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僻山野罕有人迹,层叠树影遮却阳光,丘玄生千挑万选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下。确认周围没有人在,她才撸起袖管解下纱布,露出被殷节砍出的伤口。
逃亡途中没有求医的机会,丘玄张望一阵,悄悄在手臂伤口上一抹。抬手时手臂上的伤口已然收缩变浅,丘玄生抓紧时间在手上用力搓几下,两寸长的伤口便愈合了。
她怕被人看见似的埋起纱布,就听见身后草丛里簇簇响动,沈露痕探出头问:“你在干什么?”
丘玄生吓得跳起来,回头看见是沈露痕才放下心来,问:“我不是让你去找瑕轩原上的人家了吗?”
“别装了,我知道你是故意支开我。”沈露痕在袖子里掏了掏,将一沓草纸递给丘玄生,“逃跑路上命最重要,在野外上厕所也没什么,不用躲躲藏藏的。”
丘玄生没理她,转头走出树丛。沈露痕快步追出,抓起她的手问:“你这是怎么做到的?是不是有什么法宝?”
还是被她看到了。丘玄生把手抽回来,拒绝道:“你别管,我们又不是一路人。我让你找的地方你找到了吗?”
“就是找到了才回来的呀,”沈露痕不肯被打岔,又要去抓她的手,“真的恢复如初了,一点疤痕都没有啊?”
“若是救治不及时,还留的疤还是一样要留。”丘玄生并不在意在她眼中自己是什么形象,索性坦白道,“比如你和珍蕊在青州袭击我们,害我背上缝了好多针。”
“那都是殷南鹄让我做的,我真的无心害你们。”沈露痕对天发誓,说,“你想去瑕轩原找人,我带你去。”
她把那沓纸收进袖中,走在丘玄生前边带路。沿途没看见有普通民居,只有黄土坡和绵延的荒草老树。丘玄生时刻留意着周围,生怕东溟会或是万宝财的人在附近埋伏。
正当午时,沈露痕捂着脸说:“甲鲸城也太热了,这才几月份?为什么咱们不进城?我想买个遮阳帽戴。”
丘玄生也觉得阳光酷烈,她抬袖擦掉脸上的汗,说:“珍蕊就是甲鲸城人,我不想进城打草惊蛇。”
“原来她是甲鲸城人啊,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沈露痕四处张望,小跑到路边扯了根狗尾巴草,“珍蕊她脾气很怪的,经常对我爱搭不理,跟她在一起我都无聊死了。”
她把玩着那根草自得其乐,丘玄生没理她,她就用狗尾巴草去挠丘玄生:“我腿好酸,什么时候坐下歇歇?”
丘玄生快步往前,她又跟上来问:“你在瑕轩原真的有认识的人?能不能在她家休息一下,我想喝水。”
这人废话好多,丘玄生说:“你能不能安静一点?”
“怎么你也和珍蕊一样?”沈露痕把腿一拍,丢掉手里薅秃了的野草说,“好吧好吧,我跟你说正事。”她指着远处道,“往这边走一阵就到瑕轩原上的那个庄子了。”
记忆里也是往这个方向走,丘玄生暗暗惊讶沈露痕没有说谎,但还是疑心这人是殷南鹄安插在她身旁的眼线,保不齐是想让她以为跑脱了,最后又把她抓回去以此取乐。
心里如此想着,面上却不能表露出来。丘玄生故作平静地往前走,沈露痕又说:“整个瑕轩原那么大,就那一个地方能住人。这里是谁家地盘哪?”
丘玄生没有回话,她就自顾自猜测道:“是不是戚红家的人?我记得她是甲鲸城出身。”
丘玄生忍无可忍,问:“你是不是杀了自己的母亲?”
刚才还滔滔不绝的沈露痕立马闭嘴,憋了一会儿才说:“问这个做什么?我们是在说这个吗?”
丘玄生扭头不看她:“不想说就安静会儿吧。”
被她活活噎回去的沈露痕无话可说,妥协般挥手道:“好好好,我一定给你教科书级别的安静。”
提起沈飞雪很是有用,一路上沈露痕或是捡石头或是扯野草,再也没跟丘玄生说过一句话。两人安安静静地来到窦家别院,转过一圈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准备翻墙。
踩着丘玄生的肩膀坐到墙头,沈露痕往院里看了看,低头对丘玄生道:“咱们是不是要进去偷东西?”
丘玄生朝她伸手:“教科书级别的安静呢?”
沈露痕咬牙把她拽上来,说:“我这可不是闲话,你要是做那鸡鸣狗盗之事,我就不奉陪了。”
烧杀抢掠这种事她平日里没少干,丘玄生觉得她故意跟自己过不去,道:“随处看看而已,我不想引人注目。”
对方哦一声,示意丘玄生跳下去扶自己。刚踩到地面上走几步,丘玄生放轻脚步准备四处看看,沈露痕就指着墙角惊天动地地嚎起来:“啊啊啊,有老鼠!有老鼠啊!”
立马有人闻声赶到,墙上还留着沈露痕的脚印,一看就是翻墙进来的外人。府中诸人抓着竹竿棍棒蜂拥而至,大喊着什么守护城主就冲上来往两人身上揍。
丘玄生左躲右闪踢开其中一个,回头就看见沈露痕被按在地上暴打:“沈寨主,你就不能消停点吗?”
“我不是故意的,”沈露痕护住脑袋满地乱滚,尖声呼救道,“救命啊,光天化日打劫非礼啊!”
众人都看出丘玄生不好对付,转头都去揍沈露痕。沈露痕尖叫连连,无论怎么挨打都不还手。丘玄生上前打倒几个,一把将沈露痕抓起来说:“别演了,赶紧逃吧。”
沈露痕还想说什么,就被丘玄生抓在手里爬上院墙。墙外站着满脸感慨的龙自游,丘玄生一个手滑没抓住手里的东西,沈露痕惨叫着滚下墙头,被龙自游飞身接住。
她挥散众人,将沈露痕和丘玄生带入院中。沈露痕躲在丘玄生身后,像是被打怕了似的。龙自游招呼两人坐下,澹然道:“说吧,你们暗中潜入城主别院想干什么?”
有个小姑娘捧着冰凉的毛巾过来,沈露痕敷着头上的大包说:“我们哪有暗中潜入,我都喊那么大声了。”
“龙队长,我们并不想做坏事,”丘玄生蹩脚地澄清,她如实说,“我家就是这边的,想回来看看。”
再怎么说以前也是朋友,龙自游没把两人当成可疑人员抓起来,说:“这附近只有城主一家。”
丘玄生看起来挺窘迫:“二十年也只有城主一家?”
龙自游故作老成地摸摸她的头,笑道:“这座庄子是三十年前建好的,比你们两个年纪都大呢。”
沈露痕啊一声:“那岂不是危房?”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丘玄生在她头上一拍,沈露痕立马怪叫着闭嘴。估计看她被打得凄惨,龙自游没跟她一般见识:“城主会住危房吗?每隔几年都会改建的。”
沈露痕肃然起敬:“你是城主家的人?”
“苍秾把我的房子砸了,我没地方可住,城主就让我在这儿暂住。”龙自游含笑看一眼丘玄生,又用不看好的眼神打量沈露痕,“苍秾她们这次没和你一块来?”
说到这里丘玄生便低下头去,一时连回话都忘了。龙自游也看出情况不对,赶忙换上笑容说:“昨天新买了些桂花糖,我去给你们做个刨冰吃。你们歇着吧,有事再叫我。”
作客的丘玄生和沈露痕连连推辞,她还是高高兴兴地往厨房去了。沈露痕懒得动弹,顶着毛巾瘫在椅子上。
屋里摆件陈设相当考究,一看就是大户人家。还以为像丘玄生这样的人认识的大多也是破落户,沈露痕取下毛巾,说:“苍秾把她的房子砸了,你还敢跑来她们家?”
“龙队长不是坏人。”出着神的丘玄生这才抬起头,她问,“适才按住你的那个人力气不小,可是用些巧劲就能挣脱。你从前飞檐走壁指哪打哪,今天是怎么回事?”
沈露痕看她:“没跟你说过吗,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丘玄生愣住,沈露痕不甚在意地说:“就上回在青州,我要掉下冰川你和苍秾没救我,一摔一冻差点让我落下终身残疾,能救回来就是老天庇佑,你还指望我和从前一样?”
明明就是她抓着苍秾要把人带到悬崖下去,丘玄生对她的话始终警惕:“真的吗?”
也没见哪个重伤在身的人跑到别人家挑衅抓人的。沈露痕看出她不信,说:“不然呢?现在我连十岁小孩都打不过,上回去神农庄可要了老命了,这回还跟你跋山涉水。”
她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不是自己的事。丘玄生还是觉得不敢相信,犹豫着问:“为什么会这样子的?”
沈露痕耸肩:“报应吧,毕竟我以前作恶多端。”
东溟会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丘玄生还是忍不住觉得她有点可怜,态度也软了下来:“那珍蕊为何没事?”
“珍蕊不是一般人,”沈露痕甩着毛巾说,“她不是就算被剐得只剩一只手也能逃嘛,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可惜我不是她那样的人,只能下半辈子碌碌无为了。”
丘玄生唏嘘不已,沈露痕凑过来小声说:“珍蕊从小患病,本就没几天好活,她娘把她送到东溟会是孤注一掷,救得好皆大欢喜救不好拉倒,东溟会那些人就什么未落实的实验都往她身上招呼,瞎搞一通就变成这样了。”
“这样吗,珍蕊也挺不容易的。”丘玄生干笑几声,“既然如此,让她们给你安排同样的改造不就好了?”
“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帮你逃出来的。”沈露痕白她一眼,说,“你觉得跟那么多尸体互相拼合适应的珍蕊,还是最初病入膏肓只能靠糖续命的万宝饴吗?”
丘玄生嘴硬道:“那又如何,好死不如赖活着。”
“像你这样的,刚加入东溟会几天就得被拉去做实验了。”沈露痕相当蔑视地指她,自思自叹般说,“我知道东溟会太多秘密,注定要与她们绑在一起。东溟会不需要没用的棋子,摆在我面前的就只有接受改造一条路。”
她把那块毛巾丢开,说:“东溟会想榨干我的剩余价值,我就偏不如她们的意。这回她们跟神农庄硬碰硬失败了,我要赶紧回销铁寨休养生息。”
这里毕竟是别人家,丘玄生把那块毛巾捡回来放好,说:“若是珍蕊只剩下一只手也能活,可她还有剩下的躯体,难道要等它们慢慢长出来?”
“那得等多久啊,还是直接抢别人的方便。”沈露痕无所谓地说,“她的肢体都是可以拆下来更换的,就先前那个陪戚红去卧底的我娘,你还记得不?那个和珍蕊差不多。”
还以为她娘在她心里很重要,丘玄生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她若是真的珍视母亲就不会杀人了。说这个要么会惹恼她要么就是揭她伤疤,丘玄生只得谨慎地一点点提及:“这么说来,你的母亲也是只剩一只手也能活了?”
“不一样,我娘是死后才送去东溟会的,和珍蕊这种生前接受改造的有区别。”沈露痕大喇喇地说,“沈飞雪早就死了,那个陪同戚红的只是殷南鹄操控的空壳而已。”
两人正说着,龙自游就端着两碗椰汁乳酪进了门。金黄的桂花糖躺在雪白的乳酪上,龙自游将瓷碗一一摆好,这几天都没吃什么好东西的两个人几乎感激涕零。
龙自游分发调羹:“你们俩在聊什么呢?”
“是我娘啦。”沈露痕嘴里说着她娘,眼睛已经长在龙自游端来的那两个碗上了,“这些都是你做的?”
顶着烈日赶了半天的路,丘玄生顾不上向她讲解龙自游从前是干什么的,就只顾着吃东西。沈露痕还算矜持地试着尝了一口,赞赏道:“真好吃。”
龙自游谦虚地说:“这算是我的老本行吧,如今我是甲鲸城巡城队队长,不应在这些东西上下功夫了。”
“你是对的,其实这碗刨冰一点也不好吃。”沈露痕又说,“龙队长你转行真是太明智了,有远见。”
从没见过谁是这样拍马屁的,龙自游的笑容顿时就没了,丘玄生赶紧救场道:“别听她瞎说,龙队长手艺更精进了,有耐心做哪行都能风生水起的。”
龙自游这才又笑起来,丘玄生说:“先前龙队长说三十年前这块地是城主家的,莫非瑕轩原上没有别的人家吗?”
“没有啊,就算有城主也该认得。”龙自游掏出小本进入排查模式,“你家里有几口人,是不是本地户籍?”
丘玄生被她问住,讷讷道:“我不知道。”
“龙队长都说这里是城主的私院,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圈地方?”又有人捧来一盘切好的桃子,沈露痕认真舔干净碗赶紧伸手接过,“说不定你要找的人在城主家做事呢。”
“别院里做事的有数百个,没有姓丘的人。”丘玄生闻言又低下头去,龙自游看出她有几分落寞,提议道,“不然我替你一个个问,或许是祖上有姓丘的呢。”
丘玄生摇头说:“不用了,我还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她起身说:“献姐和仇帮主现今葬在哪里?”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龙自游先是带两人到厨房吃了个饱,再吩咐杂役牵了三匹好马,三人策马奔至两里外某个不起眼的小土坡,就见远处有一圈围墙,墙里是数十个坟包。
周遭打理得很干净,不像无人祭奠。龙自游率先下马,向两人介绍道:“那件事后城主自作主张将献姐一家接到这边来了,这些年也聘了守墓人在这一带守着。”
三人在陵园外系马,正中就是戚献的墓碑。兴许是这事掺和太深会引来麻烦,碑上的刻字内容很隐晦,并没有提及详细的生平和名字,只有简单的姓氏。
沈露痕伸手拍拍墓碑:“这就是戚红她娘啊?”
龙自游上前打她:“别乱碰。”
石碑上有些细小的凿痕,丘玄生问:“这是什么?”
“这是万家那个小姑娘带人弄的。”沈露痕竖起耳朵,龙自游道,“以万宝财的手段,这些年里也能查到献姐安葬在这里。她那个二女儿故意挑事,好在发现得及时。”
她嗤笑道:“万宝财说她从不干挖坟掘墓的缺德事,还是她把人领回去的。我从前觉得她可恨,原来她女儿的品性比她更狠毒。之后该修的修该建的建,还是那样。”
丘玄生挨个上了香,又把沈露痕采的野花放到戚献墓前。她合十拜了拜,说:“沈寨主,我陪你回戊窠城。”
还在摘花的沈露痕喜道:“真的?”
“这里离戊窠城山长水阔,换成以前我决计不会管你,可你如今……”丘玄生说到这里便停下,她站起来承诺道,“就当是谢你从殷节殷义手中救我,把你安全送到戊窠城,我就自己离开。”
在橘红色的余晖中,龙自游送两人走到岔道口。丘玄生和沈露痕策马而去,两道细瘦的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
瑕轩原总是很冷清,因着当年的血案无人问津。曾经人人称颂景仰的风流人物尽归尘土,唯有残阳依旧。天高海阔,孤身牵马的龙自游走在瑕轩原的土地上,想到戚献等人很是怅惘,想到为戚献叫屈的丘玄生等人又是释怀。
回到别院时已是夕阳西下。窦东门守在门口,一见龙自游就迎上来:“龙队长,你还记不记得丘玄生?”
“记得。”龙自游还准备跟她说说今天的重逢见闻,说,“你怎么突然想起她来?”
“苍秾你还记得吧?”窦东门掏出带着折痕的信件,表情跟邻居孩子走丢似的,“苍秾派人传信给我,说玄生被东溟会的人抓走了。她让我们留意城中东溟会成员的动向,见到玄生就给她回信,再告诉玄生赶紧回家。”
她举着信一字一句地给龙自游读了一遍,收信时才发现龙自游僵在原地:“龙队长,你怎么了?”
龙自游思绪万千,问:“你知道今天谁来了吗?”
窦东门懵然问:“谁?”
龙自游掐了自己一把才回答:“丘玄生。”
窦东门把信揣进口袋,急忙问:“人呢?”
龙自游措辞一番,沉重地说:“我们相谈甚欢,我很欣赏她,就带她去给献姐扫墓了。”
“哦哦,”窦东门又问,“人呢?”
“我们相谈甚欢,我很欣赏她,”龙自游心虚地看向别处,“就借了她两匹快马让她带她朋友去戊窠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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