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踩着十厘米的细高跟,小心翼翼地踮脚跳过地上一个浑浊的水洼。刚下过雨的城中村巷道,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饭菜馊味和劣质洗衣粉的复杂气息。她手里紧紧攥着那只今天才从专柜抱出来的菱格纹香奈儿包包,崭新的小羊皮触感细腻,像是一小块熨帖的勇气,勉强支撑着她穿过这片与她的装扮格格不入的窘迫现实。
公共厨房是回家的必经之路,油腻的灶台,斑驳的墙壁,永远滴着水的水龙头。苏晚只想快点穿过去,回到她那间虽然只有十平米、但至少拥有独立门锁和一小扇能看见天空的窗户的出租屋。
然后,她的脚步僵住了。
灶台前站着一个人影,背对着她。
一件洗得领口都有些变形、微微发黄的白T恤,一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宽松沙滩裤,一双人字拖。很普通的城中村青年装扮。
但那个背影的轮廓,瘦削,挺拔,甚至带着一点熟悉的、挥之不去的少年感,像一记无声的闷棍,狠狠敲在苏晚的后脑勺上。
时间仿佛骤然收缩,又被无限拉长。
是江屿。
那个在五年前一个同样闷热的夏夜,用最平静也最残忍的语气对她说“苏晚,跟着我只会吃苦”,然后转身走进人海,再也没回头的江屿。
他正微微俯身,用一双旧筷子搅动着小锅里咕嘟冒泡的泡面。氤氲的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他侧脸的线条,却让苏晚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搅动面条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目光相撞。
空气凝固了。他的眼神里有瞬间的怔忪,像是穿过时间的尘埃辨认一件旧物,随即那点波动迅速沉底,恢复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带着点疏离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苏晚猛地回过神,几乎是本能地,将手里那只崭新的、价格足以支付这里几个月房租的香奈儿包包,飞快地藏到了身后。这个动作幼稚而徒劳,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急于掩盖某种不堪一击的体面。
江屿的目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顿片刻,然后往下,掠过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最终定格在她身后那只没能完全藏住的、标志性的双Clogo上。
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很淡,没什么温度,甚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
他朝她走了过来,步调不紧不慢,人字拖踩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直到在她面前站定,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泡面的调料包气息,侵入苏晚的感官。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很烫,指腹带着粗糙的薄茧,力道大得惊人,不容她挣脱。
“装什么?”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刚煮完面似的沙哑,还有一股压得很深的疲惫,“房东王阿姨中午还在念叨,说你楼上那间,租金都欠了三个月了。”
轰的一声,苏晚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难堪,窘迫,还有一层被当众剥下伪装的羞愤,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关你什么事?”她猛地抬起头,试图用拔高的音量和强装的镇定来掩盖心虚,尾音却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颤抖,“江屿,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江屿没理会她的色厉内荏,他的目光像带着钩子,牢牢锁住她,像是在仔细审视这五年时光在她身上留下的每一道痕迹。就在苏晚以为他会说出更刻薄的话时,外面毫无预兆地炸开一声惊雷,震得铁皮屋顶嗡嗡作响。
紧接着,暴雨如同瓢泼一般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疯狂砸击着地面和屋顶,瞬间将世界淹没在喧嚣的白噪音里。
这场雨来得又急又猛,不到半小时,地势低洼的城中村就变成了一片浑国。污水混合着雨水,毫不留情地倒灌进一楼。惊呼声,叫骂声,搬动家具的嘈杂声乱成一团。
苏晚心里咯噔一下,冲回自己那间一楼的小屋,果然看见浑浊的污水已经漫过了门槛,正一点点侵蚀着她廉价的复合木地板和她省吃俭用买来的小地毯。
房东王阿姨穿着雨披,站在楼梯口,叉着腰,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大声嚷嚷:“淹啦淹啦!一楼都没法住人了!楼上阁楼还能挤挤!你!还有你!”她粗胖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浑身湿透、狼狈地提着唯一抢救出来的行李箱的苏晚,以及不知何时也站在楼梯口、面无表情的江屿,“今晚先将就一下!明天等水退了再说!”
那间阁楼,低矮,闷热,堆满了破旧的纸箱和蒙尘的杂物,只在角落勉强铺着一张狭窄的单人床垫,上面扔着一条看不出颜色的薄毯。
苏晚想拒绝,想说她可以去住酒店,但摸到口袋里干瘪的钱包,想到下个月还不知道在哪里的房租和信用卡账单,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她看了一眼窗外依旧肆虐的暴雨,沉默地拎着箱子,走上了吱呀作响的木楼梯。
江屿跟在她身后,没说话。
夜深了,雨势渐小,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音。阁楼里没有灯,只有窗外远处霓虹灯透过气窗投射进来的一点模糊光亮。两人和衣躺在床垫的两侧,中间隔着一段刻意拉开的、楚河汉界般的距离。空气里漂浮着灰尘、霉味,还有身边男人身上传来的、混合了汗水和廉价皂角的、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苏晚背对着他,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头,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毫无睡意。
黑暗中,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气流震动的声音。
是江屿。
“还记得吗?”他的声音在逼仄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陷入遥远回忆的飘忽,“大学那时候,我们租的那个地下室,比这儿还破。一下雨就漏水,得用脸盆接着,叮叮当当响一夜。床也只有一张,比这个还窄。”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酸涩的痛感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当然记得。那些挤在潮湿被褥里分享体温的夜晚,那些分吃一碗泡面却觉得无比幸福的瞬间,那些以为只要在一起就能对抗全世界的天真……回忆像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
“谁跟你记得!”她猛地翻过身,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黑暗中胡乱地朝他那边踹了一脚,虽然没用什么力气,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发泄,“少在这儿煽情!现在,你,睡地板去!”
江屿闷哼了一声,却没再说话。黑暗中,只余下两人有些紊乱的呼吸声,和窗外永不停歇的城市低语。
后半夜,苏晚被闷热和混乱的心事搅得口干舌燥,迷迷糊糊地起身,想摸黑去找水喝。手脚虚软间,不小心碰倒了床边矮凳上的一个硬物——是江屿的手机。
手机屏幕被触碰,瞬间亮了起来,幽白的光照亮了苏晚睡意惺忪的脸。
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准备将它放回原处。
然而,就是这一眼,让她的动作彻底僵住,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发送的短信草稿。
收件人栏的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伤了她的视网膜——
【周总】。
那是她顶头上司的名字。那个她每天小心翼翼伺候、却连她今天换了新包都没多看一眼的男人。
短信内容只有言简意赅的一句:
【项目款已到账,明天打我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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