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一家高级西餐厅。
黑色铁门在侍者的操作下无声滑开。
车道两侧是精心修剪的草坪和低矮灌木,整齐得近乎刻板。几盏埋在地灯里的光源向上打着,照亮几株名贵树木的虬枝,影子拉长,投在浅灰色石径上。
绕过主楼,是临江的露台。柚木地板刚打过蜡,泛着温润的光。几张宽大的藤椅围着矮几,位置空旷。远处电视塔灯火璀璨,映在幽暗的水面上晃动。
他指间的红点明明灭灭,烟灰无声地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手下人蹲在旁边捧着烟灰缸,同时悄然擦去洒落的烟灰。
推开厚重的实木门,大堂的冷气裹挟着淡淡的雪茄、皮革和香水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十米挑高的大厅内,深色木饰墙面上挂着几幅色彩浓郁的油画,地面是米色云石,光洁如镜,清晰地倒映着上方几盏巨大的、由无数水晶棱柱组成却并未完全点亮的吊灯,以及匆匆走过的侍者锃亮的皮鞋尖。电梯门无声地开合,偶尔载着客人上升。
侍者引着丰小林穿过铺着厚实羊毛地毯的走廊,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深色木门前停下,轻敲,推开。
包间里,灯光调得很暗。
一张足以容纳十人的圆桌铺着挺括的米白色台布,中央摆放着新鲜的白玫瑰。整面落地窗外是完整的江景,流光溢彩。空气异常安静,只有恒温酒柜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
丰小林褪下平时喜欢穿的宽松长裙,换了一条紧身的。
丰小林恼怒地把镶满铆钉的手提包摔到沙发上坐着的那人身上,质问道:“你竟然敢私自动手?”
四五月的天,海市不少人都穿上了短袖。那人也穿着薄衬衫,袖口撩到臂弯,被铆钉一扎,下意识把包扔开。
反应过来之后,他也不恼,只是静静地盯着丰小林的眼睛,仿佛在逗弄一只炸毛的宠物猫:“你不是也希望他死吗?他死了,你当初的所作所为也就没有证人了,我难道不是在帮你?”
他坐在沙发上仰头看她,却全无下位者的卑微,反倒气定神闲。
丰小林冷笑一声:“帮我?你惯会把锅甩给别人,明明是自私,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了别人。”
“一举两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他慢条斯理从地上捡起被扔出去的铆钉包,递到丰小林面前,见她不接,他只是递得更近了些:“别那么大火气,我们是一个阵营的人。”
丰小林从他手中把包抽走,扯出椅子坐下。
“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真的和你站在一边。要是哪天东窗事发,我一定先把你供出来。”
“我知道你不会的。”他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葡萄酒,闭眼仔细品味一番,示意手下给丰小林也倒上一杯。
“试试这酒,我特意让人从吉洛酒庄送来的。”
“少在这里装高雅。你我还不知道?小时候,你连臭水沟里的污水都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或许是说到了他不愿提起的往事,他的脸上难得浮上一层阴翳,挥了挥手,让手下人都出去。
说到他的痛处,丰小林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大快人心的舒爽。
丰小林一手撑在桌面,微微俯身:“怎么,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愿意回味?”
丰小林拿起桌上的葡萄酒瓶,转来转去看了一圈,讥讽地笑他:“你刚才在品味什么?葡萄酒的美味?这瓶酒的年份倒是不错,公认的传奇年份。这一年产出的葡萄酒拥有极其浓郁的杏干、蜜渍柑橘、芒果、黄桃、无花果等成熟果香,交织着贵腐菌带来的姜糖、藏红花、蜂蜜和烘烤香料气息,完美的甜酸平衡,复杂的层次感,品味不错。真没想到,那一年能有如此优质的葡萄酒产出。”
听到丰小林对自己品味的夸赞,他忍不住扬起嘴角。
丰小林注意到对方的反应,挑了挑眉,把葡萄酒瓶放在桌上,玩味地弯起嘴角:“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那年出生的?”
他骄傲的表情骤然凝结。
可丰小林并没有打算放过他,抬起眼继续道:“真有意思,同年出生的人,上一秒还趴在地上喝臭水沟里的污水,下一秒竟然在品如此昂贵的葡萄酒。”
“丰小林,你够了!”
他粗糙的手掌“啪”一声拍在桌上,酒杯里的酒却只是轻微晃了晃,复归平静。
“别那么大火气,我们是一个阵营的人。”丰小林笑不及眼底,把他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又还了回去。
说到这里,丰小林还佯装惊讶:“开几句玩笑而已,我也没想到会让你生气。”
他脸黑得能拧出水来,可丰小林觉得还远远不够,远不及她想达到的程度。
当年,这可是他们惯说的话。
丰小林无权无势的时候,那些酒桌上的人就会开各种不合时宜的玩笑,也不管丰小林是不是喜欢。现在,她虽然不再是绝对的上位了,但手里捏着他们的把柄,还暗中掌握着他们的资源、人脉,她再无理也是有理,所有人都不得不赔上几分笑脸。更何况,这世上只剩她一个人了,她一个不高兴就可能反手出卖所有人,他们不得不把她供着。
他喉结滚了滚,强行把火气压下来。
“别以为你掌握了证据就可以任意妄为,注意分寸!”
“分寸?”丰小林“呵”了一声,“当年,你们可没把分寸当回事。”
他忽然沉默,一动不动地看着丰小林,看不出什么情绪。
半晌之后,他开口:“你就不怕把我逼急了,弄死你?”
“弄死我也要有能耐。”丰小林伸出左手,欣赏着中指上的绿宝石戒指,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抚摸上去,然后顺着一路往下,落到手腕上的翡翠手镯。
他眼神闪烁,心头一紧,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那手镯他再清楚不过。
是沈忱的女儿送给她的。这样的手镯,他的女儿也有这么一只。
沈忱的女儿对当年的事情一知半解,但也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什么好人,知道自己的父亲串通她的叔叔、家庭老师甚至一众叫不出名字的亲戚干尽了违法犯罪的勾当。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父亲继续错下去,却也劝不动。同样,她不愿意举报自己的父亲,让自己落到一无所有的地步。
所以,她高中就出国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可他的女儿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丰小林在沈忱的女儿出国之后,想办法给他安了几道罪名,不光是他,他的女儿、父母,都在严格的看管之下,别说出国,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
他忍不住吼丰小林:“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当年,岳家刚意外去世,我本想带小文出国一走了之,你却知会了岳家人,让我扮演了十七年无名无份的好儿媳,你说我想要什么?当年,我辗转各个酒局,只为了给自己挣点生活,我以为你好心,给我和岳家刚牵线,可他竟然是个被诅咒的人,连我的孩子都继承了他的诅咒,你毁了我的一生,你说我想要什么?!”
丰小林掀起眼皮,漠然地看着他:“当初,我被你设局,如今,我也要拉你入局。”
颜一初藏在窗帘后,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叫做岳家刚是意外去世?什么叫做岳家刚是被诅咒的人,岳文也是被诅咒的人?如果岳家刚是意外去世,那当初自首的人、当初的法院院长岂不是被冤枉了?如果丰小林说的都是真相,三名死者:岳家刚、岳文、杜衍璋,其中只有杜衍璋是真的被害,而岳家刚和岳文都是意外身亡?
颜一初只觉得头皮发麻……不对。
他现在是一团气,他没有头皮。
想到这里,颜一初继续偷听。
眨眼间,丰小林已经拿起包要走了。
“今天我冒险来见你,就是希望你能记住,你、我,还有他们,都是一个阵营的人,我不怕死,但如果我死了,也一定会把你们全都拉下水,所以不要妄想杀了一个沈忱就能唬住我。”
沈忱是他杀的?那沈毅呢?当初杜衍璋的事情,他是不是也掺和进去了?
丰小林居高临下看着他:“没有我的同意,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如今,那群废物警察是被施了压,但偏偏有两个疯子搅和进来。”
疯子?是在说他和林越寻吗?颜一初忍不住凑近了些。
丰小林的头发被风吹起,她不耐烦地捋到耳后。
“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到我,你想办法联系韦特,让他抛出一个新的案子,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走,不要再往这边继续调查下去了,不然我们一个都逃不掉。”
韦特是谁?抛出什么新案子?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这两个人一直在打哑谜,颜一初听得满头雾水。
他忽然笑了一声,听得颜一初心里发慌,丰小林也忍不住皱眉。
“丰小林,你难道就不想给你儿子报仇?如果他们继续查下去,或许还能查回岳家。岳老头的后辈都死了,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一旦查到岳老头身上,北城警方应该会抓着他审,你的愿望不就达成了吗?”
“关你屁事?”丰小林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他这辈子该享的福已经享了,岳老头就算死了,又能有多大损失?他在北城的子孙后代是全死了,但他的势力还在,在警局几十年,你觉得他没养出几个亲信来?你真打算让他一个黄土埋到脖子的老不死的把我们全拖下水?”
颜一初越来越听不懂了。
按丰小林的说法,这其中还有岳老局长的事?而丰小林和那个男人显然和岳老局长是利益捆绑的关系,他们当初为什么会捆绑上?因为岳家刚还是岳良?又或者两者都是?
“我最后警告你,不管是北城那边还是海市这边,你就安安心心当个死人,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丰小林抓着包间大门,最后回头,“你死了,对我们都没有好处,所以……能从一个趴在路边喝污水的乞丐成为法院院长,我想你是个聪明人,对吗,郝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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