有一片化不开的浓墨。
这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在这种混乱肮脏的背景下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强烈的冲击力。
萨尔斯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随即兴趣更浓。而霍克则是呼吸一窒，眼中的狂热几乎要喷薄而出，他喃喃道：“对……就是这种……独一无二……”
顾晏没有看他们，而是将目光投向瘫坐在地的疤脸，用刚刚学会、还带着生涩口音的虫族通用语清晰而微弱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现场的紧张气氛：
“主人……”
这一声“主人”，叫得疤脸一个激灵。
“我……愿意跟霍克少爷走。”顾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勇气，黑色的眼眸快速扫过霍克，又立刻畏惧地垂下，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只要……只要主人能得到您应得的报酬。”
他这话看似顺从，实则恶毒！
首先，他“选择”了霍克，看似满足了霍克的意愿，瞬间将霍克的敌意从疤脸身上引开大半。其次，他点明了“报酬”，提醒了疤脸，霍克刚才开出了三倍的高价！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当着萨尔斯的面，做出了“选择”，这无异于狠狠打了萨尔斯的脸！
果然，萨尔斯脸上的那点假笑瞬间消失，眼神彻底阴冷下来。
“呵……有意思。一个‘残次品’，也配自己选择主人？”他盯着顾晏，语气冰寒刺骨，“看来，是需要好好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霍克却因为顾晏的“选择”而喜出望外，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得意地瞥了萨尔斯一眼，催促疤脸：“听到没有！他自己选的！快！把他交给我！报酬少不了你的！”
疤脸被这突如其来的“好运”砸得晕头转向，贪婪瞬间压倒了恐惧，他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霍克少爷！他、他是您的了！”
“我看谁敢！”萨尔斯厉喝一声，他身后的青鳞护卫齐刷刷抬起了武器，能量枪口亮起危险的光芒。“今天，这个‘残次品’，我萨尔斯要定了！霍克，你想在这里跟我动手吗？”
“血刃”近卫们也毫不示弱，杀气腾腾地针锋相对。码头上的气氛剑拔弩张，围观的虫族们吓得纷纷后退，生怕被波及。
就是现在！
顾晏要的就是这个局面！两大势力的护卫队互相牵制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方和各自的主子身上，对他这个“柔弱无力”的“残次品”的看管，出现了瞬间的松懈！
就在萨尔斯的呵声刚落，双方护卫精神高度集中于对方首领的刹那，顾晏一直被反剪在身后的双手，以一种肉眼难以捕捉的微小幅度猛地一错！他之前暗中试探了许久的、那个简陋抑制环的卡扣，在他巧妙的力道下，发出了“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应声弹开！
同时，他脚下用力一蹬地面，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向侧后方那一堆堆放着杂乱货物和管线的阴影处猛地撞去！
“他想跑！”
押解他的那名“血刃”近卫反应极快，怒喝一声，巨爪带着风声抓向顾晏的后心！
但顾晏的动作更快，更出乎意料，他利用那堆货物作为掩体身体如同游鱼般一缩一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一抓。粗糙的金属边缘刮破了他单薄的衣物，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拦住他！”霍克气急败坏地尖叫。
“抓住他！要活的！”萨尔斯也同时下令，眼神冰冷。
顿时，原本对峙的两方护卫，至少有半数下意识地动了起来，扑向顾晏消失的那片货物区。场面瞬间陷入了更大的混乱！
“砰！”
一名“血刃”护卫撞翻了一个堆满零件的货架，金属零件哗啦啦散落一地。
“滚开！别挡道！”一名“青鳞”护卫粗暴地推开一个吓傻的奴隶商贩。
两方的护卫在追逐中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碰撞和推搡，火药味浓烈，眼看就要从对峙演变成混战。
顾晏利用这宝贵的混乱，在迷宫般的货物堆中急速穿行。他的心跳如擂鼓，肺部火辣辣地疼。
这具身体的体力太差了，仅仅是这几个爆发性的动作就已经让他眼前发黑。但他不能停！灵魂深处的战斗本能驱使着他，将每一分力气、每一次呼吸都运用到极致。
他记得刚才观察到的环境——码头深处，靠近那个老蝰蛇摊位后面，有一条相对狭窄、堆满废弃能量罐的通道，似乎通往集市更混乱的内部区域。
就是那里！
他如同鬼魅般在阴影中穿梭，避开四处搜寻的护卫，朝着记忆中的方向潜去。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这些精锐护卫的能力，以及两位雄虫少爷志在必得的决心。
就在他即将冲入那条狭窄通道的瞬间，一道暗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拦在了前方！是萨尔斯身边的一个贴身护卫，身形不算特别高大，但动作极其敏捷，手中握着一把闪烁着幽光的短刃。
“乖乖束手就擒，还能少受点苦。”那护卫冷冷道，短刃直指顾晏。
前有拦路，后有追兵，顾晏甚至能听到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越来越近！
他瞳孔骤缩，没有任何犹豫身体猛地向左侧一扑，抓起地上一根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短棍，看也不看就朝着那护卫的面门掷去！动作狼狈，却带着一股狠厉！
那护卫轻易地侧头躲开，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但就在他躲闪的这零点几秒，顾晏并没有试图从他身边冲过，而是直接撞向了旁边堆叠在一起的、几个标有危险符号的废弃能量罐。
“轰隆——！”
顾晏用尽全身力气撞倒了最上面的一个能量罐，沉重的罐体滚落，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同时也撞倒了旁边的几个罐子，瞬间将狭窄的通道口堵住了一大半，扬起的灰尘弥漫开来。
那护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怔，下意识后退半步躲避滚落的罐体和弥漫的灰尘。
而顾晏，则利用这制造出的最后屏障和视线干扰，如同泥鳅一般从罐体滚落产生的缝隙中猛地钻了过去，消失在了通道深处的黑暗中。
“废物！一群废物！”霍克在外面气得跳脚，看着被堵住的通道和弥漫的灰尘，疯狂地咒骂着自己的护卫。
萨尔斯脸色也极其难看，他走到通道口，阴冷地看着里面的一片狼藉和幽深，对身边的护卫低声道：“派人封住这个区域所有出口！他跑不远！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
然后，他转向脸色铁青的霍克，冷笑道：“霍克少爷，看来，我们谁都没得手。不过，游戏才刚刚开始。”
……
顾晏在黑暗中奔跑。
通道内部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肮脏，到处都是渗漏的管线和不明用途的废弃物，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化学试剂和霉变混合的刺鼻气味。光线极其昏暗，只有远处偶尔透进来的一点集市霓虹灯的余光，勾勒出扭曲诡异的阴影。
他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背后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估计流血了。但他不敢停。他必须找到一个地方，一个可以暂时藏身、让他喘口气、处理伤口的地方。
拐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了一个稍微开阔点的区域，像是一个废弃的小型调度站，堆放着一些破损的运输箱和机械残骸。角落里，有一个半开着门的、类似维修间的小屋子。
顾晏屏住呼吸，仔细倾听片刻，确认附近没有动静后，才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维修间。门轴锈蚀，推开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里面空间很小，堆满了各种废弃的工具和零件，布满蛛网和灰尘。但至少这里暂时是封闭的，相对安全。
他反手将门轻轻掩上，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滑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湿了黑发黏在额头上显得狼狈不堪。
休息了不到一分钟，他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当务之急是处理伤口和补充体力。他撕下身上已经被刮破的衣摆，艰难地反手擦拭着背后的血迹。伤口不深，但火辣辣地疼，在这种卫生条件下，感染是极大的风险。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角落一个废弃的金属箱上。他挣扎着爬过去，打开箱子，里面除了一些无用的零件，竟然还有半管不知道过期了多久、已经凝固的工业用润滑膏，以及小半瓶残留在瓶底、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清洁溶剂。
聊胜于无。
他用干净的布条蘸取少量清洁溶剂，咬着牙，忍痛清理背后的伤口。剧烈的刺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但他一声未吭。清理完后，他又将那凝固的润滑膏稍微软化，涂抹在伤口周围，希望能起到一点隔离作用。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靠在箱子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
饥饿和干渴如同跗骨之蛆般袭来。这具身体本就营养不良，经过连番惊吓、战斗和逃亡，能量已经彻底耗尽。视线开始有些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
难道……好不容易摆脱了瞬间的抓捕，却要因为饥饿和虚弱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个肮脏的角落里？
一股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他，顾晏，代号“阎神”，人类联邦的终极兵器，经历过无数惨烈的战役最终与虫族主力同归于尽，都没能让他彻底消亡，难道要倒在这种可笑的原因下？
不！绝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开始更加仔细地搜索这个小小的维修间。任何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终于，在一个布满油污的工具柜最底层，他发现了一个被遗忘的、压扁了的合成营养液包装袋。袋口没有完全密封，里面还残留着大约一口份量的、已经有些凝固的暗绿色膏状物。
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塑料和化学添加剂的味道。
但在此时的顾晏眼中，这无异于救命稻草。
他毫不犹豫地挤出口袋里所有的膏体，塞进嘴里。那味道令人作呕，口感如同嚼蜡，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强行吞咽下去。
冰冷的、带着怪味的膏体滑入胃袋，虽然微不足道，但确实带来了一丝暖意和能量。
他靠在工具柜上，闭上眼，争分夺秒地休息，同时耳朵警惕地捕捉着门外的任何动静。
集市远处的喧嚣隐隐传来，更衬托出此地的死寂。偶尔有沉重的脚步声或飞行器低空掠过的嗡鸣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每一次都让顾晏的心弦绷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体力稍微恢复了一点点，背后的伤口也不再那么灼痛。但顾晏知道，这里绝非久留之地。萨尔斯和霍克的人肯定还在大肆搜捕，这个维修间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他必须离开“黑齿集市”。
可是，怎么离开？他现在身无分文，没有身份，没有飞船，甚至连最基本的星际航行的常识都缺乏。外面是两个强大部落的搜捕网。
似乎……陷入了绝境。
就在他凝神思考对策时，那种之前在“黑石号”上感受到的、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异样感，再次如同幽灵般，在他近乎枯竭的精神识海中，轻轻拨动了一下！
这一次，感觉比上次清晰了一点，不再是单纯的躁动不安，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威压感，仿佛某种沉睡的庞然大物，在遥远的星海深处无意中散发出一丝气息，跨越了无尽空间，恰好被他捕捉到了。
这感觉一闪而逝，却让顾晏猛地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锐利如刀。
是什么？
他可以肯定，这绝非虫族普通个体的气息，也不是飞船引擎或任何已知设备的干扰。这是一种更本质、更浩瀚、更……古老的力量波动。
而且，不知为何，在这丝波动传来的方向，他灵魂深处竟然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牵引感？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隐约呼唤着他。
没等他想明白，维修间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顾晏瞬间屏住呼吸，身体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挪到门后，手中紧紧握住了刚才从工具箱里找到的一根一头被磨尖的金属撬棍。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
一个压低的、带着市侩和精明的声音响起，说的竟然是发音有些古怪、但顾晏能勉强听懂的人类通用。
“里面的朋友，不用紧张。我们没有恶意。”
顾晏心中一震！人类通用语？在这虫族统治的星域？在这混乱的“黑齿集市”？
外面的人似乎知道他的警惕，继续用那古怪的语调说道：“我们看到了刚才码头上的一场好戏。朋友好身手，也好胆色。我们老板，对朋友很感兴趣。或许，我们可以谈一笔……互惠互利的交易。”
“老板可以帮你离开‘黑齿’，避开血刃和青鳞的搜捕。甚至，可以送你到更安全的地方。”
“至于代价……很简单。我们老板，只是想请朋友你，帮一个小忙。”
“一个对于你这样……身手不凡、又急需出路的朋友来说，应该不算太难的小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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