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连下了几天,积雪很厚,林既白的膝盖深深地陷进了雪地中,直至他身下的雪因为他的体温慢慢融化。
当他的余光无意间瞥见红帐中那个受他牵连的无辜女子时,他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草民林既白求见公主殿下。”
半个时辰过去,寺门终于打开了,玉华公主的贴身宫女铃儿趾高气昂地站在阶前,“林公子请回吧,长公主正在念佛诵经,无暇见你。”
林既白猛地抬头,眼中怒火中烧,“我与这位姑娘素未相识,公主为何如此折辱于她!”
“林公子,这个问题就得问您了,当日我们公主倾心于您,私下示好,您却不识抬举,辜负了公主。公主说了,既然您瞧不上金枝玉叶,那就给您许个无盐丑女吧。”
说完,寺门便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雪越下越大,林既白回头看向红帐中的女子,心急如焚。
周武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口中呼着白气,“公子,长公主下令封锁了山道,大夫上不来。”
林既白眼中厉色一闪,疾步走向那顶红帐,修长的手指用力一掀,红纱瞬间四处飞扬。榻上之人已因药效过猛暂时昏迷了过去。她脸上的疤痕因汗水浸透,竟一片片悄然脱落下来。疤痕之下,竟藏着一张倾绝天下的脸。
他解下鹤白色大氅盖住她的身子,将她裹好,俯身将她从床榻上抱了起来。
他把她抱回了浮青堂,把她安置在床榻上。周武带着东街的王大夫也随之而至。
王大夫刚搭上她的脉,眉头就立刻皱了起来,“这药已是禁药,她怎会…”
林既白见他神色不对,上前问道,“王大夫,此药可有解法?”
王大夫叹了口气后摇摇头,“此药名唤‘蚀骨香’,原本是太祖皇帝从西域寻来的秘药,只用于后宫之中,平民百姓根本无从寻觅。后来后宫娘娘中有一人因此药而亡,太祖便从此禁了此药。此药自西域而来,解药也只有西域才有。”
“西域远在千里之外,如何来得及?”
“那就只有那一个办法了。”
林既白明白他的意思,可他断不会做出那种趁人之危的事。否则,他与那些登徒浪子又有何区别。
“不可!”
“林公子,此药霸道非常,除了老朽所说的两种方法,已经别无他法了。”王大夫非常严肃的说道,“老朽可用银针让她清醒半个时辰,但‘蚀骨香’的药效仍在,半个时辰之后还是要用那种方法去解,否则,这位姑娘就只能香消玉殒了。”
“请大夫给我施针。”
不知何时,她已经醒了过来,声音气若游丝。
一刻钟后,王大夫已用银针封住了她身上的几处穴道,他一边收拾药箱一边神情凝重地叮嘱道,“姑娘,银针封穴不过权宜之计,至多只能维持半个时辰,你要早做决断。”
话落,王大夫提着药箱转身退了出去,随后轻轻掩上了房门。
她强撑着从榻上起身,体内的药效虽然被银针暂时压制,但她仍然能感受到体内暗流涌动。
她缓步走至他的面前,眸中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林公子,时间紧迫,你…可愿救我一命?”
她知道她说出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可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着,只有活着,她才有机会救陆家。
林既白心头一紧,目光在她惨白的面容上停留。半晌,他才开口,“林某不能平白玷污了姑娘的清白。”他微微顿了顿,眼神中带着郑重与紧张,凝视着她的双眸问道,“陆姑娘…你…可愿嫁我为妻?”
她微微一怔,眼眸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她下颌极轻的点了一下,“我愿意。”
林既白和周武上街采买了些成婚所需之物,买完后,两人脚步匆匆赶回了浮青堂。他们在院子里临时布置了一个喜堂,林既白和陆咬灯换上喜服,两人一切从简,三拜之后就入了洞房。
红烛摇曳,芙蓉帐暖。床塌微晃间,一片旖旎。
这一夜,他与她都十分放纵。
当一切归于平静,她疲惫的躺在他的怀里,脸色微微有点发白。
“还难受吗?”他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手掌摩挲着她汗湿的脊背,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栗。
她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已经无妨了。”
“对不起,因我之故害你无端遭受牵连。”
她能感受到他的自责与歉疚,于是抱着他腰的手又紧了紧,“非君之过,我们终归都是身不由己。”
他的下巴顶在她的额上,闭着眼睛道,“你身上都被汗水浸湿了,屋后有个温泉池,我带你去洗洗,好不好?”
“好。”她简单地回应他。
可他得到她的回应之后又抱了她好一会儿,确认她的身体不再颤栗了才放开手,翻身下床整理衣衫。
她翻了个身,也跟着坐了起来。这时她才注意到这个房间的墙上竟然贴满了驱邪的符纸。
“这是…符纸?”
“是。”
他一边背对着她穿衣一边苦笑道,“我从小就是个不祥之人,我的母亲因我而死,父亲因我而疯,凡是我的至亲之人,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他说完之后,身后一片寂静。他拿着腰带的手一紧,不敢回头。
良久,她还是不语。
“你…别怕。”
他攥紧手中的衣带,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出生的那个晚上,他的母亲难产而死,他的父亲发了疯似的跑了出去,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自此,他被家人视为不祥的存在。
五岁那年,他就被家人扔到了这个到处贴满符纸的院子里,在这里,他就像是一个孤魂野鬼,既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他每天唯一能见到的人,是那个臭道士。
每到亥时,那个臭道士都会拿着个破铃铛对着他这个活人进行驱赶与超度。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很久。
“我不怕!”
她抬起手把贴在墙上泛黄的符纸一一撕了下来,“鬼神之说,本就是无稽之谈,我从未信过,我只信人心善恶。况且,夫君救了我的命,于我而言,夫君是我的贵人,而并非什么不祥之人。”
他回过头错愕地看着她,十二年了,第一次有人出现在他面前,不是驱赶,不是超度,而是和他说,他并非什么不祥之人。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他不再是令人憎恶的孤魂野鬼。
“怎么了?”
她见他愣愣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没什么。”
他温暖地笑了笑,而后取过挂在屏风上的一件云锦斗篷,覆在她的肩头上。他一边为她系带,一边温言道,“雪天路滑,我抱你去。”
温泉隐于一片竹林深处,水雾蒸腾,氤氲之间参杂着竹叶的清香。林既白俯身,将池畔的九盏鹤形灯一一点燃。暖黄的灯光慢慢晕开,驱散了林间的沁骨寒意,光影在石木之间斑驳错落。
陆咬灯解衣滑入池水之中,温热的池水瞬间包裹住了她酸痛的腰肢。
“你且安心浸浴,我将你的衣裳拿到竹帘外去烘一下,去去寒气。”
他弯腰拾起她散落池畔的衣物,转身往竹帘外走去。
竹帘之外,炭火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林既白小心翼翼地拿着她的衣物在一旁烘烤。
他的声音从竹帘外响起,“你…在家中可有小字?”
她纤细的手指轻划过水面,泛起一阵涟漪,“自幼…家中长辈都唤我皎皎。”
“皎皎…”他低声重复,透过竹帘看向她,“‘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此时,倒是十分应景。”
竹帘那边的人儿好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池水轻响时,他已把目光收回。
“那我以后也唤你‘皎皎’,可好?”
“好。”
“皎皎,你知道长公主为什么下旨将你赐婚给我吗?”
“听闻长公主倾慕夫君,夫君却拒绝了长公主的好意。”
林既白摇了摇头,“长公主确实曾对我私下示好,但却并非是倾慕于我,而是我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选择?”
“嗯,邻国野心勃勃,一直对我朝边境虎视眈眈。祁王虽用兵如神,但到底是陛下一母同胞的兄长,陛下怕他佣兵自重,这才致使我朝兵力孱弱,难以御敌,只能靠公主和亲换取短暂的安宁。所以当玉华公主在得知她要被送去和亲的消息之后,她就找到了我。我出身寒门,又得陛下赏识,于她而言我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她想让我娶她,可我拒绝了。”
他顿了顿,双眸微微一沉,“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为了报复我给你下了那种药…”
他欲言又止。
他不明白,这世间女子所行之路本就比男子难行百倍,长公主身为女子,为何还要用如此卑劣的手段羞辱同为女子的她。
就只是为了报复他吗?
他垂眸看着手中已经烘暖的衣裳,静默了一会儿,开口道,“皎皎…等朝廷的授封下来,我定会想法子救陆家的。”
“为何?”她问道。
他并未答话,只是捧着烘暖的衣物走了进来。
夜色已深,他静立在池畔,将手中衣物轻轻展开,轻声道,“子时了,我们该回去了,明日还要进宫谢恩。”
她起身穿好尚带暖意的衣裳,见他倾身欲将她拦腰抱起,她指尖忽地攥紧了他的袖口,再一次追问道,“你…为何要救陆家?”
“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蹲下身,手指蘸取泉水在青石上写下一个“义”字,旋即起身,将她的手紧握在掌心,十分认真地看着她道,“此迹可消,吾心不渝。”
夜风从她耳畔拂过,她抬眸看着眼前之人,忽觉他如高悬明月,似山涧霜雪,清风峻节,不可攀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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