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很快进了城,低调地分成好几组逃过士兵的盘查。丘玄生觉得殷南鹄太过谨慎,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她却弄得好像异族进京搞刺杀一样掩人耳目。
其实她盼着殷南鹄带着一长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进城,引得晋宜城所有人都站出来夹道欢迎,到时她随便钻进人群里,让东溟会那群爪牙想找都得看花眼睛。
可惜殷南鹄行事隐蔽,既怕丘玄生被捆着引来瞩目,又怕松掉脚镣方便丘玄生逃跑,索性找来个大箱子把她当成货物运进去。箱盖关闭时还在城郊,箱盖一开就在殷府。此前她在幻境里来过这里,把她从箱子里搀出来的正是忠姨。
时过境迁,眼前的忠姨两鬓斑白老态龙钟,两只眼睛倒是一如往昔闪着精明强干的光。忠姨检查过丘玄生身上没有利器就将她锁进房里,每个出口都派了人看守。
门窗都是在外头就锁死的,丘玄生试着推了推其中一扇窗户,便听见窗外那人哎哟一声:“里头别吵了,我们都是打工的,您就高抬贵手别为难我们,行个方便。”
丘玄生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试探着问:“我不是要闹事,敢问一句殷府上做事的人里有谁姓龚吗?”
外头另一人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丘玄生心里隐隐有个猜测,说:“我在找一个叫龚付高的人,或者郝雯彩……范臻香也行。”
“我就是龚付高。”窗外那人语气讶然,她生怕被旁人听见,忍不住压低声音说,“这倒奇了,你认识我们?”
丘玄生点头说:“嗯,算是认识吧。”
看来幻境里的事并不全是虚幻的,结交的那些伙伴仍在世上,只是与记忆中有些分别罢了。丘玄生想起在幻境中与龚付高等人挖空心思逗乐苍姁的日子,心情也轻松起来。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如今的龚付高她们也应该不是年轻时的样子了。丘玄生不免有些怅然,不过能活着再度聚首已是不易,窗边没有椅子,她干脆坐在桌上跟窗外交谈。
“听说你是据琴城来的,那就是神农庄的人?”另一个说话有条理些,她谈笑道,“我们刚进府的时候正好服侍过苍姁小姐,若不是情况特殊说不定也能服侍你了。”
丘玄生纠结一二,还是问:“你们能放我出去吗?”
她问出口就立马后悔了,叫龚付高放她走,留下来的龚付高岂不是要独自面对殷南鹄的怒火?还不等她撤回疑问,屋外两人同时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行。”
丘玄生毫不意外,龚付高不好意思地笑,另一人有理有据地说:“咱们连面都没见过,我们凭什么帮你?再说了,守着大门的是殷节殷义两大高手,你可是插翅也难飞呀。”
“你是范臻香?”丘玄生也觉得她的声音耳熟,“怎么你说话也像郝雯彩一样文绉绉的,我差点认错了。”
“你还认识我?”范臻香这下也觉得神奇,要不是窗户锁着,她还真想看看丘玄生是谁,“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本以为关在殷府无处可去的日子会相当难捱,没想到还能遇见她们。被殷南鹄抓住的这几天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今天遇到她们就能算一件。丘玄生笑道:“其实我对你们的了解也不多,不过能和你们再遇到真是太好了。”
龚付高哼一声:“别瞎套近乎。”
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丘玄生又想起和郝雯彩排练《非岑勿扰》的日子,问:“郝雯彩呢?她在哪边守着?”
范臻香往窗子上一靠,抱着手深沉地说:“前几年孝妈妈突发急病去世,郝雯彩替上她的职位做管事了。”
“郝雯彩当上管事了?”丘玄生忍不住鼓掌,她继续问道,“当上管事工资更多,她就有钱给她娘治病了吧?”
龚付高惊奇道:“你连她娘有病都知道?”
丘玄生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仔细回忆了先前殷府的局势,问:“孝妈妈死了,忠姨岂不是一家独大?”
“就是你说的这样。”范臻香深思熟虑一番,问,“你是不是来过我们府上,才对我们府里的事了如指掌。”
总不能说是在幻境里当过朋友,丘玄生低头卷了几下袖子,意味深长地说:“也许是在梦里来过吧。”
上回来这里的时候苍秾岑既白戚红都在身边,那时还以为大家永远也不会分开。丘玄生靠着墙壁出神,好像思绪飘回那段悠闲欢乐的日子,自己就也能回到当初似的。
窗后半天没有传来回音,丘玄生还想再说话,房门就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发着呆的丘玄生吓得一哆嗦,沈露痕一阵风般走进来,身后跟着面色沉静提着食盒的珍蕊。
一见坐在窗边的丘玄生,沈露痕就乐道:“嘿,你有凳子不坐坐桌子?”丘玄生没理她,她信手打开珍蕊手上的食盒,“吃饭了,别整日愁眉苦脸的,看着不吉利。”
估计是嫌她聒噪,珍蕊冷着脸把碗筷摆上桌,说:“送饭是我的任务,你不愿见她就不用来。”
“嘻嘻,我这人就是喜欢触霉头。”沈露痕随手抓了一块饼,背着手自来熟地踱到丘玄生身侧,“玄生,你觉得殷大娘家怎么样?是不是比你们神农庄还好些?”
丘玄生不想跟她说话,也不想叫屋外的范臻香和龚付高听见,于是跳下桌子躲到角落里。沈露痕厚着脸皮跟过去,顺手拿起博古架上的香炉:“这是青州的香吧?”
珍蕊一心完成任务:“你管它是什么香,赶紧走。”
沈露痕把鼻子凑到香炉边闻了闻,被呛得打了个喷嚏。她掏出手帕抹了抹鼻子,丘玄生忽地想起那方被她遗落的苍姁的手帕,即便用得很旧了,却洗得非常干净。
她不禁多看沈露痕两眼,沈露痕对她眨巴眨巴眼睛,眼看珍蕊要把沈露痕拖走,丘玄生起身道:“等一等。”
难得见她主动说话,珍蕊停下脚步,丘玄生搜肠刮肚找了个话题,问:“那个,你们先前说东溟会为了这次的行动四处征召,曾经在琅州找过粟羽?”
珍蕊稍加思索:“确实有这个名字。你还知道粟羽?”
丘玄生松了口气:“幸好她没来。”
沈露痕觉得有趣,抱着手问:“什么叫幸好?”
“粟羽很厉害,若是她也要抓我,我想必很难逃得掉。”没能与友人敌对操戈,丘玄生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紧接着又问,“时英呢?时英在不在你们当中?”
“可以啊,你还认识我们东溟会的人。”沈露痕没个正形地坐到桌边,“玄生,让我吃点你的饭呗。”
当着珍蕊的面不好直接问话,丘玄生像是要把她身上盯出个洞来。沈露痕毫不客气地往馅饼里夹了几筷子青菜,对丘玄生扬扬下巴:“讲讲这个时英,她是琅州哪里人?”
“时英是银槐堡分舵的,她,”如今才知道自己对时英了解甚少,丘玄生艰难地回想着,“她姓方,年纪很小。”
馅饼塞满沈露痕的嘴,她含糊不清答不了话,珍蕊代为解释道:“这次行动是有年龄限制的,低于十五岁的统统不让来,怕坏了事。你说的这个时英年纪多大?”
丘玄生笃定地回答:“不超过十五岁。”
“那不就得了。”沈露痕咽掉嘴里的馅饼,“你别是想问问我们队里有没有你认识的人,好伺机逃跑吧?”
“别扯皮了。”珍蕊在桌子底下踢沈露痕一脚,她转向丘玄生严肃地说,“不瞒你说,殷大娘让我们来提醒你,若是不能为东溟会所用,你要面对的就只有实验。”
丘玄生又沉默起来。珍蕊自顾自说:“殷大娘不想你死,可是她也不是东溟会的最高话事人,许多决策她也不能说了算。她让你想好了,是生是死都由你决定。”
说完就起身抓着沈露痕要告辞,沈露痕一把抓过那支香:“我要把这个带走。”珍蕊不解地看着她,沈露痕满脸写着运筹帷幄,说,“据说青州有种奇香,能让人一闻就倒地不起丧失神志,等香气散了才能恢复原样。”
珍蕊泼她冷水:“那也不是这个。”
“你管我呢。”沈露痕嗤一声,朝丘玄生摇了摇手里的东西,笑容灿烂地说,“我就拿着玩啦。”
珍蕊没心情陪她胡闹,自己一个人转头出了门。沈露痕一看珍蕊走了,自己也连忙跟上。房间再次陷入沉寂,丘玄生茫然地坐在桌边,连拿筷子的精力都挤不出来。
要么为东溟会做事,要么死。两条路都不是丘玄生愿意走的,她想逃,可是殷南鹄却看她看得比珍稀动物还紧。
丘玄生长叹一声,趴在桌上准备稍微睡一会儿。视线贴近桌面,丘玄生猛然发现装馅饼的盘子下有根焦黑色的管子,还没半根手指粗,藏在盘子底下,不俯身看很难发现。
她环视屋里一圈,确认没人偷窥才将那根管子拿起来。这东西看起来不怎么点眼,外层裹着一层脏兮兮的纸条,剥开缠裹凑近便闻到一股熏得人脑袋发晕的香气。
这管子只有一边填满草药,另一边是空的。丘玄生捡起那张纸条,纸上是潦草的简笔画,画着个咧嘴大笑的小孩把一根管子放在嘴边,看起来像是在吹泡泡。
丘玄生试着把那东西放在嘴边比了比,确实很像玩吹泡泡的动作。沈露痕方才一直在拿这盘子里的东西吃,丘玄生想起她胡说八道那一番言论,猜度着这东西的用意。
难道她其实是苍姁安插在殷南鹄身边的卧底,所以才屡屡在自己面前提起逃跑的事?丘玄生心里拿不定主意,换成平常还可以和苍秾她们讨论一下,如今只能靠她自己了。
银翘说拿块帕子丢失后苍姁也有段时间表现得很奇怪,岑乌菱又说沈飞雪是被沈露痕亲手杀死的。这件事会和苍姁有关联吗?丘玄生趴在桌上想,沈露痕是可以信任的吗?
不,沈露痕是绝对不可以信任的。丘玄生将那支香揣进口袋,这时候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相信。逃跑的机会稍纵即逝,丘玄生也不想轻易放过难得的机会,打算等天黑再逃。
脚上的镣锁在行走间发出响声,很容易打草惊蛇。丘玄生在屋里看了一圈,决定用布条裹住铁链减轻声响。她把扑在床上的被单扯下来撕成长条,准备临走前把铁链给裹上。
她正热火朝天地忙活,屋外有人问:“她们是谁?”
正在做亏心事的丘玄生差点没跳起来,听出是龚付高的声音,丘玄生强作镇定说:“她们是殷大娘如今的左膀右臂。怎么了,你们有过节吗?”
“不是,就是觉得那个一直自说自话的人很欠揍。”范臻香客观地说,“她们叫你什么?你是叫玄生对吧?”
手里的布条撕得七七八八,丘玄生应一声,将东西全部藏在柜子里,故意捡轻松的事说:“尚柊和夏鑫如今怎样?”
“她们两个呀,原本还仗着忠姨自以为高人一等,被我们教训之后就老实了。”说到这个龚付高立马来了精神,隔着窗纸都能看见她在挥拳,“你还知道尚柊和夏鑫?”
“梦到过。”丘玄生轻笑,“你们怎么教训的她们?”
“都是郝雯彩的主意,她先是揭穿了夏鑫的真面目,然后又四处传播我得到高人指点,学了绝世秘籍。”龚付高挥挥拳头,“那个尚柊就是个软脚虾,一上擂台就认输了。”
果然幻境与现实是不同的,丘玄生说:“我还以为是在你们比武的时候给她穿了带滑轮的鞋子让她一直摔倒呢。”
“这办法也不错。”龚付高想象着那个画面,大笑道,“总之她们吃到了教训,再不敢在我们面前拿乔了。”
“玄生,我觉得你真的很奇怪。”范臻香心细些,她不像龚付高那样光顾着笑,而是问,“明明我们没有见过,为何你会知道这么多与我们有关的事?”
“这个……”丘玄生编了个借口,“是我听苍姁前辈说的。你们是很好的友人,无论过了多久都不能忘记。”
范臻香和龚付高点点头:“原来如此。”
三人说笑一会儿,龚付高越说越兴奋,提议道:“你犯了什么事儿呀?我跟你挺投缘的,若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倒是愿意替你到家主跟前求个情。”
旁人不知道殷南鹄的真面目,倘若真有人替她求情,一定会被当成同党盯上。丘玄生赶忙说:“不用了。”
范臻香咋舌:“你不想家主赦免你吗?”
丘玄生摇头说:“我知道你们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做到最好,我不求你们放我出去,也不求你们替我求情,你们只要像平常一样,安稳顺遂地过完一生就好了。”
按时间算来,如今的范臻香和龚付高早过而立之年,不应被卷进这场争斗。窗外的范臻香和龚付高相顾无言,丘玄生也不再多说,只是问了些府里的事便说要歇下。
门口由殷节殷义把守,四面窗户皆有守备,丘玄生正想试试那支香的效用,如若有用也不失为逃跑路上的利器。一次撂倒殷节殷义显然不可能,丘玄生打算挨个窗户试过去,先把普通的喽啰解决,在香烧到正中时再去找殷节殷义。
还不知这香会否对人体有害,丘玄生并不想让范臻香和龚付高受苦,决定等出去以后向那两人说明情况,让那两人假装被迷晕糊弄过去,免得染上什么怪病。
提心吊胆等到夜幕降临,丘玄生提前裹好脚上铁链,将半根香引燃后压在窗纸上,火焰把窗纸烫出个洞来,香烟袅袅中,丘玄生听见窗外那两人双双倒地。
真的有效?丘玄生用布条捂住口鼻挨个凑到窗边,如法炮制放倒不少人。接下来就是门口的殷节殷义,丘玄生捂住乱跳的心口,小心谨慎地将那支烟管伸到门外,只听屋外传来一声惨叫,殷节大喊道:“有情况,有情况!”
丘玄生还没把烟管收回去,殷义就砰一声打开房门。龚付高和范臻香闻声赶来,面面相觑道:“怎么了?”
殷节脸色涨红,捂着屁股冲着丘玄生你你你支吾半天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丘玄生讪笑着把那根香末端的火星踩灭,殷节凑到殷义耳边说了两句什么,殷义瞥见她裹起来的脚镣,会意道:“哦,该不会是这家伙想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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