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久川内心情绪翻腾。
他好似预感到了什么，眼眶已经红了，连话音里都带上了一丝哽咽。
“我去给安大夫打电话。”
“小久，别去。”林薄闲叫住他：“没用的，回来吧，陪陪我好不好。”
木久川始终背对着他，片刻低下头，佯作瘙痒的动作，偷偷抹去顺颊而下的泪。
林薄闲扭头看向窗外。
雪已经停了，晚霞在天边拉出橘金、火红的彩带。
铺满整片天空。
“好美的晚霞，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看到了。小久。”
他向木久川伸出手：“扶我去阳台上坐一坐，好不好？”
木久川吸了吸鼻子，飞快眨掉眼睫上的泪珠，快速整理好情绪转过身来。
不露出一点端倪。
“等我一下，我去拿厚毯子。”
他快步走进卧室关上门，背靠在门上咬住唇，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满室寂静，卧室门有些薄，不隔音。
木久川拼命忍住哭声，却忍不住颤抖的呼吸声，还是钻进了林薄闲耳里。
林薄闲鼻头一酸，心口泛起酸涩的疼。
他连忙从卧室门上收回视线，缓而慢地扫过屋里的每一件家具。
沙发、电视、餐桌、茶几，还有他之前嫌丑，但是后来懒得换的水蓝色背景墙......
在此刻，一切都变得那样可爱。
怎么也看不够。
这间屋子是净化处分配给他的，他住了三年多，是他重返人间后的第一间，也是唯一的一间房子。
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所。
如今、却成为了回忆。
片刻后，木久川抱着又厚又长的毯子走出来，铺在阳台的躺椅上，将林薄闲扶着慢慢坐下，然后用毯子将他整个裹住，还在外面又盖了一层羽绒被。
他伸手将他抱进怀里，胳膊将他整个圈住。
林薄闲靠在木久川胸口，听到他胸腔里的心跳声。
这声音让他感到愉悦且安心。
“你知道吗，你那次受伤，我也这样听过你的心跳，那时候，村子里没有医生，我也不懂救人，看到你被毒蛇咬伤昏迷不醒，急得我满地乱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只能去找些不知道是什么的草药，捣碎了，敷在伤口上，我每隔几分钟就要听听你心跳，很怕它停了。”
“好在你自身有强大的自愈力，人界的毒蛇，根本奈何不了你。”
他轻叹一声，感慨道：“要是那时候安医生在的话，肯定要指责我不顾后果，不懂瞎搞，小陆也肯定会看着你掉眼泪，她总是很热心。”
“相比她那个哥哥，就可爱多了。”
木久川静静地听他讲，拇指无意识地在他肩头摩挲着。
“你不喜欢陆瑞轩吗？”
林薄闲轻摇了摇头：“他是我好兄弟，怎么会不喜欢他，没有他妹妹可爱，是字面意思。”
“他呀，看着是个闷葫芦，其实心里有主意着呢，要是能再果断决绝一点，倒是个不错的领导者苗子。”
他轻轻拍着木久川的手背，“还记得冯建吗？”
木久川点头，“当然。”
“听江琴说他已经痊愈，离开了净化一条街，之后还回来过一次，给帮助过他的人带了一大袋水果。”
林薄闲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还说找不到咱们的办公地点在哪，托江琴给咱们带来。”
“还有齐洛和乔阳，也不知道他们如今都过得怎么样，齐洛手腕上的伤好了没有。”
细细说起来，林薄闲才发现，自己居然有这么多回忆。
这些都是他曾在这个世上留下的印记。
只是无关木久川的，他不想提起，也不愿提起。
他只想说他参与过的。
木久川将脸贴在林薄闲额角，一只手抚摸着他一侧的头发。
“他们都很好，齐洛现在干劲十足，全心全意准备明年的考试，你受伤以后，乔阳已由另一支小分队接管，净化渊狱，现在在净化一条街休养，江医生是他的主治医师。”
“真好。”林薄闲叹道：“他们都有各自光明的未来，乔阳的父母经此一遭，我想，也应该醒悟了吧。”
“学习固然重要，可成长总得有个过程，急不得的。”
木久川把他的手放进羽绒被里：“冷不冷？”
林薄闲摇摇头：“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舒坦过，空气这么好，屋里太闷了。”
“小久。”他轻轻叫他的名字。
“我在。”木久川的泪又有些忍不住了。
“对不起。”林薄闲声音里带上了些哽咽。
木久川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无论前世今生，终归都是我、对不起你。”林薄闲忍不住咳了几下，喉头颤抖。
“前世要不是我，你也不会离开三途界，不会与人类相恋，更不会听我的话救那个女人，也就不会受到天罚。”
“三百年啊。”他深深叹了口气，眼里闪着泪光，冰凉的手反握住木久川的手，贴在胸口，“还疼吗？无界之境里留下的伤口可以愈合，但是伤痛永远都在。”
“这全都怪我。”
林薄闲手心里的冷一直冷到木久川心里，心头揪起一般地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在眼前遮下一片水幕。
他奋力摇了摇头，想说不疼，但却不敢张口。
因为只要一张口，就有呜咽的声音跑出来。
林薄闲知道他在哭，轻扯了扯唇角，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小久，别哭，至少，我们又过了一段甜蜜的日子不是？”
“老天待我不薄，给了我一天时间，让我和你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可是，为什么不能让我和我的小久，再多待些时日呢？”
林薄闲自嘲一笑：“我是不是、太贪婪了？”
木久川再也忍受不住，肩膀剧烈颤抖，死死咬着嘴唇不让哭声溢出。
林薄闲语气慢而缓，语调轻得连一片灰尘都无法惊动。
“其实我们此生再次相遇以后，我的私心就几乎占据了理智。我想让你认出我，再次爱上我，你猜得一点没错，冰晶柳叶就是我故意放的。”
“可我又怕你想起我。是不是还挺矛盾的？我也看不懂我自己。”他摇头道：“太矫情了。”
“我曾发过誓，不再与你有任何牵连，却没想到命运安排我们再次相遇。”
“这怎么可能呢？”他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怎么可能无动于衷，这让我怎么做得到！”
林薄闲被呛着了似的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木久川惊慌失措，不停抚着他的后背，看到他唇角的血，浑身一僵。
他嘴唇颤抖，却发不出声音。
半晌才好不容易叫出他的名字，“闲哥。”
林薄闲的脸色已经苍白得不成样子，没有一丝血色，仿佛一张薄纸。
他无力地靠在木久川怀里，眼神都有些涣散，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我、我想让你记起我，却又怕你记起我，我就是你的劫数。”他用尽全力，喉咙里滚出一串低哑的，嘲讽的笑，“是不是觉得我无药可救了。”
“他们害了我全家，我却不去报仇，还让你救人。”他喉头用力滚动几下，喉头的腥甜溢满口腔。
“我不是不恨，是没办法恨，我知道，整个村子都是凶手，没有谁是无辜的，我可以恨所有人，却无法恨具体的某一个。”
“小久，你怨我吗？”
木久川拼了命地摇头，将他整个人紧紧抱着，紧紧依偎在一起。
他渐渐泣不成声，“我从来没有怨过你，闲哥，我从来都没有。”
林薄闲释然一笑：“真好，我何德何能遇到了你。还好，今生还没来得及连累你，我放心了。”
木久川紧握着他的手，紧抱着他的身体，仿佛想拼尽全力暖热一点，再热一点，“闲哥，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说话费神。”
“我要说。”林薄闲已经气若游丝，声音微弱地像一只蚊子嗡嗡。
“我的时间不多了。小久，我走以后，你要记得，不要做任何傻事，要好好活着。”
“这份工作虽然危险，但是很有意义，足以让你漫长而孤寂的人生变得充实。”
林薄闲咳声不断，牙关再也拦不住鲜血，“只有这样，才能、才能不去想我、才能不觉得、孤单......”
他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吐血的冲动，却被喉间的血噎得直打嗝，他话音断断续续，努力将唇角牵起一抹微笑。
“我、我陪不了你了，你要、好好照顾自、”
他仰起脸来，还想再看他一眼，却连‘己’字都没来得及从齿间滑落，握着木久川的手就松开了，失去了所有生息。
木久川的大脑轰得一下，瞬间一片空白，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抽走了灵魂。
他不敢相信他死这件事再一次成为现实。
两次。
两次都是他走在前头！
为什么？
难道老天恶趣味，非要捉弄他们，让他们相遇相知相爱，却无法相守？
这什么破天命！
木久川感受着林薄闲的身体一点一点凉下去，直到彻底冷透，心才后知后觉地痛起来。
这股疼痛来得猛烈，直痛到胃部抽搐。
木久川却一动不动，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佛林薄闲只是睡着了，他在等他起来。
夜幕一点一点降临，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
万家灯火点亮夜幕，钟声敲响，新的一年到来。
远处传来噼啪的爆竹声，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直到一簇姹紫嫣红割破近前的静谧，在夜空中绽放开来，一声炸响，才让木久川一惊回神。
他这才反应过来。
林薄闲，是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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