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收拾好行李的苍秾等人在神农庄饭堂碰头,岑既白要了十个蟹壳包和两杯柑子汁,生怕以后没得吃。
留守的丁汀源和乐始也来送行,丁汀源拿出一筐机油,说让邬丛芸带着路上喝。一瓶瓶机油重量惊人,简直能把邬丛芸压散架。好在班瑟在场,一只手就给扛起来了。
看着班瑟举起大竹筐跟个冠军似的四处招摇,苍秾不禁看了看自己尚且不能自如活动的左手。不知还要等多久才能恢复如常,倘若那时并非有伤在身,也许还能救下丘玄生。
她低头望着手臂出神,早就吃饱的银翘偷窥已久,小声跟身边的小艾交流:“她为什么用那个表情看自己的手?”
小艾低声答:“自从失去王之力就这样了。”
苍秾沉默,银翘瞟一眼苍秾:“王之力是右手吧?”
“她们家的在左手。”小艾一脸唏嘘地说,“之前在幻境里苍姁家主也抱着自己的左手大喊魔之左手之类的。”
银翘惊得捂住嘴,苍秾听不下去,拦住扛着竹筐满饭堂跑的班瑟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马上马上,”岑既白拼命往嘴里塞食物,她掏出个油纸袋把剩下的蟹壳包装进去,举手道,“我准备好了。”
气温逐渐回暖,晴空艳阳无风无雨,是个极好的春日。若是丘玄生还在,大家就能聚在一起放风筝吃点心。众人下山出城,苍秾抬头望着天色,牵住缰绳准备上马。
城门外的石狮子后头突然钻出个人影,牵着匹耷拉着脑袋的瘦马挎着褡裢跑出来:“等等我,都等等我!”
众人回头看去,是换了新行装的戚红。岑既白一见她就没好气:“某人不是说要留在神农庄吗,怎么又跟来了?”
戚红牵着马跑到她旁边:“我没说要留在神农庄啊。”
骑在马上的岑既白恨不得一脚把她踹开,明明白白地说:“你说了,就在昨天岑乌菱捏爆海上珠之后。”
“不是我说的。”戚红正色道,“我不是戚红。”
银翘觉得好笑,问:“那你是谁?”
戚红摊手说:“我是戚红的孪生妹妹戚紫。”
岑既白一听这话就翻下马来,举起拳头追着戚红作势要打:“胡说八道,哪里来的戚紫?在我面前你还装!”
这两人绕着圈一阵追追打打,苍秾担心惊了马,拦住岑既白道:“既然戚红……”戚红在背后掐她一下,苍秾哎呦一声,“既然戚紫也愿意来,就带她一起吧。”
和班瑟共骑的师娘和班瑟只顾着笑,岑既白触了霉头似的往地上呸一声,爬上马背假装豁达地握住缰绳:“救人如救火,我没时间跟你耽搁。小白龙,咱们走。”
上了路众人直奔晋宜,没人在途中蝎蝎螫螫看风景。中午在田埂上分吃了岑既白带的蟹壳包,日暮时就近找了个小县城歇脚。客栈的饭食还算过得去,众人吃饱喝足分散休息,岑既白嚷着要在城里玩一圈,带着银翘和小艾出了门。
戚红悄声问苍秾要不要跟在后头,苍秾无心参与,她就独自蹑手蹑脚地追出去了。小地方的客栈条件有限,班瑟自己动手打了水来,吩咐厨房烧好送到楼上。
苍秾最先洗漱,穿衣时对着衣服堆里的辰光佩发了会儿呆。她脑中有许多疑问,趁着空闲去敲邬丛芸的房门,开门时才发现班瑟和师娘也在,而且气氛十分沉重。
在化龙谷时师娘曾对丘玄生另眼相待,苍秾也有话想问她。苍秾进门后班瑟就收起了摊开在桌上的竹简,她感觉有点怪怪的,问:“丛芸队长,你们在干什么?”
“我在用竹简联系玄生,”班瑟照旧直来直去,她妥善卷好竹简,说,“玄生没有回复我,我想看清周遭是何模样,但是她的竹简完全打不开,大约是被外力束缚住了。”
苍秾想起刚初见时班瑟动用竹简之力,将众人传送到了褚兰桌上。那时丘玄生还在,此时却不知她是否平安。苍秾心下踟躇,问:“玄生那边很危险吗?”
班瑟摇头表示不知,邬丛芸道:“师娘难得来一趟外界,班瑟你带她在城里逛逛,也算陪老人家散心。”
坐在墙边凳子上的师娘木然抬起头来,班瑟上前将她扶起,顺嘴对苍秾道:“苍秾要不要一起?”
苍秾摇摇头,还是忍不住问:“师娘说要找那个曾经伤害了她的组织,时间过去这么久还能找到吗?”
“看缘分吧。”拐杖在地上胡乱点了点,师娘说,“像玄生这样的好孩子很少见,我也想把玄生救回来。这次我和班瑟主要是帮你救回玄生,追查那个组织只是顺道。”
她和班瑟路过苍秾身边,苍秾赶忙说:“路上小心。”
班瑟抬手推门,扶着师娘走出房间。师娘的身体不方便入夜后在城里瞎逛,苍秾听出邬丛芸想和自己单独对话,便说:“丛芸队长,你能和我聊聊吗?”
邬丛芸很讲礼节地给苍秾倒了杯水,示意她在桌边坐下。苍秾握住茶杯,说:“先前你跟我和玄生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吧?玄生生于神农庄,你为什么要骗我们?”
重修后邬丛芸回话反而慢了,倒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答案:“玄生没有母亲。”苍秾握紧茶杯,邬丛芸对她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想必你也看出来了,玄生想与你们成为同类人。倘若她知道自己与别人不同,必定会难过。”
她说得肯定,全是经验之谈:“她太需要一种归属感,是以无论乐始如何挑衅都能置之一笑,对所有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她想融入人群,做个普通的孩子。”
“那喵可兽呢?喵可兽是什么东西?”茶水烫得手心发痛,苍秾放下杯子,“事到如今请不要再对我说谎,我想弄明白有关玄生的所有事,这样才不会让她伤心。”
“你们是岑老庄主实验的成品,终究无法与普通的孩子相提并论。”这话与殷南鹄所说很相似,自邬丛芸口中说出却全然没有嘲弄,“就如从小纠缠你的怪病,它们是玄生生来就带着的东西,只是玄生将其命名为喵可兽而已。”
“殷南鹄说它们都是玄生的分身,那么它们能看见的玄生也能看见吗?”想起自己对喵可兽的态度苍秾不禁有些心虚,她摸出怀中的辰光佩,问,“这个为什么能治好我的怪病,我可以通过辰光佩和玄生联系上吗?”
今天想问的问题太多了,苍秾唯恐邬丛芸不耐烦。邬丛芸却仔细想了想,说:“喵可兽与玄生皆为一体,与其说她是在驱使喵可兽,不如说她是在运用自己的身体特性。”
她说着,从苍秾手中拿过辰光佩:“至于这个,你和玄生本是同源,她多余的正能与你欠缺的相互弥合。”苍秾如同顿悟般哦一声,她又将辰光佩还到苍秾手里,说,“但玄生从未送给我这个东西,我对它的了解还不如你。”
毕竟需要这个的找遍全世界也只有苍秾,她不好意思地低头,又说:“有时候我忘了把辰光佩带在身上,玄生也可以用别的方法让我说话,难道也是这个原因?”
邬丛芸颔首,苍秾不自然地摸摸脸颊,觉得脸上有点热。她不提问邬丛芸也不说话,苍秾只好继续问:“丛芸队长,那些被你忘记的事如今你能记得起来吗?”
说到这个邬丛芸脸上仿佛带了点笑意,她说:“苻彗小姐调整了内存额度,现下的我能记住很多事情。也幸亏我用了zip**,多少能找回些忘却的回忆。”
她合上眼睛,似乎那些尘封的画面重新出现在眼前,邬丛芸说:“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主人交给我的任务。”
苍秾立刻紧张起来:“你说的主人就是苍姁吧?”不管怎么说问这样的问题还是有点奇怪,苍秾确认邬丛芸没觉得生气才说,“她让你把玄生带走是想让玄生在东溟会眼里彻底消失,可为什么你还要来找我呢?”
“主人交给我的是两个任务。”邬丛芸将手按在胸口,说,“一是将玄生抚养成人,不让她为东溟会所侵扰。她希望玄生能平凡地长大,无忧无虑过完此生。所以在离开前她告诫过我,要我忘记所有与神农庄相关的事。”
“那岂不是连她也要忘记?”这么说不太通,苍秾想不出头绪来,才问,“第二个任务呢?”
“主人交给我的第二个任务,则是成为自己。”邬丛芸说到这里眼睛也亮起来,她像个发现了新玩具的孩子般看向苍秾,“机关人偶从不知自我为何物,即便是主人也不能像安放零件一样将之放在我身上。心是要自己去寻找的,所以主人让我割舍旧日,将她也一并忘记。”
“怪不得你记不得她是谁。”苍秾嘴上应着,心里更不理解,“可你为何会叫玄生来兴州找我?苍姁要你带玄生去过与神农庄再无瓜葛的生活,为什么你会向我伸出援手?”
“因为我找到真正的心了。”邬丛芸越说越激动,她站起来道,“我想救她,也想救你,我想帮助创造了我的人。主人的命令是远离你们,我的意志却是想靠近你们。”
她握紧胸前的布料,仿佛木头身躯之下真的藏着一颗血肉凝结的心脏似的:“只会听命于主人的机关人偶不会违背主人的命令,所以我不再是小云同学7.0,我是邬丛芸。”
连苍姁都没料到她会回头帮自己,苍秾对邬丛芸笑笑,真心实意地说:“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来帮我。”
“也是玄生想救你。”邬丛芸也对她回以笑容,“苍秾,我知道你和玄生是很好的朋友。既然你下定决心要去救她,是不是也做好了接受喵可兽的准备?”
话题一下重新落回丘玄生身上,苍秾从她表情里的郑重便知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邬丛芸说:“喵可兽对她而言犹如自身,剜之则是锥心刺骨。玄生是特殊的孩子,你能接受她一生与喵可兽为伴,并把她当做常人看待吗?”
苍秾怔了怔,邬丛芸望着她说:“玄生的梦想就是做一个普通人,就像你、像乐始、像所有人那样。倘若身边人以打量珍奇异兽的目光看她,玄生只会觉得痛苦。”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苍秾拿起辰光佩晃了晃,说:“没有这个,我也算不上是什么正常人。我早就想好了,就算有喵可兽在身边玄生也是玄生,况且喵可兽也曾帮过我。”
她的答案似乎让邬丛芸很满意,左右也没有想问的事,明天还要继续赶路,苍秾便起身告辞。
回房时隔壁亮着灯,银翘和小艾在屋里说着什么,好像气氛很融洽。班瑟和师娘还没回来,窗纸还黑着。苍秾回到自己房里,推开窗就能看见城中灯火。
迎面拂来的风凉凉的,将苍秾吹得更清醒了。她将辰光佩放在窗台上,问:“玄生,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没有回音。苍秾并不意外,连邬丛芸也不敢断言这东西能和丘玄生联系。班瑟都失败了,自己失败也不奇怪。传达不到也许是说得太少,苍秾趴在窗台上想,若是自己说一百句、一千句、一万句,总会有一句能被她听见。
檐下传来岑既白跟戚红吵嘴的声音,苍秾说:“小庄主和戚红又吵上了。”月光照在辰光佩上,苍秾自顾自道,“也不是第一次了,她们两个会自己和好的。”
耳边只有掠过的风声,苍秾问:“玄生,你也在和我吵架吗?为什么不理我呢?”楼下还在咋咋呼呼地吵,“是我让你生气了吗?是因为在竹简里我把喵可兽推开了吗?”
“你就是喵可兽吗?”她想起上次竹简里那个牵着自己的喵可兽,明明当时就感觉很像丘玄生。仔细想来每次丘玄生情绪低落,好像都是喵可兽遭到嫌弃的时候。
“我觉得喵可兽也很好,不要紧的。你现在在哪里呢?竹竹她们还在辅州等你回去。”戚红回骂岑既白,吵架声传到楼上来,苍秾关了窗户靠墙坐着,低头看着手里的辰光佩说,“我们要做辅州最厉害的卖花人,你还记得吗?”
“这都要等以后了。玄生,什么时候和我和好呢?”一个人说话总会有话题告罄的时候,苍秾想不出有什么要说的,但还是道,“要等到你从东溟会逃出来,对不对?”
“玄生,我一定会去找你的。”苍秾说不出别的话,只得握紧辰光佩重复道,“一定会去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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