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五天的长途跋涉,戚红终于承认自己不记得路。在银翘向苍秾进言要不要将她就地格杀之际,求生本能迫使戚红想起去德增的路上有个小村落,可以在那里找到向导。
早知道这家伙不靠谱,就不让她请这四十天的假期了。马上颠簸近半个月,众人的脸色被高原的风吹得蜡黄蜡黄的,苍秾勒缰放慢速度,慢吞吞地扭开水袋的软木塞。
她仰头往嘴里倒水,却一滴都没有喝到。苍秾抓着水袋晃了晃,岑既白策马跟到她身边送出备用水袋,说:“你去告诉戚红,要是今晚之前再见不到人烟,我就割她肉吃。”
带头走在前头的戚红哼一声,显然是已经听见,却没有回话。苍秾喝了水跟到戚红身后,说:“小庄主问你还有多远才能到你说的那个村子,你不会又走错路了吧?”
“怎么可能,珍蕊从前常在那个村子里用羊皮换弓箭,我跟着她去过好几遍。”戚红挖挖耳朵,“还有啊,这几天没吃过好的,我的肉酸得很,只怕有人还不敢吃呢。”
听着身后马蹄胡乱踩过草地的沙沙声,苍秾头疼地等岑既白经过自己身边,说:“戚红说一定找得到目的地。”
“我看未必。”岑既白冷笑一声,朝迎面而来的冷风大喊,“你去跟她说,我就想吃酸的肉,说到做到!”
这两人前几天不知道因为什么开始吵架,发誓一辈子都不和对方说话。被迫成为两人传声筒的苍秾晕头转向,丘玄生探头过来主持公道:“够了,带的水本来就不多,别再说话了。你们想说话自己说就好,苍秾小姐也很口渴啊。”
银翘跟着拉偏架:“就是,戚红你少废话。”
被挤兑的戚红气得脸红脖子粗,哼一声蹬着马跑出老远。银翘只会帮着苍秾和岑既白,苍秾怕戚红日复一日受委屈,跟上去问:“戚红,你在那个村子里有熟人吗?”
“我天生人缘差,哪来的熟人?再不好好找地方我就要成熟人了。”戚红也不给苍秾好脸色,故意甩了个白眼嘲讽说,“你也别跟我说话,省得玄生心疼你呢。”
没想到这人如此不领情,苍秾哼一声,也懒得跟她搭腔了。又走了这么些天,一行人已然到达青州腹地。脚下的草原一望无际地铺陈过去,冷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青州的冬天比辅州冷得多,没有经验的苍秾等人显然低估了雪山发源地的严寒,即便把所有厚实的衣裳都穿在身上,手脚亦是僵冷得无法做出细致动作。若不是把水袋捂在贴近身体的衣服内侧,恐怕想解渴只能靠嚼冰块了。
在这样严苛的条件下前行,众人个个犹如行尸走肉。走在最前头的戚红身形摇摇晃晃的,她捂着风帽极目远眺,只见远处的苍碧草地上扣着好几个白馒头似的东西,戚红大喜过望,恨不得跳起来喊道:“看见没,看见没!前边有毡房!是谁说要吃我的肉的,自觉点站出来!”
这段时间眼睛里都是一片永不改变的惨绿色,好不容易遇着人烟,丘玄生心情振奋,一马当先朝那群毡房奔去。有人从毡帘后探头出来观望,丘玄生趁势下马,向那人露出以示友好的笑容:“大娘好,这附近是不是有个德增乡?”
那闻声从毡房里露了个脑袋出来的村民脸上有很自然的高原红,看人的眼神很是朴实:“有,只是去年腊月里雪山上一场雪崩,咱们村到德增乡的路被冰川淹没了。”
“淹没了?”紧随而来的岑既白鼓掌大笑,“好好好,今晚有肉吃了,银翘你把我那把割肉的刀拿来。”
戚红气个半死,冲上来说:“怎么会淹没呢?那还没有别的路可走?我们到德增乡有急事。”
丘玄生抢着说:“或者有没有遇见过像我们一样要去德增乡的人?她们有十几个人,是过年前来的。”
银翘赶忙跟着说:“是啊,那是我家——”
几个人挤在她家门前,看见银翘的瞬间那人脸色一变,放下毡帘就往屋里钻:“别问我,我不知道。”
看这表情就知道有鬼,苍秾厚着脸皮掀起毡帘追问道:“大娘,你是不是见过要去德增乡的人?那队人马是我们的朋友,已经好久没有回信了,家里人都担心着呢。”
“我不知道,你们别问我。”那人折返回来从苍秾手里抢过帘毡,一脸忌讳地说,“你们几个别再往草原里走了,如今青州还在冬天,从雪山上吹下来的风要人命的。”
丘玄生不肯放弃:“大娘,您好歹给我们指条路吧。”
不成想这位热心村民一下子换了心肠,门帘一放假装听不见了。众人又顶着寒风接连凑到好几户村民门前,无论是问起岑乌菱等人的下落还是德增乡,那些人都闪烁其辞。
实在没办法,苍秾提出用钱跟村民换些干粮和水,谁知没有几家愿意收钱,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愿意的。苍秾带头跟那位愿意用羊奶换钱的老婆婆交涉,丘玄生却发现羊圈那边似乎有道目光一直觑着自己,顿时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问过好几家住在这里的村民,那道诡异的视线始终跟在后头。丘玄生跟到苍秾身边说了几句,苍秾等人自顾自往前走,独留丘玄生牵着马躲到附近的毡房后。
明处的苍秾一行人继续找村民打听消息换东西,暗处的丘玄生隔着一段距离观望,果然瞧见一道身影蹑手蹑脚跟在队伍后头,一见前头的人停下就缩起身子将自己藏起来。
那人直望着牵马走访的苍秾等人,丘玄生放轻脚步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问:“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她无声无息出现在背后,那人惊得尖叫一声,整个人跌出掩体,暴露在一行人的视野里。岑既白正在郁闷,看见她立时瞪起眼睛作势要骂:“好哇,光天化日搞偷窥?”
“我没在看你们,没有!”那人慌忙拿手遮住脸,“我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正好走在这条路上想回家而已。”
丘玄生没有按照原计划把她拽过来,苍秾只好走到那人面前问:“你家在哪?”
“我家在……在……”那人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说起话来很是怕生,她语焉不详地低语一阵,终于抬头说,“我听见你们和阿乌婆说话了,你们想去德增?”
苍秾诚恳地点头:“是,你能给我们指路吗?”
“不行,我不敢去。”岑既白和戚红围过来,那人赶忙神经兮兮地声明道,“我家里的人也不敢去,唯一通往德增的路被大水冲没了,想去德增就必须走过……”
她半天说不出来,丘玄生问:“走过什么?”
“查尔措,天神之地。”那人在百般追问下才敢说出那地方的名字,“查尔措是附近一片草原的统称,那里平常作为牧区,冬天就是草原之神的居所,凡人不能进去。”
“再不好走我们也得走,你知道我们要去德增,应该也知道我们在找人吧?”苍秾以自身为根据比划着,“我们找的是一队人,带头的那个有这么高,看起来很凶。”
那人诚实地说:“在你们之前的确有好几个人来村子里,其中有一个冷冰冰的很吓人,说要找向导去德增。”
最担心那群人去向的银翘问:“然后呢?”
“她们找的向导是仁丹的阿妈,仁丹阿妈答应带她们去,顺便去草原里检查捕兽夹。”那人攥了攥棉袄下摆,说,“你们的朋友没有回来,仁丹的阿妈也没有回来。”
众人一愣,那人咬牙说:“村子里的人都说仁丹的阿妈和那群人擅闯天神之地,所以都死了。冬天不去那边的草原是村里百年以来的传统,不可能有人愿意带你们过去的。”
原来岑乌菱她们来过这里,苍秾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问:“你说的那位仁丹现今在哪里?”
那人指着远处,好心地提出要带路。丘玄生下马跟在她身侧,她很怕这个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家伙,不时瞟着丘玄生,看起来贼头贼脑的。苍秾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反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丘玄生即答:“我叫丘玄生,这位是苍秾小姐。”
同样下马走在她身边的苍秾向那人点点头,那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段本地话,又说:“我阿妈叫我阿朵,你们也这么叫吧。阿妈说冬天会有山野中的妖怪来访村庄,和牧民做朋友。可是妖怪不会安好心,被知道名姓的人就是祭品。”
她顿了顿,很是严肃地对苍秾和丘玄生说:“这不是传说,是真的。你们以后不要乱讲自己的名字了。”
丘玄生和苍秾对视一眼,顺着她的话点点头。这个陌生的村庄人人都对众人的到访讳莫如深,唯有阿朵毫不避讳,还主动跟在众人身后,这其中难免没有蹊跷,苍秾决定慎重,对马背上打着哈欠的岑既白等人比了个手势。
时不时斗个嘴吵个架的银翘和戚红立马不说话了,岑既白握紧缰绳严阵以待。荒莽的草原一望无边,谁也不知道这个看似无害的小姑娘会带她们走向何方。
村里的毡房每间相隔一段距离,零零碎碎地坐落在草原上,如同绿色丝绸间的白色点缀。阿朵对着茫茫草原打个呼哨,不多时就有一匹小马驹绕过毡房跑到众人眼前。
由阿朵骑着小马驹带头,一行人越走越偏僻。跟着她经过好几个人家,几乎横穿大半个村庄,最终停在一处不甚起眼的毡房门口。她轻车熟路系好马,带着众人走进屋去。
屋里很是昏暗,厚厚的帘毡遮住了外来的阳光,只余下一盏油灯的光亮。一个看上去不过三十岁的年轻人对着油灯转着念珠,她神色虔诚,仿佛没有意识到有人进门。
阿朵放下马鞭,大喇喇地坐到那人身侧:“仁丹,村子里来了几个外人,我把她们带过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被她称作仁丹的人停下念经,一丝不苟地将念珠放进手旁的锦盒里。她的手臂晒得有些黑,看起来经历了长年累月的劳作。她抬头时一眼就望见人群里的银翘,当即不假思索地站起来穿过人群抓住银翘问:“小艾,我阿妈她们呢?”
估计是她心情急切,银翘只觉得肩膀被掐得生疼。银翘忍痛按住她的手,确认道:“您就是仁丹小姐吧?”
对方露出惊疑的表情,手上仍是抓着银翘不放。岑既白急得要上前来拉她,阿朵大声说:“仁丹,她不是小艾!”
仁丹那两颗深黑的眼珠来回滑动着打量银翘好一阵,悻悻地松开抓着她的手:“不,你不是小艾。你们去了那么多天,食物水源肯定早就没了,不可能这么容光焕发的。”
“仁丹姑娘,我是小艾的姐姐。”银翘捂着被抓痛的肩膀,努力没让脸上表现出不悦来,“我妹妹前些日子来了你们这里至今没回家,你能带我去找她吗?就算只是指个路也好,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恩情。”
仁丹对银翘点点头,复又看向低头抓着她的阿朵:“阿朵,你是故意带她们来我这里的?”阿朵抿着嘴耸肩,仁丹摸了摸她的脑袋,说,“谢谢你。”
她说完,也不做过多的表示,对站在面前的一行人说:“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德增?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丘玄生惊喜道:“仁丹小姐,你说真的?”
仁丹对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将桌上的油灯和锦盒拿到高处:“天色不早了,诸位不嫌弃的话就在我家歇歇脚。我的家族以捕猎为生,如今只有我和我阿妈住在这里。”
一听今晚可以睡在仁丹家,岑既白就恨不得跳起来把毡房捅出个窟窿。苍秾歉疚地说:“你母亲的事我们很抱歉,仁丹。我们的第一目标并不是去德增,而是找到与你母亲一同失踪的那支队伍。我们和你的目的是一样的。”
“我阿妈是天生的猎手,不会轻易死在草原里。”仁丹好脾气地向苍秾伸出手,复又露出不太确定的表情,“你们辅州人的礼节是不是这样的?我这样做合礼数吗?”
苍秾笑着握住她的手,仁丹憨厚地笑了,她一手揽住阿朵的肩膀,一手紧紧握着苍秾,诚恳地说:“诸位今夜好好修整,明日我便带你们去察尔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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