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高墙之下,马车车轮碾过御道,在金砖铺成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公子,到了。”
周武勒紧缰绳,压低笠檐,转头对帘内人说道。
林既白起身,掀开厚重的车帘,霎时,一阵裹挟着雪花的寒风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得眯起了眼。
他在周武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双脚一落地,他便立刻转身,向还在车上的陆咬灯伸手,温言道,“当心脚下。”
周武递过来一把伞,他顺手接过撑开,伞面顿时遮住了簌簌落下的雪花。
忽然,一方素色的手帕拂上他鹤白色的大氅,轻轻扫落上面沾附的雪花,他微怔,目光随着那纤手抬眼看去。
眼前的女子,云髻高挽,水晶步摇垂下细碎的流苏在雪色下泛着冷光,映衬着她霜姿玉貌般的容颜。她身着一袭蓝色流仙裙,外罩一件白色雪绒披风,独立风雪中,一身清冷疏离。
她是这红墙白雪之下,第一抹绝色。
钱公公早已侯在一旁,见二人撑伞并行走了过来,忙迈着小碎步迎了上前去,躬身道,“林公子,林夫人,请随咱家来,公主早已在‘玉华殿’等候多时了。”
林既白微微点头,“有劳钱公公。”
“不敢。”
钱公公抬眼时,眼角扫到了站在林既白身旁的陆咬灯,忽觉有异,定睛一看,竟大惊失色。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她的脸,“你的脸…你…你不是…不是那个丑…”
林既白上前一步,挡在了陆咬灯的身前,冷声提醒道,“钱公公,烦请引路吧。”
钱公公一个激灵,从失魂中惊醒,慌忙躬身疾走在前,边走还边小声嘀咕,“见鬼了,真是见鬼了!”
穿过一道道深长的宫巷,偶见穿着宫装的宫女太监身姿低敛,步履匆匆,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终于,一块刻着“玉华殿”三个鎏金大字的匾额出现在前方,朱红殿门大敞,里面隐约传来几声宫女太监的求饶声,紧接着就是玉盏碎地的声音。
钱公公在门外停下,“林公子,林夫人,请在此稍后,待咱家通禀一声。”
殿内安静了下来。片刻,钱公公躬着身子走了出来,压低尖细的声音道,“殿下宣二位觐见。”
殿内金光熠熠,迎面扑来一阵浓烈得发腻的香味,紫檀木的屏风上,金线绣的芍药争奇斗艳,屏风边缘还镶嵌着各种罕见的玉石,整个宫殿,华丽得近乎妖异。
玉华公主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色宫装斜倚在珠帘后的美人塌上,手里把玩着那柄雀色云丝扇。
林既白与陆咬灯在珠帘前止步,伏首叩拜,“草民林既白携内子陆氏叩谢公主殿下玉成之恩。”
“哦?”玉华公主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嘲弄,“那本宫赐的这份姻缘,林公子…可还满意?”
林既白额头贴着地面,垂着眼帘,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殿下赐婚,天恩浩荡,草民与内子感激涕零。”
玉华公主发出一声嗤笑,“林公子满意就好,也不枉费本宫的一片苦心。”
“都起来吧。”
林既白从容起身,身旁的陆咬灯眸光闪动,也跟着起身,微微抬首。
玉华公主手上的雀色云丝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摇着,目光慢悠悠地扫过林既白,最后落在陆咬灯的身上。
“你——”玉华公主的瞳孔骤然紧缩,猛地从塌上起身,疾步出来,玉手一掀,整片珠帘叮当作响。
她几步走到陆咬灯面前,面容几近扭曲,而后不可置信地发出怒吼,“你的脸…好哇,你欺瞒本宫至此!陆咬灯,你竟敢欺君罔上!”
陆咬灯依礼垂眸,长睫覆盖下的眼眸似深水碧潭,“殿下息怒,殿下昨日所见,乃民妇沉疴旧疾,然昨日得殿下赐婚,受殿下恩泽庇佑,今日民妇的旧疾才能痊愈。民妇铭感五内,永志不忘。至于欺君罔上,民妇惶恐,万不敢当。”
“好一个牙尖嘴利!”话落,玉华公主扬手就要掌掴。
林既白侧步上前,挡在陆咬灯身前,躬身作揖道,“殿下息怒。”
他姿态恭谨,将陆咬灯严严实实地护在身后,眉眼低垂,却不卑不亢,“内子若冲撞殿下,皆是草民教导无方之过,草民愿代之受罚。”
他字字恳切,却又寸步不让。
“你…”玉华公主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通传声,“陛下驾到!祁王殿下驾到!”
玉华公主将扬起的手放了下来,脸上的盛怒瞬间收敛,她理了理身上的紫色宫装,疾步迎向殿门,林既白与陆咬灯也立刻垂首退至一旁,双膝跪地。
昭明帝李昭穿着明黄常服,步履轻快地踏入殿内。他面容清俊雅正,不过二十余几,眉宇间却自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威严。紧随其后的是一位身着玄青色锦袍的男子,体态从容,正是刚从边塞归来的祁王李昶。
玉华公主屈膝行礼,“玉华给皇帝哥哥请安!给祁王哥哥请安!”
“都平身吧。”
昭明帝走上玉阶,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侍立的众人,随后在白玉座上坐了下来。祁王也在阶下右侧的紫檀椅上落座。
“既白也在?正好,今日祁王归朝,朕设了家宴,你留下作陪吧。”昭明帝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欣赏。
林既白躬身作揖道,“草民遵旨”。
祁王斜倚在椅子上,指尖拨弄着腰间一枚残缺的玉佩,唇角噙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眼神饶有趣味地在殿中几人身上流转。
昭明帝注意到林既白身旁站着一位低眉敛目的女子,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审视的意味问道,“这位是...”
林既白上前一步,躬身作揖道,“回陛下,是草民的妻子。”
昭明帝峰眉微挑,带着一丝好奇,“哦?朕记得,既白你还尚未婚配啊。”
“回陛下,承蒙长公主赐婚,草民昨日已完婚。”
闻言,玉华公主的脸色煞白。她急上前一步,声音颤抖道,“皇帝哥哥,玉华是见您平日颇为赏识林既白的才华,他又是寒门出身,我看他孤身一人在京,这才...”
昭明帝并未看她,只略抬了抬手,玉华公主便只能把想要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的目光依旧定格在陆咬灯身上,“朕观你这位夫人,清艳绝俗,行止有章,颇有林下风致,不似寻常小户人家的女子。不知是哪家的闺秀啊?”
陆咬灯神色泰然,上前一步,俯首叩拜,“罪女陆咬灯,乃在押刑部尚书陆世清之女。”
“什么?”昭明帝双眉紧皱,目光微沉道,“你是陆世清之女?你不应该在诏狱吗?怎会在此?”
玉华公主身形微晃,几乎站立不稳。
林既白解释道,“陛下,此事...”
陆咬灯未等他说完,便出声打断了他,“回陛下,北镇抚使孙大人将罪女发落至教坊司,而后长公主殿下亲临教坊司,将罪女赐婚于林公子。”
“呵...”祁王喉间发出一声轻笑,带着毫不掩饰的意味看向陆咬灯。
昭明帝的目光转向玉华公主,不怒而威,“玉华!你可知私自提调罪官女眷,干涉朝政,是何等重罪!”
玉华公主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切解释道,“皇帝哥哥...臣妹...臣妹一时糊涂,只是想着...想着...”
“住口!”昭明帝厉声喝断,“即日起,抄录《女则》、《女训》各百遍!未抄完之前,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他凌厉的目光随即又转向陆咬灯,“至于你...”
“陛下!”林既白突然撩袍跪地,姿态决然,“求陛下开恩!陆尚书不过被革职查办,人虽身陷囹圄,但还尚未定罪,其家女眷按律不当没入教坊司,这其中必有冤情,草民斗胆,恳请陛下明察!”
陆咬灯侧首望向林既白,望着他的坚毅的侧脸,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他这是在拿他的身家性命和锦绣前程为她一搏。
祁王此刻慢悠悠开口,带着几分看戏的慵懒,“陛下,自古‘在室之女,从父母之诛;既醮之妇,从夫家之罚。’如今,陆氏已是林家妇,陛下何不全了人家的夫妻之义呢?”
话音刚落,昭明帝的贴身太监吴公公走了进来,“陛下,瑶池宫宴已准备妥当。”
昭明帝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人,起身道,“既如此,此事容后再议,移驾瑶池宫赴宴。”
一个时辰后,宫宴终于结束。林既白和陆咬灯从宫门内走了出来,身后,朱红的宫门缓缓闭合,适时月色正好。
宫门外,周武早已候着。二人走至马车旁,陆咬灯在林既白的细心搀扶下上了马车。
不远处,祁王倚在宫门旁,目光透过月色投在那抹倩影上,手中摩挲着挂在腰上的那块残缺的玉佩。
身侧的老太监觑着他的神色,躬身低语道,“王爷,这陆氏已为人妇,纵是美玉,也难免有残缺之憾,王爷身份尊贵,自有完美无瑕的璧人来配。”
祁王解下腰间的玉佩,将冰冷的玉面轻轻贴上唇瓣,目光却追随着宫门外那辆缓缓驶离的马车,低笑一声,“世人只道完美无缺才是至宝,而本王平生却最好残缺之物,尤其是那些与众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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