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云涯忍了半晌,最终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说你理会她做什么?无端做了回小白脸。”
言非台道:“我知你不愿见她送死。”
“连你也看出来了。”云涯有些无奈地笑。
她笑过之后也没有道出下文的意思,见她这样,言非台就没再做声。
凭借着云涯对妖域的熟悉,二人一路小心绕开大妖的地界,偶有几只不成气候的小精怪,云涯随手就给吓唬跑了。
约莫是体谅到言非台的身体状况,途中是能歇则歇,本该几日就能走完的路程,愣是拖沓了大半个月。
傍晚,二人挑了处落脚地休整。
言非台熟练地生火,将云涯捉来的鱼仔细处理了,一一架在火上,动作间几番抬眼看向坐在一旁树下的云涯。
自打捉鱼回来后,她神色就一直恹恹的。
平日里一到饭前她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总会兴起讲些大妖的趣闻,或是埋怨找不到果子只能吃鱼之类,从不像今天这般沉默。
是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他拿着烤好的鱼坐到她身边,将成色比较好的那个递过去,“这条比较嫩,腥气不重的,尝尝。”
云涯抬手接过,也没吃,只盯着,似在神游。
“方才是发生了什么吗?”言非台轻声问。
“没有。”云涯又把鱼还回去,利落上树,“吃完早些休息,明日尽早赶路。”
言非台抬头看她,忽然放低声音道:“你是在想那位离阙大人吗?”
他隐约察觉到自从遇到魇妖后,云涯就有些心不在焉,路上也有意无意放慢速度。
直觉告诉他,云涯的异常应与魇妖提及的那位大人有关。
云涯没说话,打坐的姿势如同老僧入定。
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偶有响起,衬得夜色更为沉寂。
后半夜,火光渐息,言非台手指无意蜷缩了一下,忽然从梦中醒来,朦胧间下意识抬头。
——他睡前云涯打坐的树枝上空空荡荡。
他翻了个身,重新阖上眼,抱紧了搭在身上的大氅,因为太过用力,指尖有些泛白。
周边的怪叫声和梦境混作一处,言非台一时间竟分不清身处何地。
半梦半醒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天亮,他索性起身。
一番拾掇后,太阳也出来了,云涯还没回来。
他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未雕完的木头,有一下没一下地雕着,雏形渐渐出来,是只伏耳蹲踞的兔子。
正要修饰细节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走近,他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
云涯回来了,神情如常,将一个装满果子的包袱递给他,“今夜不休息了,连夜赶路,明日出妖域。”
他本想问她去哪了,见她神情又将话咽了回去。
云涯熟练地碾碎一枚无定果。
昨夜抓鱼时的所见所闻竟还在她脑袋里来回晃荡。
“听说云涯回来了!”
“她不是叛逃了吗?怎么还敢回来?”
“不是她!你记错了,叛逃的是那个谁,叫什么来着......”
“我记得是个小猫妖。”
“什么猫妖,分明是鼠妖!”
几个精怪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大,云涯忍无可忍地向它们弹出一道冰柱。
没有实质性伤害,精怪们却吓得瞬间四散而逃。
“她发现我们了!”
“快跑!要是让离阙大人知道,少不了我们的好果子吃。”
“对对对!离阙大人最是护着她!”
离阙......
眼见着又开始胡思乱想,云涯犹觉这无定果不起作用,索性将剩下的一把都给碾碎了,果香夹杂着檀木弥漫在空气中,呛得言非台轻咳了两声。
言非台:“有什么烦心事不如同我讲讲,这无定果用完了怕是不好寻。你又要难捱。”
“......”云涯瞅他,“很明显?”
“......是有些。”
云涯随手赶走路旁的精怪,随口找了个话题,问:“倘若你并非你父母亲生,你待如何?”
“不如何。”言非台答,“养恩与生恩同重。”
“若未尽养恩呢?”
“一饭一席之恩也是恩。所谓报答,无非是让自己心里过得去罢了。”
“倘若他们丧尽天良,是否该杀?”
言非台侧头看着她的神色,斟酌着道:“既已丧尽天良,那作为人性的一面已经不存在了,和我们猎杀作恶的妖兽也别无二致。只是......剑会永远记住血的味道。”
会记住血的味道......
“你是剑修吗?”云涯问。
话题转移得猝不及防。
“是。”
“那你的剑呢?”
“断了。”言非台神情不变,“再寻一把便是。”
云涯啧舌,“你们剑修不是视剑为道侣吗?”
言非台笑答:“那是本命灵剑,我还尚未寻到。”
谈话间,风云骤起,雾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扑过来,云涯挡着言非台后退半步,抬手间打过去一张符纸。
不多时,浓雾散去,露出一堵由树藤交错筑起的高墙,几个树妖盯着云涯,异口同声道:“主人有请。”
云涯笑着摇头,“这可不是请人的态度。”
树妖又一遍重复,几道声音合作一处,带着不可抗拒的威力。
妖域主人的耳目遍及整个卷云渊,云涯从踏进这里时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眼见实在避无可避,云涯还是妥协了,“可以,不过......”
“我得带他一起。”她指着言非台道。
下一秒,原本纠缠交错的树藤轻轻颤动,藤蔓缓缓舒展,彼此分离,又在空中重新编织,最终形成一道拱门。
“不会有事的。”她低声道,拽着他的手腕一步跨入。
门内漆黑如墨,又在转瞬间亮起,一座辉煌的宫殿出现在二人面前。
“卷云渊内唯有他可以使用传送阵法。”云涯语气如常,言非台却从被握的手腕处感觉到她不自然的紧绷。
殿前两个守卫将言非台拦下,“主人只见云涯大人。”
言非台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肩,后退半步,“那我留在此处等你。”
妖域之主坐在上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待云涯进来,他倒上一杯茶,掀起一掌,隔空送去。
云涯不动声色地化去掌风,接下这杯茶,却没喝,只放在一边的桌案上。
“你是个好苗子。”他看着云涯,眼中带着欣赏以及遗憾,“若不是离阙天天跟我吵着嚷着要娶你,我是不会赶你走的。”
云涯漠然视之,未置一词。
“不喜欢听这些?那我们聊点你感兴趣的。”他指着外面的言非台道,“这小子,你为什么一路护送他?他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么费尽心力。”
果不其然,云涯的脸色微微变了。
“别紧张。我作为妖域的主人,还不至于去欺负你们一个小辈。”他将书案上的一个卷轴送到云涯面前,“仔细看。”
卷轴在云涯面前缓慢展开。
是一幅画。
画中的人是个少年,长着一副标志面貌,却偏偏生了一双狐狸眼,让他凶戾的表情显得有些娇俏,像个女孩。
“他叫星灯,是只猫妖。和你一样,是个苦命的孩子,误闯了禁地,险些被守卫打死,我将他救活,放在身边教养。前些时间他突然带着金羽玄弓离开了卷云渊。”他叹了一口气,“玄弓带走便带走了,我也不欲追究。可近日收到传信,他似乎是将要堕魔。”
云涯直白地问:“需要我做什么?”
“金羽玄弓是灵器,为善为恶全在执器人一念之间,若他堕魔你便将玄弓收回,莫要让仙门再抓到妖域的把柄。”
云涯明白他的顾虑,如今仙门独大,不光在下界广设监察院,还多次有意无意试探妖域,若是让他们知晓堕魔出自妖域,恐怕是再也没有安生日子可过了。
她刚要应下,就听坐在上首的妖域主人又开口了。
“关于你的身世,就没有想要问我的吗?”
关于你的身世,就没有想要问的吗?
云涯将这几个字在嘴中滚过一遍,脑海中却浮现出那个竹林深处的书院。
在那里,她第一次知道了亲人的含义,她做到了世人眼中标准的子女摸样,可她对亲情的满心执念只是一场空想。
她有时也会在心里琢磨,若是亲生,若是有血脉相连,她是否就能被善待?
心跳在加快,她下颌紧绷,极力控制着呼吸的频率。
“你知道些什么?”
见她这般反应,妖域主人满意地露出笑容。
他放松了肩膀向后靠,窝进椅子里,目光落在云涯脸上,似在回忆。
“你初到妖域时,才十来岁吧。乖巧懂事,模样也长得好,很讨人喜欢。离阙请我为你寻合适的功法,我便将内门秘籍教给你,我想把你视作亲传弟子培养。可你越修炼,血脉中带来的气息越是强盛,连我都感受到了压力。”
妖域主人的本体是神火凤凰,传闻凤凰一脉与天同寿,能让他产生威胁的,那需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对她来历产生了极大的不安。
妖在生命受到威胁时会恢复本体,他百般试探,无一不落空。
离阙察觉到他的敌意,于是将云涯带走,日日与她相伴,在她身边守护,几乎寸步不离。
疑心一旦出现,势必要得出一个结果。
作为妖域的主人,他需对这片土地负责,妖域一日不稳定,他便一日不可松懈。
某日翻阅古籍时,无意中看到了上古时期的记载:
创世神陨落后,六界无序,天地动荡。始神座下有一灵兽,可观天命,泄灵渊,如此世间便有了灵气,凡人妖鬼可修炼,草木精怪能化灵。
此灵兽依水而生,亦可乘云直上九霄,像游鱼又似飞鸟。
后人称其名为——鲲鹏。
“鲲鹏......”云涯将古籍合上,问:“真的存在吗?”
“如果存在的话,一定能解答你的疑惑。不过......”
云涯见他犹疑,“不过什么?”
妖域主人抬手指向殿外,“他身上有一物,非比寻常,不似凡品。”
镇魂镜。
云涯心底冒出这三个字。
“我猜测,此物与你同源。”他抚掌而笑,“万物有因果,你二人同行,安知不是一场缘法。”
如云涯所料,妖域的主人并未为难他们,甚至开启秘宝将他们送出妖域。
而另她意外的是,他居然没有提及离阙如今的境况。
离阙生性好动,幽禁之苦于他而言,想必是十分难捱。
云涯想问却又不敢问。
出了妖域之后,景象并无太大变化,依旧是一片树林,蒙住圆月的血雾终于散去,恢复了往日的清亮。
言非台摩挲着手中的兔子木雕,对云涯道:“是妖域主人给你出难题了?”
云涯轻轻摇头,“相反,他还告诉了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
“虽然不知道你在忧心些什么,但我想.....我的灵脉就要痊愈了,我会帮你的,无论遇到什么。”
他将兔子放到云涯手中,“笑一笑。”
云涯看着手中憨态可掬的木雕兔子,果然笑了,“原来是雕给我的。”
“很精致,多谢。”
言非台喉咙有些发紧,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她看似明媚的笑容下藏着万丈寒冰。
偏偏他内心深处却叫嚣着要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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