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怠看来，他之前所在的那个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本质上是一个被优化到极致的、巨大的无聊笼子。
人们用营养膏高效地解决饥饿，用虚拟现实廉价地满足**，用社交网络维持着看似热闹实则空洞的联系。一切都太方便了，方便到失去了任何挑战性，也剥夺了所有意外带来的、微不足道的趣味。
林怠从事着一份薪酬优渥的研究工作——分析深海微生物的代谢产物。这工作毫无激情可言，只是因为他恰好擅长，且不需要与太多人打交道。他住在城市边缘一个狭小但功能齐全的公寓里，每周会有机器人送来生活必需品。林怠的生活像一潭死水，没有涟漪，也没有腐臭，只是单纯的、停滞的死水。
他并非不快乐，林怠只是无所谓。成功或失败，热闹或孤独，于他而言，只是不同的背景噪音，本质并无区别。他甚至对自身的生命也抱着一种超然的漠视。活着，不过是呼吸、摄取能量、排出废物的过程；死了，无非是这个过程终止。没有恐惧，也没有眷恋。
那天，林怠正在实验室值夜班。并非热爱工作，只是懒得回家。林怠记录着一组异常的能量读数，屏幕上的曲线以一种违背已知物理规律的方式跳动。警报器本该响起，但他前几天因为嫌吵，顺手关闭了那个区域的警报。
林怠没有采取任何防护措施，甚至向前凑近了些，带着一丝纯粹学究式的好奇，低声自语：“…这倒有点意思。”
这是林怠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没有痛苦，没有光芒，仿佛只是被一块巨大的、无声的橡皮，从原来的世界里轻轻“擦掉”了。
林怠在一种过于清新的空气和过于柔软的触感中醒来。
睁开眼，是陌生的、挂着两颗月亮的天空。身下是厚实如毯的苔藓。
他的第一个反应，不是惊慌，不是探究，而是……懒得动。
林怠就那样静静地躺着，看着那两轮月亮，心里模糊地想：“哦，换场景了。” 至于怎么换的，为什么换，林怠缺乏去追溯的动力。就像你不会去追问电视为什么自动跳了台，只是看着新的节目而已。
直到喉咙传来干渴的刺痛，胃部也开始发出空虚的信号，他才不情不愿地、慢吞吞地坐起身。
“麻烦。”林怠嘟囔了一句。在他的世界观里，一切需要付出努力去维持的状态，都是麻烦。包括活着。
林怠观察四周。森林，夜晚，有野兽的声音。危险是显而易见的。但他的反应并非恐惧，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厌烦。
“如果现在被野兽吃掉，是不是就省事了？”这个念头在他脑中盘旋了一会儿。但最终，一种更强大的、近乎本能的“惰性”占据了上风——改变现状，所需要的“主动性”，也让他觉得麻烦。维持现有的生命状态，至少在眼下，是阻力最小的路径。
于是，林怠开始了生存。
林怠的动作总是慢半拍，带着一种敷衍了事的态度。找水，他懒得走远，就近找了条小溪，观察了不到十分钟，看到一只小动物喝了水跑开，林怠就判定“大概能喝”。至于有没有潜伏的微生物或慢性毒素？
林怠懒得深究。
食物更是将就。林怠尝试去掏鸟蛋，但爬树太累。设置陷阱，又觉得费脑子。最后，林怠几乎是漫无目的地拔着身边的野草，挑那些看起来嫩绿的，塞进嘴里尝。酸涩的吐掉，微甜的、吃完没有立刻不适的，就记下样子。他靠着这种极其低效且冒险的方式，勉强果腹。
夜晚，林怠找一个能容纳身体的树洞或岩缝钻进去，不是为了“安全”，而是因为“外面有露水，不舒服”。
林怠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像一株被动吸收着阳光雨露的植物，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命体征。他没有目标，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只是存在着。改变发生在他几乎要因为营养不良和误食某种毒草而虚弱倒下时，他听到了人声。
那是一支在森林边缘休整的商队。若是平时，林怠绝对会绕开，避免任何社交的可能。但此刻，他看着商队营地里升起的炊烟，闻到了烤肉的香气，他那一直处于低功耗运行的身体，第一次发出了强烈的需求信号。
林怠站在原地，内心进行着极其缓慢的权衡。
过去：需要交流，麻烦。可能被驱赶或攻击，更麻烦。
不过去：继续饿着，虚弱，最后可能死掉……听起来似乎省事了，但死亡的过程好像也挺难受的。
最终，对“难受过程”的厌恶，略微超过了“交流”的麻烦。
林怠没有制定任何计划，只是拖着虚弱的身体，慢吞吞地朝着营地走去。他甚至懒得隐藏自己，就这么直接出现在一个正在喂马的车夫视野里。
那车夫看到他，吓了一跳。林怠衣衫褴褛，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像个游魂。
车夫警惕地问：“你…你是谁？”
林怠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然后，他抬起手，不是指向食物，而是指向车夫挂在腰间的水袋。他的动作缓慢而直接。
“……水。”他沙哑地开口，用的是这个世界的语言——他潜伏在附近时，无意中听会的几个词。
车夫愣了一下，大概是看林怠实在可怜，解下水袋递给他。林怠接过，小口地喝起来，动作依旧不急不缓。
喝完后，林怠看着车夫，沉默了片刻。他似乎意识到“交换”是这个世界的基本规则。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无长物。然后，林怠慢悠悠地弯下腰，从脚边拔了几株他吃过确认无毒的、带着清香的草，递了过去。
“换。”他说，然后指了指车夫放在一旁的、吃剩的半块面饼。
车夫看着他，又看看那几株平平无奇的草，表情古怪。但最终，或许是出于一丝怜悯，或许是想尽快打发走这个怪人，他拿起面饼塞给林怠，挥了挥手。
林怠拿着面饼，点了点头，算是感谢，然后转身，慢悠悠地走回了森林。他没有讨价还价，没有索取更多，甚至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欣喜。对他而言，得到这半块饼，解决了眼前的饥饿，就够了。多余的交流和行为，都是浪费。
村庄的宁静让林怠感到舒适。这里的“麻烦”等级很低。
林怠依旧用那套“体弱流浪学者”的说辞，这能完美解释他的懒惰、不事生产和对社交的回避。村民们朴实，轻易地相信了。
林怠帮村民治病，并非出于善良，而是因为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不费力就能换取生存资源的方式。林怠展现的草药知识，恰好是林怠之前在森林里为了“省事”而被迫记住的。他收费极低，或者只换一顿饭，因为他懒得去计算和积累财富，够用即可。
村民们觉得林怠脾气好，与世无争。他们不知道，那只是极致的懒惰在外人眼中的投影。
林怠成功地把自己变成了村庄背景的一部分。他每天睡到自然醒，在自己的小屋里发呆，在村庄附近漫无目的地散步，偶尔看看书。林怠不对任何事物表现出特别的兴趣，也不排斥，只是被动地接受着一切。
林怠找到了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最省力的模式。他像一颗被投入水底的石头，缓缓沉底，准备在那里待上永恒，直到自然风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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