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的小春家在辅州城门边,夜里常被来回奔波的车马声所扰。每年正月是小春最喜欢的时节,运输业停留在寒冬之中,飞驰的车轮被北风挽住,甚少惊扰到周边居民安眠。
今日却有很大的不同,天刚蒙蒙亮小春便听见车轮辘辘的巨响,她缩进被子里,靠着妈妈不肯起床。可那车轮声愈发响亮,引得沿街居民出门来看,小春赖床不想起来,却被屋外那阵喧闹声勾起好奇,不得不拔掉懒筋出门围观。
不看不知道,远处正有条不紊地驶来一辆八匹高头大马拉动的马车,每匹骏马神采奕奕四蹄生风。小春有种脚下的土地也被马蹄声撼动的错觉,那马车绣帘宝顶铺锦镶玉,其后还跟着数十名披坚执锐的卫士,引来路人连连惊叹。
有人问:“如此华贵的马车,里头坐着的是什么人?”
“车轮竟然是香木的,香木可是南海才有的木材啊!”又有人猜测,“这么大的阵仗,难道是皇上出巡?”
“若是皇上出巡怎么会放任咱们围观?也许是哪位大官奉旨出游,”另一人笑着反驳,一阵风起将马车小窗后的帘子掀开一角,那人看得呆住,问,“那,那个是苍秾吗?”
她身旁那人不解地问:“苍秾?”
“我也瞧见了,车里坐着的人好像苍秾。”又有人附和,“她身边还有几个人,莫非是丘玄生?还是什么别的侍女?”
跟她说话那人犹在疑惑中:“苍秾和丘玄生是谁?”
“苍秾和丘玄生……”那人沉吟许久,如实说,“也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的人哪,她们是城里挑担卖花的,有时候碰上闲聊几句,还跟我抱怨生意难做呢。”
先前还做着小本生意的苍秾和丘玄生,为何会坐在那样豪华的马车上?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车驾微微摇晃,苍秾放下绣帘,将那些纷纷扰扰连并寒风一齐挡下。
搬到辅州后苍秾行事低调,甚少有人知道她从前的身份。如今有银翘慷慨解囊,昔日的富贵生活似乎还能再延续几天,苍秾想到这里,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不知车马行到哪条路上,一下子晃得厉害。苍秾不耐烦地睁开眼,身边哪有什么香车宝马,不过是丘玄生在旁摇晃她:“苍秾小姐,苍秾小姐?”
苍秾霎时间醒悟过来,方才的八驾马车俨然是个梦境。因着银翘急于找回岑乌菱和那支小队,一行人仰仗她的接济雇了最好的马日夜兼程,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抵达青州。上路已有七八天,路途劳顿弄得苍秾精神不是很好。
她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问:“怎么了?”
丘玄生说:“小庄主她们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
在神农庄时银翘就喜欢跟着岑既白,一路上她也最和岑既白亲近。作为去过青州的向导,戚红说起附近有条小河,三人就策划着去河边取水,没承想现在还没回来。
苍秾猜测道:“可能是水源太远,她们走得慢了。”
丘玄生仍是愁眉深锁,苍秾问:“你口渴吗?”
丘玄生摇头:“不是,我只是怕耽搁行程。”
雇来的六匹马环绕在两人身边,伸长脖子吃着地上的草。其中一匹马是用来驮载行李的,地图在它背上的包袱里。苍秾顺手抽出来,摊在地上跟丘玄生交流:“昨天我们到的镇子在这里,也许不出七天就能看见青州草原了。”
“时间紧迫,我们得在小庄主和戚红的假期结束前救出岑庄主。”丘玄生把一块玉米味的干馒头片递给苍秾,又看着地图说,“原来潼泷山和青州的山是一脉相连的。”
还记得在潼泷的时候,丘玄生的竹简被人抢走,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苍秾想起她和玄生一起夺回竹简,在进入通道口之前……她顿了顿,说:“真是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丘玄生有些尴尬,小声说:“是,是啊。”
干瘪的馒头缺乏水分,苍秾味同嚼蜡地咬了两口当做垫肚子,一歪脑袋靠在丘玄生肩上。丘玄生身上很是僵硬,苍秾问:“在潼泷山通道口的时候,玄生为什么要亲我呢?”
“那个不是……”丘玄生不好意思地比划着,说,“我想跟身在幻境里的苍秾小姐说话,只有这个办法最方便了。是很常见的小戏法,丛芸队长跟我说的。”
苍秾搓搓发烫的脸颊:“很常见吗?”
丘玄生也低下头来:“在别人那里也许很常见吧。”
苍秾心虚地轻声说:“可是这样做很害羞啊。”
她说得太模糊,丘玄生问:“什么?”
“没什么。”苍秾不想叫她听见自己的嘀咕,这样倚着她心跳愈演愈烈,苍秾坐直身说,“玄生。”
丘玄生闻声转过头来,苍秾屏住呼吸,合上眼对准丘玄生靠过去。风声穿梭而过,带得耳根越发滚烫。苍秾不知什么时候才算完成,她偷偷睁开一边眼睛暗暗窥探,丘玄生好像也格外紧张,低着头攥着手不敢直视自己。
既然两个人都不适应成这样,看来是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苍秾迅速错开丘玄生的脸颊,把脑袋靠在丘玄生肩头,原本预定的接吻变成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拥抱。
感觉到苍秾抱住自己后,丘玄生反而轻松了许多。苍秾抱紧她,懊恼地感叹道:“又失败了,果然亲亲很难啊。”
丘玄生由衷地点头:“是啊。”
苍秾隔着丘玄生捂住脸:“感觉很不好意思。”
丘玄生仍是由衷地点头:“是啊。”
那些人都是怎么做到随随便便就接吻的,真该盘问钱易黛和粟羽一下。不过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那两人,苍秾悲哀地想,只能在这段时间里自己摸索自己学习了。
本想就这样靠着丘玄生休息一阵子,忽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打闹声,丘玄生立马机警地把苍秾推开。苍秾转头看去,吵着架走过来的正是前去取水的岑既白等人,岑既白和银翘自发组成阵营,岑既白指着垂头丧气的戚红大声责骂。
这群人出现得真是时候,苍秾看着她们三个走到身边,接过岑既白递来的水袋问:“你们怎么又吵架了?”
“那边根本就没有河,连条沟都没有。”岑既白把水袋摔在脚下,指着戚红骂道,“还有这个势利眼,非要问银翘剩下的钱在哪里。钱再多也是银翘的,关你什么事?”
“我只是担心银翘不小心弄丢嘛。”戚红赔着笑挤到银翘身边,“银翘,从前在神农庄咱们感情这么好,你可以托付一部分给我,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是不是呀。”
“谁跟你感情好,不要脸。”银翘哼一声,“我看你就是想知道我把钱藏在哪里,好伺机谋财害命。”
“呸呸呸,净瞎说。”戚红说不过这两人,跑到丘玄生身后躲着,“玄生你看,小庄主和银翘就知道欺负我。”
“你们不要吵了,今天还要赶路呢。”丘玄生心累地打圆场,说,“那是银翘攒下来的钱,都是沿途要用的。咱们靠着银翘的钱赶路,已经很对不起她了。”
岑既白和银翘揣着手,趾高气扬地用下巴看戚红。戚红气得直跺脚,赌气般说:“你们谁都不帮我说话,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为了跟你们一起我请了两个月的假,老板险些没把我撕了。你们非但不感谢,还这样排挤人。”
“好了好了,我们很感激你的伟大付出。”岑既白冷漠地挥挥手,忽而指着远处喝道,“银翘,那有只野兔!”
三人立即冰释前嫌,吵吵嚷嚷地抓起武器去捉野兔了。一时间又只剩下苍秾和丘玄生两人,刚才相处被打扰,苍秾的心情沉重到极点,叹了口气歪在丘玄生肩上休息。
丘玄生抠着手里的竹简,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苍秾纠结几番,小声问:“咱们亲不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丘玄生假装很忙,摆弄着竹简问:“什么问题?”
“就是……”苍秾支吾片刻,索性一摆手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别的情侣不都是很喜欢亲亲的吗?一袋钱和粟羽都亲过,为什么就我们两个亲不上啊?”
丘玄生脸色骤变:“难道苍秾小姐不喜欢我?”
“不不不,绝对不可能。”苍秾信誓旦旦地抓着她的手晃了晃,抱着丘玄生的胳膊问,“到底是为什么呢?”
总之不可能是自己不喜欢丘玄生,苍秾用余光瞟着丘玄生,谋划着要不要趁着那三人不在场再亲一次。还没等苍秾下定决心,打猎三人组再度跑回来,弄得苍秾也没办法了。
两人身边都是一片愁云惨雾,岑既白好奇地问:“你们两个是不是没睡醒?看起来一点精神都没有。”
丘玄生和苍秾对视一眼,问:“可以说吗?”
“这种事要怎么说?”苍秾大吃一惊,苦于这么多天毫无进展,只好暂时放下身段正襟危坐,对面前众人道,“我和玄生手上有件难办的事,一直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银翘坐到苍秾身侧:“小姐,是什么事?”
“我们有一个朋友。”苍秾拉住丘玄生的手严肃地说,“她们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她们……”
她说不下去,只好用手在空中比划着。另三人看不懂她的手语,丘玄生只得道:“她们不好意思亲亲。”
“哦。”戚红洞若观火,“你们亲不了嘴?”
“谁说是我和玄生了?”苍秾憋红了脸站起来,大声辩解道,“刚才不是告诉过你,是我和玄生的一个朋友。”
“好吧,是你们的朋友。”岑既白点点头,转头又嘲讽道,“你这两个朋友是不是一个叫苍秾一个叫丘玄生?”
“都说了不是了!”苍秾气得头昏脑胀,飞快编了个谎话,挥手说,“实话告诉你们吧,是……是一袋钱!”
戚红和岑既白一愣:“一袋钱?”
“没错,就是一袋钱。”眼见谎言有效,苍秾继续编造,“她表白的时候未经允许亲了粟羽,被粟羽扇了一巴掌。从此以后就有心理阴影,再也不敢跟粟羽亲嘴了。”
若说是别人,或许只会被当成苍秾的谎话;若说是钱易黛,那就有几分可信。众人看向丘玄生,丘玄生也讪讪地做出一脸沉痛的表情,银翘松了口气,说:“不是你们两个就好。可是我们也不知道要怎么和别人……那样嘛。”
说到这样的话题,岑既白亦不知如何作答,戚红迎风笑道:“非也,我这里就有一本失传已久的武林秘籍。”
她从自己的行李里抽出一本书页泛黄的书籍,丘玄生接到手里,逐字念出封面上的四个大字:“《吕氏春秋》?”
这和适才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丘玄生随手翻开,纸页上赫然是两个人抱在一起接吻的图画,没来得及做心理准备的丘玄生吓得把书甩出去:“怎么是这种东西!”
苍秾捡回来看了一眼,也红着脸合上书册:“这哪里是《吕氏春秋》,你哪个地摊上买的盗版书?”
“哼哼,这种书不借用些暗语是买不到的。”戚红故作高深地晃来晃去,众人仍是一脸未解,她甩手道,“你们怎么还不明白?想象一下呀。两个口凑在一起,就是吕字。”
苍秾干笑道:“怪不得吕布死不瞑目啊。”
坐在苍秾身边的银翘难免看见,她涨红了脸抢过那本书举手要丢:“拿走拿走,我家小姐才不看这种东西。”
“别丢啊,这本书是小蔚借给我的,我还要还呢。”戚红心疼地把掉在地上的书捡回来,撇撇嘴阴阳怪气地对众人说,“好嘛,你们个个冰清玉洁,是我多管闲事了。我这就去附近找水,给各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姐姐赔罪。”
她说着,将书收进怀里大步流星地走了。今天真倒霉,上回来时找到的小溪没遇见,还被那群人好一番鄙视。戚红用力踩了路边的野草两脚,不想却听见身后跟过来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正是拿着水袋跑过来的岑既白。戚红没好气地问:“小庄主,你跟来干什么?”
“我怕你一个人遇到危险,像你这样弱不禁风又没防范心的,被路过的野狗叼去就不好了。”岑既白跑到她身边才放慢脚步,两人沿着小路搜索一段路程,岑既白图穷匕见,背着手状似闲聊般问,“小蔚怎么会借那种书给你?”
“这是上回店里有位客人落下的,被小蔚捡到了。我说这几天上路无聊,她借了我好几本书呢。”戚红就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跟上来,掏出那本书问,“怎么,你有兴趣?”
岑既白鬼鬼祟祟,伸手要拿:“能不能借我看看?”
“哦,原来你是想看的。”戚红了然一笑,趁着岑既白还没拿住一扬手将书藏在自己袖中,兴师问罪道,“那刚才苍秾她们说我的时候,你怎么不帮我说几句?”
“她们人多,我总不能当着她们的面表现出来嘛。”岑既白搓搓手,在戚红的怀疑目光里正色道,“我是抱着猎奇的心态看的,其实我对这种事情没有兴趣,你不要误会。”
“我知道,我借这本书也是因为好奇。”不消细想戚红就能看穿她的心思,故意拿着书在岑既白面前晃了一圈才说,“可惜纸上得来终觉浅,这本书的内容不算完善。”
岑既白弄着衣边嘟囔:“想知道就去问苍秾她们呗。”
“这种事难道不是亲身试过才知道吗?”戚红煞有其事地摇头,笑着扯住岑既白的袖子,“小庄主也想知道吗?”
岑既白被她一扯差点跌倒,她飞速抽出手去背过身去不看戚红,说:“你想知道就去找别人试,我不是那种人。”
戚红跟过来,歪头问:“可是这附近荒无人烟,苍秾和玄生肯定不会愿意,还是说小庄主认为我去找银翘更好?”
“银翘也不行,她可讨厌你了。”岑既白撇过头躲避她的视线,声音小得像蚊子叫,“为什么非得找我啊?”
戚红拉住岑既白:“为什么不能是你?”
这回岑既白好歹是没躲开她,低头小声说:“总得有个理由吧?难道你在路上随便看见一个人就亲?”
戚红深思一阵,忽然搂住岑既白的脖子笑嘻嘻地说:“因为小庄主长着一张值得一亲的脸呀。”
岑既白顿时感觉被捉弄,大喊一声把戚红推开,对准她脸上连打了好几拳,一脚把戚红踹倒就跑了。她一路飞奔跑回苍秾等人面前,厉声说:“以后谁都不准跟戚红说话!”
留在原地的苍秾正在给银翘分烧饼,见她满脸通红跑回来下达这样的命令,问:“又发生什么事了?”
岑既白暴跳如雷,连解释的心情都没有:“不行就是不行,你们谁跟她说话就是不把我当朋友!”
众人面面相觑,岑既白一抹脸闷头就跑,也不知道上哪去了。半天不见和她一起离开的戚红的踪迹,苍秾和丘玄生沿路找去,只看到戚红倒在地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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