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恭喜啊!”
一团乱麻的脑内暂时平息,耳边便响起一阵不知缘由的道贺声。苍秾晕过去时一头磕在地上,后脑的痛不可忽视,她努力睁开眼,身边拉着她的正是满脸笑容的苍姁。
苍秾懵然道:“恭喜什么?”
“恭贺你和玄生新婚之喜啊。”戚彦答得仿佛理所应当,“你怎么还在这里坐着,难不成怕羞不愿意出去?”
“我要和玄生结婚?我怎么不知道?”苍秾登时站起身来,只见身边不止苍姁,岑星咏戚彦戚献尽数在场,苍秾腿一软又坐了下去,“你们为什么……你们不是死了吗?”
苍姁不悦地攥着苍秾的手腕拽她:“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高兴得傻了吧,大好的日子说这种话?”
打扮正式隆重的岑星咏跟着说:“大家都在外面等着你呢,蓬蓬说再不开席她就要回孤儿院了。”
说的什么跟什么——苍秾被这四人簇拥着起身,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换作夏季打扮,原先裹着的棉衣变成寥寥几件红衣红裙,尽管布料轻薄,层层叠叠穿在身上也有些热度。
四周喜烛烛光淡淡,为夏夜又添几分温热。这四人说笑着拉着苍秾出门,愈是靠近门边就愈是听见外头热闹的声响,说话声里混杂着酒杯碰撞的声响,听起来人数不少。
哪来这么多人聚在外头?苍秾觉得自己结婚铁定不会请这么多人,上回帮钱易黛操办酒席最后算出的那个数字就足够让她望之色变了。把相熟的人留下,剩下那些来蹭饭的都得丢出去——苍秾胡乱想着,戚献抬手将房门推开。
刹那间,喧闹声融成一片掌声和道喜声,将愣住的苍秾团团包围起来。屋里被烛火照得亮堂堂的,可是只有一处最让苍秾瞩目,就是另一个身穿红衣的人站着的地方。
那人背对苍秾站着,并没有过多妆饰,只有发间露出的两根雕成玉兰花形的银簪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她转过身来对苍秾腼腆地笑了笑,于是接下来的一切都像是水到渠成。
之后的生活就像她曾经设想的一样,上午挑着花担出门卖花,下午和丘玄生在家做些零散活计。苍秾并不觉得乏味,因为她还想送丘玄生更漂亮、更值钱的簪子。
那些零活总是两人一起做,但苍秾不想让她太劳累。这天苍秾独自卖花回家,提前在院子里卸下花担和工具。刚进屋丘玄生就迎上来:“苍秾小姐,你出去工作了?”
苍秾心虚地说:“是啊,你怎么知道?”
丘玄生从身后抱住她,埋在她肩膀上说:“苍秾小姐身上有花的香味。为什么没有叫我一起去?”
“我看你睡得太熟,就没有叫你。”对于这样的接触苍秾还是很不好意思,岔开话题说,“今天生意很好,很轻松就卖完了。我们要不要再问石耳要些新鲜栽培的品种?”
背后的丘玄生没有说话。苍秾问:“玄生?”
搂着苍秾的丘玄生如梦初醒,她轻轻嗯一声,苍秾说:“你先放开我吧,想要新品种就得帮石耳洗碗呢。”
“不行,这件事只能这样说。”丘玄生没有松开,圈着苍秾的手抱得更紧了,她不敢看苍秾,躲在苍秾身后问,“苍秾小姐,我们可以再养一只喵可兽吗?”
“啥?”苍秾当场愣住,回过神来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我们家不是已经有一只喵可兽了嘛。”
“可是我们出去工作的时候它在家很孤单,”丘玄生抱着苍秾晃了晃,用商量似的语气说,“就再养一只跟它做个伴,以后我会更努力工作挣钱,不用担心养不起。”
苍秾的心差点蹦出来,低头讷讷道:“好……好吧。”
几十年后苍秾病卧在床交代后事时,床前坐着同样满头白发的丘玄生和七十多只喵可兽。丘玄生像怕她跑了似的,紧紧握着她的手。苍秾的目光有些涣散,但还是执拗地望着丘玄生发间,那是她年轻时送给丘玄生的银簪。
如今两人年岁渐老,银簪却光彩依旧。苍秾握住丘玄生,问:“玄生,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簪子是谁送的吗?”
丘玄生把脸贴在她手心点头。苍秾阖眼笑道:“幸好我没打一款花哨的簪子。不管你多少岁,戴着它都很合适。”
丘玄生含泪道:“苍秾小姐……”
苍秾想抬手帮她擦掉眼泪,却没有抬手的力气。她挪动目光看向屋里围着的喵可兽们,庄重地交代道:“小喵可,以后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顾玄生,不要让她难过。”
喵可兽们涌上来连连称是,苍秾勉强对丘玄生露出个笑容,说:“玄生,谢谢你。跟你在一起真的很开心。”
床前一片泣不成声。丘玄生的眼泪砸在她脸上,每一滴都带着冰冷的寒意。这份冷冽反而让苍秾的脑袋清醒了几分,苍秾睁眼,那些眼泪变成了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
身边的丘玄生依旧握着她的手,却是几十年前正当青春的年纪。苍秾手脚冻得发僵,但嘴唇还是动了动,声音从干得起皮的唇间飘出来:“这是哪里,天堂吗?”
“这里是察尔措草原。”把水袋的壶嘴往她嘴里塞的丘玄生愣了愣,迅速回过神来一把搂住苍秾,“苍秾小姐,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这几天太累了?”
“我感觉挺不错的,”周围是跟着围到身边的岑既白戚红和银翘,苍秾觉得这样不太好,可又没力气推开她,只好被她抱在怀里,后知后觉道,“原来刚才的是个梦。”
“什么梦?”丘玄生吸吸鼻子,说,“苍秾小姐,你亲了我之后昏过去两天了,我们想给你喂点水。”
怪不得嘴唇这么干。苍秾张嘴喝了点冷水,好不容易有了点力气环顾四周,岑既白和戚红围坐在旁,银翘握着她的手腕。苍秾茫然地问:“我昏过去了吗?”
“吓死我们了,从没听说过亲了别人就会晕倒的。”岑既白使劲一弹苍秾的额头,不满地说,“真是让你捡了个大便宜,我们冒着雪赶路,你却能在这里睡大觉。”
捧着《吕氏春秋》的戚红煞有其事地说:“看吧,不好好读秘籍自己练功就是会走火入魔,我好心给你们看绝世秘籍,你们还个个不给我好脸色当我是变态。”
满天雪花飘然洒落,看天色已经入夜很久了。丘玄生从怀中掏出块坚硬的青稞饼,饿了两天的苍秾接过来胡乱啃几口,完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没事,你们回去睡吧。”
“没事的话怎么会晕倒啊?银翘在帮你把脉,你不要乱动。”岑既白哼一声,转头对银翘道,“银翘,怎么样?”
紧握苍秾手腕的银翘一言不发,眼睛直直地木然盯着面前的草地。众人都以为她是高兴糊涂了,丘玄生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试着叫道:“银翘?你怎么了?”
银翘张张嘴呼出一团热气,毫无征兆地栽倒下去。这下众人再度乱成一团,岑既白和丘玄生把银翘扶起来,银翘两颊通红,视线直愣愣的,手脚也不听使唤似的瘫软无力。
戚红揪心地问:“怎么回事,银翘也亲了谁吗?”
“这是发热,你个白痴!”岑既白抱着银翘痛骂道,扭头对身在远处做警戒的仁丹大吼,“仁丹!银翘生病了!”
站在远处旗杆下的仁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又试了试银翘额头的温度,面色凝重地问:“这几天银翘姑娘一直精神不振,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银翘用力摇头,说:“我口渴。”
刚醒过来的苍秾把水袋递给戚红,戚红立马给银翘喂水。丘玄生皱眉道:“不好,银翘从兴州赶到辅州,又从辅州赶到青州,她比我们走了更远的路,比我们更劳累。”
顾不上嫌弃戚红,银翘应付着喝了几口。岑既白攥着她的手问:“银翘,你身体不舒服怎么不早点讲啊?”
“小姐没事就好了。”银翘靠在岑既白怀里,她像是被抽干力气般说不出完整的字句,“我……我……”
“别吵她了,病人需要休息。”仁丹当机立断道,“我记得你们的行李里有药草,可有能治发热受寒的吗?”
丘玄生立马起身:“我去拿。”
仁丹抱来毡毯,众人将银翘平放在地上。岑既白急得不得了,慌忙说:“药草好找,但我们上哪去找热水啊?”
都怪这场不合时宜的雪,草原上能捡来的碎木头和野草全都浸湿,不好再随随便便就地生火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苍秾按住慌得团团转的岑既白:“这会哪还能找热水,用冷水拌一拌行吗,实在不行辛苦银翘直接嚼了咽下去。”
“不成不成,会错药性的。”岑既白拼命摇头,恰逢丘玄生将药草饼拿来,岑既白说,“这种药很难吃,煮成药汤捏着鼻子灌完漱口就行,生嚼跟吃马粪有什么区别?”
银翘脸色越来越难看,丘玄生看不过去,小声道:“小庄主,你别说了。”她又带了壶新的清水回来,微微扶起银翘将壶嘴放到她嘴边,“银翘,再喝点吧。”
有气无力的银翘赶忙靠在她身上仰头喝水,丘玄生担忧地看向苍秾。苍秾将药饼掰成小块,生药草的腥味从截面里漫出来,戚红捂着鼻子躲开,岑既白也一脸难色。
苍秾咬咬牙准备把药饼碎塞到银翘嘴里,仁丹拦住她的手,指着身后裹着羊皮的几根旗杆说:“这几根竿子还没被雪浸湿,快搭个篝火煮些热水,药汤喝下去再让她晚上睡在火边捂出一身汗来,明日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被她一拦手里的药饼差点弄掉,苍秾呆坐着问:“可这不是你用来在草原里给你母亲指路的吗?”
“我找我阿妈是为了救回她的性命,眼下亦是救人性命。”仁丹将自己身上的棉衣脱下来将银翘裹住,说,“咱们今天不走了,就在这里让银翘姑娘歇息。”
见她给银翘让出棉衣,岑既白也跑去给银翘翻找御寒的毡子和毛毯。众人分头行动,戚红和岑既白七手八脚把银翘裹成春卷,苍秾和丘玄生劈断旗杆动手生火。
银翘不好意思占用旁人的衣物,还想从那堆毯子里爬出来。岑既白和戚红找来把苍秾捆在马上的麻绳将银翘也捆上了,仁丹随身的行李里有两个铜杯,药就在杯子里煮着。
篝火将周围照亮,天际洒下的雪粒还没碰到火光就融化消散,变成一缕轻烟。丘玄生把银翘抱到火堆旁,银翘迷迷糊糊地问:“小姐。我,我是不是拖大家后腿了?”
“我前几天是昏着的,岂不是也拖了大家后腿?”苍秾也跟着沾光喝了两口热水,这时脑子里清明了大半,坐在仁丹身侧由衷地说,“仁丹,这次的事谢谢你。像你这样好的人一定能心想事成,你的母亲也一定会平安无事。”
“我阿妈说我们猎杀生灵是为生计所迫,是以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要更尽心竭力地救护生命。”仁丹顿了顿,憨直地笑道,“是在我小时候说的,我都不记得原句了。”
“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你,”丘玄生打来热水递给仁丹,说,“仁丹,你也喝点热水吧。”
药汤还未煮好,银翘已经在温暖的火堆旁睡着过去。苍秾放轻声音问:“我有个问题,你们说先前我昏迷了两天,那这两天里你们是怎么带着我走到这里来的?”
“就直接把你捆在马背上叫人拖着走啊。”岑既白拉起戚红,“你别以为做不到,我这就给你示范。”
她顺手就要把戚红往马上捆,戚红吓得一蹦三尺高,边后退边叫道:“为什么是我,我不想做示范!”
岑既白伸手要抓她,忿忿道:“你示范一下给苍秾看会掉块肉吗?银翘在睡觉,你不准大呼小叫的。”
这两人打闹着跑了好一阵,仁丹跟着笑了笑,站起来说:“你们好生照顾银翘,我在远处守着。”
这段时间仁丹总是在众人歇脚时守在远处,防止雪豹黑熊的突袭。原本众人说好接力替她完成,可惜生在草原的仁丹经验丰富,不懂规矩的苍秾等人闹了好些笑话。
渐渐地,也没人敢再给她帮倒忙了。苍秾和丘玄生坐在篝火边,岑既白和戚红的追逐还在持续。银翘睡得很沉,苍秾小声说:“玄生,我昏迷的时候梦到你了。”
“梦到我?”丘玄生也不自觉地压低声音,她望着融掉雪粒的篝火说,“苍秾小姐,我是不是很可怕?”
苍秾摇头:“哪里可怕了,一点也不可怕啊。”
丘玄生问:“那为什么苍秾小姐会昏倒?”
苍秾哽住,她胡乱抹几下被火光晕红的脸:“我会晕不是因为你很吓人。我自己也觉得好奇怪啊,为什么我会晕倒呢?晕倒就晕倒吧,怎么还会晕这么久?”
她想不明白,丘玄生就更想不明白了。苍秾挽住丘玄生的手臂,转移话题道:“总之不可能是玄生的错啦。我昏倒的时候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你一直戴着你收到的银簪子。回辅州之后就把它戴出来吧,簪子就是给人戴的。”
“这样的礼物对我们家来说很贵重,每天戴在头上磕磕碰碰的,弄掉弄坏就不好了。”丘玄生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苍秾,“那是别人送给我的簪子,苍秾小姐不介意吗?”
苍秾笑着摇头:“不是别人送的,是我送的。”丘玄生目瞪口呆,苍秾说,“我送你簪子,就是想看你戴着它。”
花了好一阵子丘玄生才把惊讶得差点脱臼的下巴推回去,她小声说:“原来是苍秾小姐送的。”心中想了许久依旧无解,丘玄生问,“为什么苍秾小姐不告诉我呢?”
苍秾故作神秘地笑笑,靠着丘玄生没有答话。汤药很快熬好,味道仍是十足十的难闻,为了治病没有办法,银翘只好捏着鼻子仰头灌下去,岑既白感同身受地在旁吐舌头。
将生病的银翘层层裹好,众人围在火堆旁度过了短暂的一夜。丘玄生睡在苍秾身侧,两人裹在厚厚的毡毯里,身下的草地挠得脸颊痒,像睡在一只绿色的熊身上。
第二天清早银翘的精神好上很多,站起来走路的时候仍是摇摇晃晃的,但总归不再发高烧了。经过这次突发事件,众人都明白在草原里多留一天,生存考验就严峻一分。
仁丹决定先将银翘带到德增的医馆内好好安置,便带众人抄近路前往德增附近的镇子。苍翠依旧一望无际,戚红一路上都在东张西望,很是笃定地说:“我有预感,咱们很快就能找到先前殷南鹄住的地方了。”
仁丹的马上载着银翘,一行人走得很慢。岑既白百无聊赖地跟她搭腔:“你怎么知道?”
戚红答道:“这条路我有印象,珍蕊和我来过。”
一听她提到珍蕊,岑既白立即开始嘲讽:“哟,原来你还记得她啊?殷大娘来的信上还说你们经常一起玩呢。”
戚红对她翻个白眼,仁丹问:“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再往上走就是天关峡,附近也不乏冰川绝崖。”
戚红说:“那时候我只认识殷大娘和珍蕊,就天天和珍蕊一起骑马。这条路我们来过几次,一来二去就记住了。”
她说着,下意识放慢速度观察周围的景色,越看越觉得眼熟。戚红慢悠悠跟在队伍最末,没瞧见自远处天际线上滚滚而来的扬尘,苍秾问:“谁在对面?”
仁丹惊喜道:“莫非是先前进到查尔措的小艾姑娘她们,冬日里鲜少有人经过查尔措……”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苍秾心头一喜,正想眯眼看仔细前路来人,就见一支箭破空而来,直入队伍最前的仁丹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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