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放学的铃声像根被拉紧的弦，猛地绷断在走廊里。夏知温把最后一支水彩颜料拧好盖子时，李念已经背着书包站在教室门口，嘴里嚼着口香糖，含糊不清地喊：“走了走了，再晚赶不上画材店的折扣了！”
她应了一声，把颜料盒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包——这是她用第一笔画菜单的钱买的包，洗得发白的帆布上，被她用丙烯颜料画了半朵向日葵，花瓣一直蔓延到背带，像在悄悄生长。
“你那破包能不能换一个？”李念抢过她的包往肩上一甩，“上次周驰借你背过一次，还回来时偷偷给你缝了个补丁，你没发现啊？”
夏知温愣了愣，伸手摸向包底——果然有块不显眼的针脚，线的颜色比帆布深一点，是他常用的那种运动背包的缝线。她忽然想起两周前，包底磨破个小洞，她用透明胶带粘了粘就没管，没想到他看见了。
“就是块补丁而已。”她把包抢回来，指尖捏着那块补丁，心里有点发暖。
画材店在街角，玻璃门上贴着“周末折扣，全场八折”的海报。夏知温站在门口往里看，货架最上层摆着本精装素描本，封面是她喜欢的莫兰迪色系，标价五十八块，打八折后四十六块四，刚好是她昨天画婚庆布置图赚的钱。
“买啊，犹豫啥？”李念推了她一把，“你那本速写本都快画满了，周驰借你的那本，你舍得往上面瞎画吗？”
她确实舍不得。周驰借她的皮质速写本，她只用它画重要的场景——比如他投篮的背影，比如公交站台上的夕阳，每一笔都轻得像怕惊醒什么。而自己那本八块钱的素描本，已经卷了角，最后几页还洇了水彩，早就该换了。
“再看看。”她拉着李念往里面走，目光却忍不住又瞟了眼那本精装素描本。
货架间的通道很窄，她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个人，怀里的颜料盒差点掉在地上。“抱歉——”
“小心点。”
熟悉的声音让她抬头，撞进周驰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他穿着件黑色连帽衫，帽子戴在头上，露出的下颌线绷得很直，手里拿着支黑色马克笔，笔帽上还沾着点银色的颜料。
“你也来买东西？”她往后退了半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节油味——是美术教室常用的那种，他大概刚去帮老师收拾画具。
“嗯，买支笔勾线用。”他晃了晃手里的马克笔，视线落在她怀里的颜料盒上，“新的素描本看好了？”
夏知温的脸热了下，“还没。”
“我帮你挑？”他侧身让开通道，“我知道哪种纸适合画人物。”
李念在旁边捅了捅她的腰，挤眉弄眼地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溜到另一边看贴纸去了。夏知温被周驰拉着走到素描本货架前，他拿起那本莫兰迪色系的精装本，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了敲：“这个不错，纸厚，不容易洇墨。”
“太贵了。”她小声说，四十六块四，够她买两盒水彩颜料补充装了。
“我送你。”他直接往购物篮里放，“就当……谢你上次借我柠檬黄。”
“不行。”她抢过来放回货架，“上次说好抵账的，你已经画了向日葵了。”
他笑了笑，没再坚持，转身从下层货架拿了本三十块的素描本，封面是简单的白色，只印着一行烫金的小字：“时光漫笔”。“这个吧，纸是一样的，就是封面简单点，打八折后二十四块，划算。”
夏知温翻了翻内页，纸的厚度确实和精装本差不多，细腻的纹路很适合画素描。“就这个。”她点点头，把素描本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小秘密。
结账时，周驰抢着付了钱，把小票往她手里一塞：“下次画我，多画两笔就行。”
走出画材店，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李念识趣地说要去买奶茶，一溜烟跑没影了，只剩她和周驰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帆布包的背带偶尔会碰到一起，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明天的比赛，”他忽然说，“下午三点开始，你要是来，就坐在东侧的看台，我给你留了位置。”
“我……”夏知温捏着手里的小票，纸角被她攥得发皱，“我应该能来。”
婚庆公司的订单取消后，她本想在家补画稿，可昨晚对着空白的画纸坐了很久，笔尖落下去，画的全是篮球场的样子。
“真的？”他停下脚步，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那我……”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是他妈妈打来的，他看了眼来电显示，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接起电话时，声音放得很低：“嗯，在外面……马上回去……知道了，不练了……”
挂了电话，他的肩膀垮了下来，连帽衫的帽子滑到后脑勺，露出额前紧锁的眉头。“我得回家了。”他声音有点哑，“我妈让我今晚把英语单词背完。”
夏知温点点头，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忽然想起上次在器材室听到的争执——他妈妈好像总在用学习挤压他训练的时间。“你的单词……需要帮忙吗？”她脱口而出。
周驰愣了愣，回头看她时，眼里的阴云散了点：“你会背英语？”
“还行。”她有点不好意思，“上次月考英语考了132。”
“那……”他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张折叠的纸，“这是我没背下来的单词，你帮我标下音标呗？”
是张从练习册上撕下来的纸，边缘参差不齐，上面用红笔圈了二十多个单词，字迹潦草得像在赌气。夏知温接过纸，指尖触到他写垮了的字母，忽然觉得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像他此刻纠结的心情。
“明天比赛前给你？”她问。
“嗯。”他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记得穿件亮色的衣服，我好在看台上找到你。”
夏知温回到家时，继父的女儿正在客厅看电视，茶几上摆着切好的草莓和蓝莓，是她只在画稿里见过的那种进口水果。妈妈从厨房探出头，看了她一眼就缩了回去，没像往常那样问她去哪了。
她把帆布包放在书桌上，摊开周驰给的单词纸，拿出字典一个个标音标。他写的“abandon”被圈了三次，大概是总记不住，她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跑步小人，旁边写着“别放弃”。
标到最后一个单词“promise”时，她顿了顿，笔尖在纸上犹豫了很久，才在旁边画了个向日葵，花盘里写着“明天见”。
窗外的月亮升了起来，她翻开新的素描本，第一页画的是今天在画材店的场景——货架间的两个人影，一个在低头挑素描本，一个在旁边看着，阳光透过玻璃门，在他们脚边投下交叠的影子。
画到周驰的连帽衫时，她特意把帽子画得歪歪扭扭，露出他藏在下面的笑意。就像她知道，那些被单词和争吵掩盖的期待，其实一直都在，像向日葵的花盘，始终朝着光的方向。
只是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明天见”这三个字，会在后来的很多个日子里，变成她反复描摹的笔画。而那本二十块四的素描本，会被她翻到卷边，却再也等不到那个穿着亮色衣服的自己，出现在东侧的看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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