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阁楼里黏稠的黑暗，也劈中了苏晚的神经末梢。
周总。
这两个字在她脑子里疯狂炸开，伴随着的是顶头上司那张永远不苟言笑、习惯性用指尖敲击桌面的脸。怎么会是周总？江屿怎么会认识周总？那条言简意赅的短信——“项目款已到账，明天打我卡上。”——又意味着什么？
一个穿着发黄T恤、在城中村公共厨房煮泡面的男人，用着碎屏的旧手机，却在和她的公司老板进行着涉及“项目款”的沟通？这太荒谬了，荒谬得像一出蹩脚的黑色喜剧。
苏晚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几乎是屏住呼吸，指尖颤抖着想要点开那条草稿看得更仔细些，比如具体的银行卡号，或者之前的聊天记录。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床垫传来轻微的响动，江屿似乎翻了个身。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机塞回矮凳上，心脏狂跳着躺回原位，紧紧闭上眼睛，假装从未醒来过。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她能听到江屿平稳的呼吸声，似乎并未醒来。几分钟后，她才敢悄悄睁开一条缝，偷瞄过去。他背对着她，肩膀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可苏晚再也无法平静。那条短信像一个诡异的密码，横亘在她和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前男友之间。五年的空白，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是真的落魄至此，还是……另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第二天清晨，苏晚是被窗外嘈杂的市声和阳光晒在眼皮上的热度弄醒的。阁楼低矮的气窗透进的光线里，灰尘飞舞。她猛地坐起，发现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那条薄毯被随意地堆在一边。
楼下传来王阿姨大嗓门的指挥声，似乎在安排人清理一楼的积水。苏晚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走下吱呀作响的楼梯。一楼一片狼藉，污水退去后留下满地泥泞和杂物，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几个工人正在忙碌。
江屿不在。他的那个旧背包也不见了踪影。
苏晚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随即又被一种强烈的屈辱感取代。他走了，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像五年前一样。而自己，还要面对这烂摊子一样的现实：被水泡过的房间，欠了三个月的房租，以及今天必须去上的、那个能决定她下个月是吃土还是能勉强喘口气的班。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踩着依旧潮湿的地面回到自己那间一片狼藉的小屋。幸运的是，她最重要的笔记本电脑和几件稍微值钱点的衣服昨晚及时抢救到了高处，逃过一劫。但那张小地毯和几个放在地上的纸箱算是完了。
她没时间伤感，快速地从抢救出来的行李箱里找出一套熨烫平整的职业套装——这是她维持体面的最后战袍。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香奈儿包包，用软布仔细擦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背上它的瞬间，一种虚张声势的勇气似乎又回来了些许。
挤在气味复杂的地铁里，苏晚努力忽略周围投来的、对她这一身行头与拥挤环境格格不入的打量目光。她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条短信。是巧合吗？只是一个同名同姓的“周总”？可那种命令式的、关乎金钱的口吻，太像她那位老板了。
一进公司，压抑的气氛扑面而来。格子间里人人步履匆匆，电话声、键盘敲击声不绝于耳。苏晚刚在自己的工位坐下，内线电话就响了。
“苏晚，来我办公室一趟。”周总的声音透过听筒，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苏晚的心猛地一紧。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吸一口气，走向那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周总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正在看一份文件，甚至没抬头看她一眼。“‘星耀’项目的最终提案，今天下班前必须放在我桌上。”他言简意赅，指尖习惯性地敲着桌面，“客户要求很高，我不希望出现任何纰漏。”
“星耀”项目是苏晚小组跟了快半年的重点案子，成败在此一举，也直接关系到她能否拿到那笔至关重要的季度奖金来填补房租的窟窿。
“好的，周总，我马上跟进。”苏晚恭敬地回答。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周总忽然抬起头，目光在她身上扫过，似乎在她那个显眼的包上停留了半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又低下了头。
那半秒的停留，却让苏晚后背渗出了冷汗。他是不是觉得，她一个普通职员背这种包，太过招摇？还是……他联想到了别的什么？
一整天，苏晚都心神不宁。她强迫自己专注于工作，修改提案，核对数据，但江屿的身影和那条短信，总是不合时宜地闯入她的脑海。傍晚，当她终于将修改好的提案打印出来，准备最后检查一遍时，内线电话又响了。
“苏晚，提案不用交了。”周总的声音依旧平淡，“项目有变，客户那边……换了对接人，方向要调整。这个方案暂时搁置。”
苏晚握着听筒，手指冰凉。搁置？这意味着她半年的努力可能付诸东流，那笔指望救急的奖金也悬了。
“周总，怎么会突然……”
“执行命令。”周总打断她，直接挂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的忙音，苏晚僵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是项目真的出了变故，还是……和江屿有关？那个“换了对接人”，是不是就是他短信里提到的“项目款”的关联方？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公司大楼，华灯初上，车水马龙。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她努力想要扎根的城市，如此冰冷而陌生。
回到城中村，巷口停着一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奔驰。苏晚心里咯噔一下，加快了脚步。果然，在她那间一片狼藉的出租屋门口，看到了穿着西装革履的房东王阿姨，旁边还站着一个夹着公文包、像是律师模样的男人。
而江屿，居然也回来了。他换了一件干净的灰色T恤，但依旧是那条沙滩裤和人字拖，正倚在门框上，神情淡漠地看着王阿姨。
“……不是我不讲情面，苏小姐，你欠了三个月房租，现在房子又泡了水，损失不小。这位先生，”王阿姨指了指江屿，“说他可以帮你垫付欠租和修缮费，但是有条件。”
苏晚猛地看向江屿。他帮她垫付？条件？
江屿迎上她的目光，眼神里没什么温度，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嗯，钱我可以先垫上。条件就是，阁楼归我住，你得负责打扫公共区域，包括厨房和卫生间，直到你还清钱为止。”
苏晚气得浑身发抖。他这是在施舍？还是用这种方式羞辱她？用一笔钱，把她变成他的佣人？
“不需要！”她想也不想地拒绝，声音因为愤怒而尖锐，“我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江屿挑了挑眉，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反应。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对王阿姨和那个律师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径直走上了通往阁楼的楼梯。
王阿姨叹了口气，对苏晚说：“苏小姐，我也是没办法。要么按江先生说的办，要么……你尽快找地方搬走吧。最晚后天，给我个准信。”
看着王阿姨和律师离开的背影，苏晚无力地靠在潮湿的墙壁上，感觉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抽空了。前途未卜的工作，咄咄逼人的房东，还有这个像幽灵一样重新出现、行为诡异的前男友……
她抬头望向那道通往阁楼的、阴暗的楼梯。
江屿，你到底想干什么？
而此刻，阁楼上的江屿，正站在气窗边，看着楼下苏晚单薄而倔强的身影。他拿出那个碎屏的手机，指尖在【周总】的联系人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发送键。他删除了那条草稿，眼神复杂难辨。
夜色，渐渐笼罩了这座城市的角落，也笼罩了两个各怀心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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