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
林越寻从浴室走出来，水滴顺着从发梢滴下来，落到他手里白色的浴巾上。
靠窗的沙发上，颜一初手里抱着一株前台送的盆栽，正认真研究着盆栽里的石头。他白色卫衣的领口被头发上滴下来的水浸湿了一小块。
林越寻把颜一初的浴巾递给他：“擦擦头发。”
“哦。”
坐在颜一初旁边，林越寻忽然好奇：“你能沾水吗？”
“当然。”颜一初疑惑地抬头，“我是气。”
“所以？”
“听过一个说法没有？气为本原，极度稀散成火，初步凝聚成风，中度凝聚成云，云高度凝聚成水，水固化成土，土极致压缩成石，由此构成世界。”
林越寻：“……”
一个连稳定人形都维持不了的“气”，在跟他谈哲学本源。
林越寻：“你能化成水、土、石？”
颜一初能化成风他是知道的。没有成人的凝聚状态就是风，但是化成水、土、石，他还真没见过。
“可以，水、土、石、木、动物，我都能化，可唯独这人，”颜一初伸出手，看着自己模仿出来的人手，摇了摇头，“太难了。”
“为什么？”
按理说，他能化成万物，自然也能化成人。
“因为——”颜一初戳了戳林越寻的胸口，“人都穿衣服。”
林越寻：“……”
颜一初解释：“修行不够，化不了真人，只能模仿表象。”
林越寻大致能理解。
颜一初因为修行不够，能化成水、土、石、木、动物，但不能化成人，而是模仿自己看到的人，可能会顺带加一点自己的创造。但人穿着衣服的地方他看不到，那些地方就成了空白，比如他跟商城塑料模特一样的部分躯体。
“所以，”颜一初身体一倾，把林越寻挤到沙发角落，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林越寻，“你会帮我的，对吧？”
林越寻：“……”
林越寻紧了紧浴巾：“再说。”
“不行。”颜一初不依不饶，“你答应过我，要帮我的！”
林越寻拗不过，又不想当着这团气的面被扒光，只好先拖延着：“我答应你，等解决杜衍璋的案子，回到北城，就帮你。”
“好。”得到想要的回答，颜一初心满意足地开始擦头发。
林越寻起身，顺便提醒：“镜子这边有吹风机。”
“好。”
正好，颜一初也觉得浴巾擦头发太慢了，发梢的水珠还在顺着脖颈往下淌。他放下浴巾，走到洗漱台前，有些新奇地打量着那个白色的、带着长长线缆的东西。
“就这个？”他伸出手指，弹了弹吹风机的塑料外壳，又好奇地拨弄了一下后面的金属网罩。
林越寻看着他的动作，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走过去，拿起吹风机：“对，就这个。”
他利落地插上电源，拇指按下开关。
“嗡——”
强劲的气流和突然爆发的噪音让颜一初肩膀下意识绷紧，条件反射般向后微仰，瞪了林越寻一眼，那眼神里带着点“你怎么不早说”的控诉。
“怪我，应该早点教你的。”林越寻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将风口对着自己掌心试了试温度，“风而已。这边是开关，按一下冷风，再按热风，长按关。”
他的声音在机器的嗡鸣中显得低沉平稳，盖过了那点微妙的促狭。
颜一初凑近了些，湿漉漉的头发几乎要蹭到林越寻裸露的小臂皮肤，带着沐浴后清爽又温热的气息。他学着林越寻的样子去够开关。林越寻很自然地递过吹风机，大手直接覆上颜一初握在机器上的手背，引导着他的拇指去按那个凸起的按键。
“这里。”
林越寻的掌心带着训练留下的薄茧，干燥而温热，完全包裹住颜一初的手背，传递过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和热度。
温暖强劲的气流瞬间裹住了颜一初的头。林越寻宽厚的手掌插入颜一初湿冷的短发间，动作却出乎意料地细致。手指有力地拨弄着发根，让热风均匀地吹拂，梳理开发梢。
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像带着微弱的电流。浴室里昏黄的灯光、吹风机持续的低鸣、身后人沉稳的呼吸和身上淡淡的酒店沐浴露气息，混合着潮湿的水汽，无声地织成了一张网。
颜一初通过镜子看着林越寻的手带着他左右摆动吹风机，将头发吹得干燥。他侧头想看清，下巴不经意蹭过林越寻靠近的肩头。两人动作都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
空气里除了机器的嗡鸣，似乎有瞬间的凝滞，带着水汽的湿热感仿佛更黏稠了。
颜一初飞快地按了几下开关，感受着冷热风的切换，试图忽略手背上残留的触感和那点莫名的热度。
“会了？”林越寻的声音更近了些，几乎就在他耳廓上方。
“嗯。”颜一初含糊地应了一声，“我自己来吧。”
林越寻并未把吹风机交给他。
林越寻的指腹不经意地擦过颜一初的手腕内侧。颜一初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没再动作，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镜子里两人交叠的影像上。林越寻站在他身后，比他高出小半个头的身影。
热风持续吹拂，不长的头发很快变得蓬松、干燥，酒店洗发水的清爽气味弥漫开来。林越寻的动作不疾不徐，手指在他浓密的黑发间穿梭、揉按，带着一种掌控的力度，却又奇异地透出耐心。颜一初甚至能感觉到他每一次呼吸带起的气流拂过自己头顶的发旋。
镜面上的水珠缓缓滑落。
林越寻的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他不动声色把目光从颜一初的头顶移到镜面。
嗡鸣声戛然而止，浴室瞬间陷入一种被放大的寂静，只剩下两人之间骤然清晰起来的、几乎能感受到频率的呼吸声。
林越寻的手还停留在颜一初的头顶，掌心能感受到短发干燥后蓬松的质感。
他以前……
“啊！”
颜一初骤然发出的惊叫声驱散一切暧昧，林越寻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
颜一初一手抓着林越寻未着寸缕的小臂，另一只手指着镜面：“我，我！”
林越寻被他这反应弄得心头一紧，立刻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镜面。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两人——他自己带着一丝惊疑，而颜一初……和他本人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异常。
“到底怎么了？”林越寻皱眉，视线在镜中影像和身边的真人之间来回扫视，依旧没发现端倪。
颜一初猛地转过头，瞪大的眼睛几乎要贴上林越寻的脸，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我！镜子里！是我！”
他语无伦次的样子让林越寻更加困惑。
“很好看。”
颜一初被他这句完全不对路的评价噎得一愣，头上几乎要冒出问号。
他急得差点跺脚，深吸一口气，终于把堵在喉咙口的话喊了出来：“镜子里能照出我了！”
林越寻嘴唇不自觉微张，终于反应过来。
因为颜一初只是一团气化成的人形，相当于障眼法，所以在破庙时，孽镜台照不出他的模样。这是林越寻第一次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你……有人形了？”
什么时候有的？除了特殊情况，林越寻不把他当作异类，自然没有注意过，颜一初也没有察觉。
颜一初不敢置信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捏了捏林越寻的胳膊，又捏了捏自己的脸。
没错，是人形。
颜一初又掀开自己的衣服，衣服遮蔽之下，仍然跟商城塑料模特一样。
林越寻也看到了。
“这是……”
“可能还不能化出完全体。”
不过，颜一初并不觉得沮丧：“慢慢来，镜子能照出来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我相信，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能有真实的人形了！”
“嗯，恭喜。”林越寻笑着把吹风机放回原位。
-
“什么叫做消防去的时候，烧得什么都不剩了？你们干什么吃的，那房子里有没有尸体找不出来吗？就算烧成灰了，你们抓一把送去检验还检验不出来骨头和木头的区别吗？”
一进警局，颜一初和林越寻就听到陈昊的咆哮声从办公室内传出来。
颜一初顺手拦住方凛琳：“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陈警官这么生气？ ”
方凛琳悄悄往里看了一眼，拉着颜一初鬼鬼祟祟往外走。
“是古镇。你昨天不是说，沈毅被杀，那群人又往古镇里放了一把火吗？”方凛琳严肃道，“师傅昨天就跟古镇的警方知会过了，但是今天，他们说，消防去的时候，房子里没有什么尸体，也没有凶杀过的痕迹。”
方凛琳看着正收拾东西打算去古镇的陈警官：“师傅正打算带人亲自去看呢。”
说完，方凛琳看着颜一初，又看了看林越寻，忽然反应过来：“你们不是说，今天有别的事情，不过来了吗？”
林越寻道：“出了点问题，想找你们帮忙。”
-
就在颜一初乐此不疲讲述自己化形修炼的艰苦岁月时，林越寻接到了江引扬的电话。
“林哥，不好了！”
“怎么了？”林越寻忍不住皱起眉。
这个时候，他并不想接到打扰的电话。
江引扬听出林越寻话语中的不悦，但不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是自己带来的坏消息让人不高兴了。可就算是很坏的消息，他也不得不说。
他们警察接触最多的就是坏消息。
“是江宁警方那边出状况了。”电话里江引扬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虑，“他们通知我，押送杜衍璋父母的车被他们扣下了，点名要我带人去领。可北城这边我实在抽不开身！”
林越寻握着手机，眉头瞬间拧紧。江宁警方他打过交道，不会无缘无故扣人。有两种可能的解释：要么是杜衍璋父母本身还背着没挖出来的案子，江宁警方扣下他们准备调查；要么……就是江引扬派去押送的人有问题，身份或者案底经不起查。
“你派去的是什么人？”林越寻的声音沉下来，直指核心，“他们的底细你清楚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江引扬心虚的声音：“……你见过的。就是半年前，在江宁，你帮忙破的那个‘闹鬼’案子……”
林越寻：“……”
半年前，颜一初还是一团气到处飘，自然不知道这半年前闹鬼的案子是什么情况。
“那个案子怎么了？”
林越寻：“一个富二代是同性恋，他父母愣是说儿子身边有鬼，才导致他儿子不正常。”
“可这跟鬼有什么关系？”颜一初想，那个富二代的性取向应该跟鬼没关系，所以这个案子就不存在鬼。
“因为的确有一只鬼，而且，他们儿子喜欢的就是那只鬼。”
颜一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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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殮魂契（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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