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融抱着书，沉默地站在那里。
他听到了，一字不漏。
林砚融面无表情，没有辩解，也没有委屈，只是紧抿着唇，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言攸。
那些还在说坏话的孩子们也发现了楼梯口的林砚融，对上他那双死水般沉寂的眼睛，顿时像鸡被掐住了脖子，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圆脸男孩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其他孩子更是吓得“哇”一声，作鸟兽散，瞬间跑得无影无踪。
院子里只剩下言攸和林砚融。
沉默在悄然蔓延。
言攸等了等，看林砚融愣愣的，还是像木头一样地杵着。
好吧，山不来就我，那我去就山。
言攸平静地朝林砚融走去，在他面前停下，微微俯下身，与他对视。
“拿的什么书？”
林砚融似乎是被这一声惊醒了，他微微抬头，将书封露出一点。
——《小美人鱼》。
“喜欢这个故事？”言攸轻声问道，眸光从封面移到小孩脸上。
“……不喜欢。”
林砚融的指节扣紧书封，低声道。
“为什么呢？”
小孩语调平直没有起伏，却透着一股深沉的执拗与冰冷：“她太傻了。爱上一个根本认不出来她的人，最后还变成了泡沫。成全，是最没用的东西。”
“那你觉得，她应该怎么做？”言攸饶有兴致地问。
林砚融顿了片刻，沉声道。
“第一次遇见王子的时候，她就该把他拖回深海里去。”
“她有能力。”
某种镌刻于灵魂深处的东西，在这具幼小孱弱的躯壳里无声苏醒。
言攸在那一刻，从林砚融的眼里看到了**。
极为纯粹的，**。
他好像透过这张尚且稚嫩的脸庞看到了二十五岁的林砚融。
言攸欣赏一切坚韧而美丽的灵魂。陷入泥泞，抑或满身尘埃都不要紧，它升起时便值得任何垂青，而那**的本源反倒是其次。
林砚融像是也被自己的发言惊到，下意识地伸出手，慌张而笨拙地拉上了言攸垂在身侧的手。然而拉住之后，他再次迷茫，仿佛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只是僵硬地抓着。
然后，林砚融才想起言攸有好几次，似乎想捏捏他的脸颊，都被他有意无意地躲开了。
心里挣扎片刻，他微微侧过头，将脸颊软软贴着言攸温热的掌心。
那力度极轻。言攸看着掌上小孩软白的颊肉，还以为自己捧了一手的羽毛。
“不要，”他低垂着眼睫，声音轻如梦呓，“……讨厌我。”
这种孤注一掷的请求格外熟悉。
言攸没有抽回手，反而动了动指尖，安抚般轻柔地捏了下小孩的脸颊。
“我还真没有讨厌过你。”
言攸淡声道，以一种略带讶异的感慨口吻，仿佛在陈述一个自己刚刚确认的事实。
林砚融并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背后所有的含义，但他能读懂言攸的表情和语气——没有厌恶，没有疏离，甚至……似乎比之前更温和了一些。
恐慌稍稍退潮，林砚融依然拉着言攸的手，努力汲取着一点勇气。片刻后，他抬起头，漆黑的凤眸看向言攸，坚定说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小孩恢复了些许平板的语调，深呼了一口气后，带着言攸往福利院建筑后面走去。
言攸任由他拉着。
小孩的手腕纤瘦得可怜，皮肤下的骨头硌着他的掌心。他这才注意到，林砚融虽然个子不算特别矮，但实在太瘦了。单薄的衣衫下细骨嶙峋，只是脸颊上有点肉。
言攸状似无意般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拉着他的手微微一顿。林砚融的脚步没有停，声音从前面闷闷地传来：“……快要十二岁了。”
快要？
言攸挑了挑眉，重述了一遍这个词：“快要？”
林砚融顿了顿，低声补充道：“今天晚上，刚好十二岁。”
“这么巧？”言攸是真的惊讶，“如果融融小朋友今晚没有安排的话，可以来找我一起过生日哦。就在我房间，我送你礼物。”
前面的身影好似僵了一下，脚步都停滞了半拍。
言攸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好一会，言攸听到一声极低极闷的“嗯”，他唇角轻勾。
福利院后面是一片疏于打理的小空地，边缘紧挨着一道不算高的旧墙，墙根下杂草丛生，延伸出去一小片稀疏的树林。林砚融拉着言攸径直走到墙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几块松动的砖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墙洞。
林砚融松开言攸的手，蹲下身，对着那黑黢黢的墙洞，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点柔意。
“猫。”
过了几秒，墙洞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草叶摩擦声。紧接着，一朵雪白的毛绒团子轻盈地钻了进来。
——是一只小白猫。
它先是警惕地扫了一眼陌生的言攸，灿金色的圆眼睛打量着，似乎在评判言攸是否可信。
然后小白猫舔舔猫爪放松下来，用脑袋和身体亲昵地蹭着林砚融的裤脚，喉咙里发出细微柔软的呼噜声。
林砚融笑了笑，伸出手轻轻地摸摸小白猫毛茸茸的脑袋。小猫舒服地眯起眼。
言攸倏地想起了另一只白毛球816。
摸完小猫，小孩拉拉言攸的衣角，认真解释道：“我没有伤害它，我当时是在给它处理伤口。”他指的是之前那群孩子的误会。
“嗯。”言攸并不意外，或者说他从未怀疑过林砚融，“我当然相信你。”
言攸看着林砚融抚摸小猫时那种专注和温柔，心中若有所思。
难道林砚融后来选择学医，是因为从小照顾这些流浪的小动物？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但很快又被他否定了。如果真是因为喜欢小动物，以林砚融似乎更应该去学兽医？
就在这时，那只原本只围着林砚融打转的小白猫，好像终于完全确认了言攸的无害，又像是被他身上某种气息吸引了。
小白猫踱着步子绕到言攸脚边，雪白蓬松的尾巴矜持而优雅地晃了晃，然后，它试探性地歪头蹭蹭言攸。
真的很像816，言攸不自觉笑了出来。他也蹲下身，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小猫的额头。小猫非但没有躲闪，反而凑得更近，甚至伸出粉嫩的舌头，轻柔地舔了一下言攸的指尖。
舌面带着细小倒刺，被舔的地方温热濡湿，还有些痒。
言攸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小猫圆眼微眯，发出一串舒服的咕噜声。
他抬头问林砚融：“它的名字呢？”
林砚融一直在看言攸，闻言，眼睛从对方的眉眼移开，落回小白猫身上，回答道：“它就叫‘猫’。”
话音刚落，林砚融也蹲了下来，小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落入了一片细碎的星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显露出纯粹的孩童稚气。
他指着小白猫那双圆润明亮的金眸，看向言攸，极其认真地说：“它的眼睛很像你。”
“像我？”言攸不由笑问，“那我的眼睛什么样？”
林砚融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是日出和郁金香。”他顿了顿，补充道，“很温暖，很漂亮。”
这个比喻让言攸微微一怔。
言攸敛下眸中的情绪，看着小孩生动的表情，心念微动，忽然起了点逗弄的恶劣想法。
他故意凑近林砚融一些，那双被形容为“日出和郁金香”的琥珀色眼眸近在咫尺。
言攸语调上扬，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分享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怪不得。你长大以后求我当你老婆，也是因为特别喜欢我的眼睛。”
然后言攸亲眼目睹了小孩的脸涨红的全过程。
林砚融呆呆地睁大眼瞳，想说什么，但嘴巴张开又几度闭上，最后堪称狼狈地猛低下头，不敢再看言攸。
小正经真好逗。
言攸看着小孩瞬间红透的耳根，和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地底的模样，轻轻一笑，没再继续逗他。
他低头，故意揉了下一只尖尖的猫耳，小白猫“喵”了声想躲，追着自己的尾巴绕了两圈又回来蹭言攸。
下午，言攸特意去了福利院那个简陋的公共食堂，换到了一些食材。然后回到宿舍，花了两三个小时，终于在将近九点半点时捣鼓出了一个简陋版小蛋糕。
言攸想着林砚融估计也快来了，正准备去门口看看时，那种熟悉的抽离感毫无预兆地再次袭来。
言攸：？
真会挑时间走，他决定逮到异端后就把它切成臊子。
毕竟亲口答应了小孩不会不告而别。
言攸紧急把还没来得及写的生日贺卡找出来，匆匆写完四个字之时，指尖也完全变得透明。
他最后看了一眼桌上那个粗糙的纸盒蛋糕和那张写着祝福的卡片，心头掠过歉意，随即，整个人彻底消失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几乎是言攸消失的下一秒，轻微而迟疑的敲门声响起。
“笃笃——”
是林砚融。
他站在门外，等了片刻，里面没有任何回应。走廊里安静得可怕，一种莫名的不安驱使着林砚融又敲了一次，这次稍微加重了点力道。
“笃笃笃——”
依旧是一片沉寂。
林砚融轻轻皱眉，他犹豫了半晌，伸手轻推了下门。门并没有锁，应手而开了一条缝。昏暗的光线从门缝里透出来。
“你在吗？”
没有回答。
林砚融心中的忐忑迅速扩大。他不再迟疑，用力将门推开。
房间内空无一人。
林砚融的目光瞬间就被桌子上的东西吸引了——是一个蛋糕，它的表面涂着薄薄的果酱，以及均匀撒开的花花绿绿的糖粒。
旁边，一张方形纸片静静地躺在那里。
林砚融慢慢地走过去，步子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走到桌前，他颤抖地拿起了那张纸片，是字迹漂亮的“生日快乐”，最后几笔看起来微微有些潦草。
林砚融从桌边滑落，抱膝坐在地板上，握着那张纸片的手蓦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窗外的黑暗淡去，天光大亮。
林砚融动了动冷僵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张纸片，然后死死地按在心口的位置，仿佛想将它嵌入血肉。
他的脸一半沐浴着光，一半匿入阴影，两相割裂，却如出一辙地冰冷。
几个字宛如从齿缝中挤出，辗转舌尖，浃髓沦肌。
“言攸……”
“你又骗我。”
柚柚：我要把异端切成臊子，我不是骗子啊[爆哭]
男鬼完全体小林：没关系，你说什么我都信（真信假信后面再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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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赝品与真迹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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