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厚如山千载立,命薄似草一秋凋。”
这是无照寺方丈在见到长公主第一面时说的话,也是言非台一生的判词。
五常镇,望南茶馆。
“在座的贵人们可听说过无照寺?今日得来奇事一桩,诸位静坐,听小人一一道来。”
说书人将醒木一拍,捋着山羊胡开口道:“这无照寺地处南中,曾协同朝廷镇压瘟疫,周围城池的百姓无不信奉。方才提到平宁长公主欲在榜下捉婿结果却绑了个武状元成亲。这奇事,正是后话。”
有一人耐不住性子直接发问:“说书的!你要讲的可是明镜世子?”
云涯顺势看去,说话那人锦衣玉带,神情倨傲,身旁两个侍从还在小声议论,听口音似是帝都来的。
“回这位公子的话,小人要讲的正是本朝的明镜世子。”说书人遥作揖礼,继续讲着:“这二位贵人成亲后没多久便有了喜事,府中采买也是渐多。俗话说一人吃两人补,可这话并不对,孕期养胎最忌补养过盛,这位长公主自小体弱多病,孕期更是每日滋补不断,可不管怎么补养,身体却是日渐消瘦,眼见着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长公主却瘦如枯骨,太医院皆束手无策,先帝下旨广招名医方士,驸马爷更是急得到处求神拜佛,甚至求到了仙门的监察院。临盆之际,有个和尚进了帝都,直奔公主府,自称从无照寺而来,留下一个锦囊后便不知所踪。”
说书人将折扇一合,落在手心,笑了,“至于后事如何,各位必定清楚,母子平安,据记载平宁长公主享寿三十有九,不知因何早亡,明镜世子去往蓬莱问道已有百年。只是不知,为何长公主怀胎时会骨瘦如柴,无照寺交出的锦囊里面又是什么,想来,这又是一桩秘事。”
众人皆是满脸好奇,可他却是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意思了。
这虎头蛇尾的讲述,引得在座众人一阵拍桌,云涯就在这一片叫骂声中悄然离席。
帝都,平桓公府
这场秋雨下得突然,雷声轰鸣,衬得公府极为寂静。
言非台刚入睡不久就被雷声惊醒,冷风裹挟雨水从窗户灌进来,冻得他打了个冷战。
他起身准备去关窗,刚走两步,便觉脖颈处一凉,女子含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公子勿动,我并无恶意。”
夜半三更拿着刀横在人脖子上,然后说没有恶意?
言非台向来温和,轻笑道:“姑娘有什么事,先等我关了窗再说也不迟吧?”
他话音刚落,余光处白光一闪,窗户“嘭”地一声在他眼前合上了。
下一秒,他的肩上就落了一掌,不轻不重,是在探查筋骨。
女子似是知道他并无威胁,便收了刀。正准备开口时,闪电劈开夜幕,突兀的照亮了屋内二人的脸。
言非台眉目柔和,长身玉立,一身寝衣却没有折损半分气质,反给人一种谪仙飘然之感。
女子一双桃花眼含笑打量着他,手中短刀的刀柄一下接一下地敲在书案上。
咚、咚、咚......
言非台竟从中听出了些许节奏,他也不开口问她深夜造访是何意图,只安静地看着她。
女子也微眯着眸子和他对视,发觉他并非是故作镇定后,缓慢开口:
“明镜世子在何处?”
——轰——
迟来的雷声和女子带着轻快笑意的声音几乎同时响在耳边,言非台愣了一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隔着夜幕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姑娘,他如今受了重伤,身上无半点修为,只能勉强看清她身着锦绣华丽的衣袍,头上多到数不清的金灿灿发簪顺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这样张扬的姑娘,他实在是没有半分印象。
“姑娘找明镜世子?”他斟酌着回话,“世子已去蓬莱多年,久不问世事,姑娘有什么事不妨先同我说。”
云涯来帝都的路上听过不少明镜世子的事迹,譬如伴着祥瑞出世、满月宴上被测出身带仙骨、被仙师亲自接去蓬莱云云,怎么看都不可能是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银白色玉佩,交给他,“你尽快联络他,有人要取他性命,想要活命就速来城郊寻我。”
言非台欲要多问,却见前一刻还在眼前的人瞬息间到了门外,踏着莲花步消失在雨幕中。
他拿起玉佩,还不待仔细看,就被一股力道裹挟着飞了出去。
随后耳边传来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
“对不住!事态紧急,失礼了!”
话音未落,他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压迫感直冲脑门,也不知是脑袋里还是耳边不断传来嗡鸣声,衬得方才惊天动地的雷声也渐渐隐去了。
......
静。
如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天地间仅剩了他一人。
“喂!可清醒了?”
直到一道带着笑意,如脆铃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的意识才逐渐回笼。
言非台缓慢睁开眼,趁着月色,看清了眼前的姑娘。
她长着一张精致俏丽的脸,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髻上垂下来的大穗金黄步摇几乎要砸到他脸上。
他微微侧头,顺势观察四周,入眼处是茫茫竹林,正要撑地起身时才察觉地上是干燥的,还未来得及细想,云涯又说话了:“我仔细想了想,你家世子久不见踪迹,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件大氅递过去,“你只需假扮世子随我去岭南见一个人,事成之后,我自赏你黄金万两。”
言非台抱着大氅,一度想挑明自己身份,却顾忌着她的来意,“你究竟是明镜世子的什么人?”
“素不相识。”
“但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活着。”
他听见她这样说道。
裹上了大氅,身上的寒意渐渐褪去,他竟感觉到破损的灵脉有了一丝轻微地波动。
“......好。”
云涯带着他在竹林间七拐八拐,终于在天亮之前停在了一处宅院门前。
门前的石狮子被蛛网包裹得严严实实,门匾也老旧得不成样子,只能隐约看清一个李字,像是几十年没有住过人了。
云涯走上前,抬手捻诀,大大小小数十个阵图便浮于指尖,接连落在满是灰尘的木门上,阵法之间相互勾连,刹时,眼前破败的宅院好似被由上至下翻新了一遍,这回言非台看清了门匾上的字——
桃李满园。
“进来吧。”
结界在言非台身后落下,从外面看去,这宅院还是一如往前的破旧。
云涯指了一处卧房给他,“是从前师兄们的住处,先将就一日,明早我们再动身。”
言非台依言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去,心中有许多话想说,却觉得脑袋里似有浆糊。
他把这归咎于昨夜没有休息好。
并不知道他是被云涯用玄水缩地传送来千里开外。
有些修士都受不了云涯的独门传送术法。他又是连夜赶路,仅是神智有些模糊就已经远超常人很多了。
“哎!”云涯叫住他。
言非台刚转过身,手上就被塞了一个乾坤袋。
“这里有些衣裳,你挑些穿吧。”云涯不动声色地将他背后的符纸扯了下去。
既他甘愿合作,何苦还要做些开罪人的事?这符纸早在言非台进帝都前就已经在他身上了,起先只是怕他不肯听话而备下的后手,如今想来是多虑了。
没有人比她更懂人心。
云涯目送言非台进房间,笑意也渐渐消失。
她踱步向后院走去,晨光下的影子被无限拉长。
祠堂旁的桃花开的正好,她随手摘下一支,注视良久,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眉眼间逐渐浮现出浓重的厌恶之色,随后重重地将花碾碎,被幻境所化的花瓣最终还是化作荧光消散了。
从外看去,祠堂中央摆着十来个灵牌,中间为首两个极其矮小,只有旁边灵位高度的一半,也没有刻名姓,木质的牌身上缠着两三圈粗重的铁链,阴气在铁链之间弥漫,像是想要挣脱出来。
云涯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爱笑,几乎时时刻刻都挂着一张笑脸。
此刻却面无表情,桃花眼像是含着刀,一寸一寸的搁在那两个灵位上,口中吐出的字更像是裹挟着寒冰。
“我要你们死后更是低人一等。”她咬牙切齿道,声音都在颤抖,“永生永世不得超脱。”
微风吹过,带来一阵属于桃花的淡淡甜香,云涯的心忽然静下来了。
她本意只是过来瞧一眼就走,却因这桃花香莫名在堂前枯坐到傍晚。
原路返回时,途径桃花林。
一个身穿暗紫色长袍的身影闯入她视线,令她的心狠狠一颤。
言非台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朝她笑道:“没想到如今秋末也能赏到如此桃花盛景。虚实相生,姑娘于幻阵上的造诣实在过人。”
他向云涯作了一揖,道:“多谢姑娘,在下言非台,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云涯眨眼间收拾好情绪,又笑起来,“我叫云涯。与天相接的云涯。”
言非台只看了一眼,就匆忙错开视线。
她似乎很爱笑,脸上总是挂着一张笑脸,眼睛像月牙。
在她的笑容下,自己的遮掩便显得下作。
“其实我......”他欲要坦白。
云涯却突然抬手捂住他的嘴,下一刻,透明的水质结界便荡起阵阵波动。
她轻声说:“有人在攻击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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