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居民楼特有的潮湿闷热混杂着灰尘的味道,沉沉地压在两人之间。
这突如其来的黑暗对林砚融来说并不妨碍,他在阴影里待得久,眼睛早已适应,反倒是骤然亮起的声控灯才是刺伤。
林砚融问完便再度安静下来,宛如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头。
少年人蜷缩在冰冷的门角,仰脸认真地看着言攸,以一种近乎献祭般的乖巧等待言攸的回应。
仿佛无论言攸此刻是同意还是拒绝,他都会心甘情愿全盘接受,将所有的重量压在那句轻忽的询问之上,连同自己这个人一起交付。
言攸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动作。林砚融能听见对方清浅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里,林砚融感觉到那个从始至终平静淡然的轮廓微微动了动。
接着,是半蹲下来的衣服摩擦声。
林砚融瞳孔一缩,下意识屏住呼吸。
——言攸在摸他的头。
像小时候一样。
那么熟悉,仿佛他们之间并没有隔着数十年的颠簸离散,仿佛言攸从未离开过他一样。
时间过得太久了,久到言攸的出现本身都像一场幻觉,是裹着糖霜的玻璃。
而他为了汲取那一点微末的甜意,明知是虚幻,也恨不得囫囵吞下。即使舌尖都沁出了血,心里却还在想,哪怕是玻璃渣,他也要含在舌面下,勉强熬过那些漫长苦痛的岁月。
林砚融无数次确认,言攸是不一样的,是唯一的,例外的。
林砚融几乎是不自觉地,像被阳光吸引的幼葵,微微抬起头,用发顶温顺地应和着那只手的抚摸。
细软的黑发蹭过言攸的掌心,带着一点冰凉的湿气。
就在这时,言攸温和却也漠然的声音响起,敲打在林砚融紧绷的神经上。
“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的?”
头发还是很软。
言攸的指尖无意识地捻过一缕发丝,触感温顺得不可思议。
听说发质软的人性格也软,别人他不清楚,但林砚融对他从未强硬过。好像也不算,对方要包养他的时候就很硬气。
言攸漫无边际地想着,唇边含笑,左手指尖顺着发尾下移,抚过林砚融的鬓角与耳垂,最终轻轻捏住了对方的下巴,往上一挑。
这个动作带着点掌控的意味,但言攸的情绪并非狎昵,更多的是一种新奇感。上一秒记忆中那个容易害羞的小孩,一转眼,指尖触碰到的已是少年人棱角分明的下颌骨。
嗯,还学会了装可怜。言攸眉梢几不可察地微扬,琥珀眼眸中情绪不明,含着探究。
然而,林砚融显然误会了这个动作的含义。那沉墨般的眼瞳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掠过一丝清晰的慌张。
他条件反射地抬起右手,冰凉的手指猛地抓住了言攸捏着他下巴的左手手腕,用的力道却轻,只是虚虚地拢着。
“我只是……有点想你,”林砚融的嗓音滞涩冷哑,带着一种急于剖白的急促,那份刻意营造的乖顺便被打破了,“不要生气。”
他顿了顿,后面半句轻得像哽咽,是浓重的自我厌弃,“而且……我不确定你还会不会来找我。”
言攸眼底的新奇更浓了。小石头长大还长了嘴,会解释,会表露情绪了。这倒是意外之喜。
他低低地笑了笑,捏着下巴的左手并没有抽回,反而就着被林砚融抓住手腕的姿势,腕部骤然发力,稳稳地向上一带,同时说道:“起来。”
林砚融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立刻停止了所有挣扎和解释,强行压下慌乱,又变回了那极度“听话”的模样。
他毫不迟疑地循着言攸的力道站起身。
楼道狭窄,两人距离极近。言攸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光,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对方的身高已经和他相差无几,不再是记忆中那个矮小的孩子。虽然心理状态似乎很危险,但至少比小时候瘦弱还不长个好一些。言攸心里突然生出几分欣慰。
言攸依旧没有松开林砚融的手腕,右手摸索着,精准地再次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然后他按下把手,推开了门。
“进来吧。”
他自然地拉着林砚融,以理所当然的亲昵姿态将人带进了门内。
“啪。”
室内的灯光亮起,驱散了门外的浓稠黑暗。光线有些刺眼,林砚融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眼前是一个一目了然的简陋空间。一室一厅的格局,家具少且陈旧,但胜在整洁,透着一股冷淡秩序感。言攸很满意这种状态。
他松开手,随手将自己的帆布包放在矮柜上,这才转过身,正面看向站在玄关处,略显局促的少年。
言攸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林砚融苍白的脸,单薄的衣物,以及那双依旧沉静却掩不住深处的期待和不安的眼睛。
“时间不早了,”言攸开口,语气是陈述事实般的平淡,“你如果不回家的话,可以在这里休息一晚。”
他顿了顿,直视着林砚融,清晰地传达出结束对话的意味。
“我也很累了,我要去休息。”
林砚融立刻听懂了言攸话里明确的界限,他垂下眼睫,低而迅速地保证:“我睡沙发上就好,不会打扰你的。”
像是怕被拒绝收留的流浪犬,得到了暂时的许可便心满意足,
言攸看着他这副极力降低存在感的模样,不知怎的有些想笑。他眼底笑意淡而分明,忽然向前靠近了一步,缩短了两人之间那点刻意保持的距离。
他微微低下头,视线几乎与林砚融平齐,唇角勾起清浅促狭的弧度,语调放得又轻又缓,像羽毛搔过耳廓。
“怎么这次不叫哥哥了?”
言攸亲眼所见,林砚融原本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漫上了红晕。那绯色迅速蔓延,从耳根一路向下,染红了脖颈,甚至隐没在略显宽松的领口之下,连那形状漂亮的锁骨都透出了淡淡的粉色。
林砚融蓦地岔开视线,呼吸瞬间乱序。
好吧,言攸唇边的笑弧深了些。
看来小石头本质上还是那个小石头,内核一点没变,还是一如既往地……好逗。
目的达到,言攸不再逗弄他。他直起身,那压迫感也随之消散。
“沙发上有毯子,自己拿。”他简单地交代了一句,便不再看僵立在原地的林砚融,转身径直走向卧室,关上了门。
直到卧室门隔绝了视线,林砚融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松懈下来。他依旧站在原地,左手不由自主抬起,掌心似乎还残留着言攸手腕皮肤的温度。
那温度分明很短暂,却像烙印一样灼热,透过皮肤嵌入骨髓。
林砚融缓缓地抬起双手,轻轻遮住了自己滚烫的脸颊,心跳声鼓噪不安。
他以为言攸会追问,会质问他如何找到这里,会探究他这些年的经历,会对他突兀的出现表示不满……
他甚至做好了被推开被拒绝的准备。
可是没有。
言攸只是轻轻揭过,像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甚至还像小时候那样摸了他的头,还因为他没有叫“哥哥”而特意逗弄他。
这代表了什么?
是不在乎,所以不计较他的出现、他的窥探、他的打扰?因为无关紧要,所以无需费心?
还是言攸对他,终究还是存留着那么几分纵容?
林砚融的心在希望与绝望的钢丝上左右摇摆。他不敢深想,却又无法控制地渴望着后一种可能。
林砚融觉得自己像个在沙漠里濒死的旅人,哪怕海市蜃楼里的一滴水,也足以让他生出饮鸩止渴的勇气。
卧室里传来细微的声响,是言攸在拿换洗衣物。然后是是浴室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很快,淅淅沥沥的水流声隔着门板模糊地传来。
那声音在沉寂的夜里异常清晰,宛如某种令人安心的背景音。
林砚融终于动了,他有些僵硬地挪到那张旧沙发边。沙发套洗得发白,但很干净。他看到了叠放在沙发扶手上的一条灰色薄毯。
林砚融小心翼翼地拿起毯子,没有立刻躺下,而是抱着它,在沙发最靠里处半缩着坐下。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道凝固的影子。耳朵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浴室里传来的每一个细微声响——水流冲刷地面的声音,水珠滴落的声音,甚至是言攸轻不可闻的吐息。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十几分钟,也许是半小时,浴室的水声停了。
门被拉开。
一股带着温湿的清新气息涌了出来,瞬间冲淡了客厅里的沉闷。
林砚融倏地抬起头,循着气息望去。
言攸走了出来。
他换上了一套深色的棉质睡衣,柔软的布料贴合着他颀长的身形。湿漉漉的碎发贴在额角和颈侧,还在往下滴着细小的水珠。水珠沿着他优美的颈部线条滑落,没入微微敞开的领口。
不知道是不是刚洗完澡的原因,他的皮肤如润泽的玉质,显得整个人清透而柔和。
言攸一边用一条干毛巾随意地擦着头发,一边抬眼看向沙发角落的林砚融。
一双琥珀眼眸剔透氤氲,天然含情。
林砚融的心跳霎时漏了一拍,抱着毯子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他像被灯光惊扰的夜行动物,下意识地想把自己更深地藏进阴影里,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
“怎么还没睡?”言攸有些奇怪地问道,擦头发的动作没停。
林砚融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紧,最后只吐出一句干巴巴的“这就睡”。
言攸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他走到矮柜旁,拿起一个玻璃杯,走到角落一个简易的饮水机旁接了半杯温水,仰头喝了几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
林砚融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追随着言攸,直到对方放下水杯。
“柜子下面有新的牙刷和毛巾,自己去拿。”言攸又想起来了什么,指了指矮柜下方一个半开的抽屉。
“嗯。”
林砚融低低应了一声,放下毯子,拿着东西进了卧室的洗浴间。
浴室狭小的空间里,水汽尚未完全散去,湿润地附着在冰冷的瓷砖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
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又奇异地被另一种气息彻底占据——那是言攸惯用的沐浴露味道,无法具体描述,却无孔不入地钻进林砚融的鼻腔,纠缠着他的每一寸感官。
林砚融站在洗漱台前,冰冷的水冲刷着他同样冰冷的手指。镜面被水汽模糊,只能映出一个朦胧而苍白的轮廓。
他觉得自己有病。而且病得很重。
难以言喻的燥热从心脏深处倏地窜起,燎过四肢百骸,烧得他耳根滚烫。
林砚融蓦然闭了闭眼,齿尖抵住下唇内侧柔软的软肉。他尝到一丝淡淡的腥锈味。
这气味像一张温柔的网,将他密密实实地包裹其中。他厌恶这种无法自控的沉溺,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贪婪地汲取毒药。
自我厌弃如潮水,反复冲刷着摇摇欲坠的理智。他恨自己的卑劣窥伺,恨自己像个阴沟里的老鼠般渴求着这点施舍般的气息,又无法自拔地在这片被言攸浸染的空气里,感受到一种近乎窒息的病态的餍足。
他几乎是以自虐般的虔诚,拿起自己那条新毛巾,浸湿了冷水,用力覆在滚烫的脸上。
冰凉的触感带来短暂的清明,他草草地洗漱完毕,动作快得像在逃离什么。
林砚融推开浴室门,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小小的壁灯,光线昏黄而静谧。借着壁灯微弱的光,他看到了床上隆起的一团。
是轻缓的呼吸声。
言攸睡着了。
林砚融的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宁静。他无声地走到门边,指尖搭在冰凉的木质门把手上,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道缝隙合拢,隔绝了卧室里的一切。
林砚融走回沙发边,那床灰色的薄毯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他没有立刻躺下,而是仍然蜷坐在沙发最角落的阴影里,双臂抱膝。
客厅彻底暗了下来,只有窗外远处城市霓虹的微光,在墙壁上投下模糊变幻的光影。
他睁着眼睛,瞳孔在适应了黑暗环境后显得更为幽涩。身体紧绷,警惕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像是在防备着这短暂的收留随时会被收回,防备着言攸会突然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厚重的门板隔绝了视线,但门后那微不可察的呼吸声,仿佛能穿越空间,清晰地在他的听觉神经上跳跃。
一下,又一下。
像某种无声的安抚,又像一道坚固的锚点,将他流浪的灵魂定住,不再漂泊无依。
绷紧的肩线微松,凤眸中暗潮平息。
林砚融慢慢地闭上了眼,呼吸也变得悠长平缓,只是睡姿仍然透露出深深的不安。
与此同时,卧室的床上。
言攸长睫轻颤,眼眸悄然睁开,目光准确地停留在沙发方向,下一刻便重新阖上眼,仿佛从未醒来。
-
言攸睡得很好,昨晚的记忆也瞬间回笼。他揉了揉眉心,起身下床,随意披了件衣服,拉开了卧室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些懵然。
客厅中央,折叠方桌上,规整地摆放着两份早餐。简单的鸡蛋面包,旁边还有两杯冒着热气的牛奶。餐具摆放得一丝不苟。
而林砚融,正安静地坐在桌边。他换下了昨晚那身深色单薄的衣服,取而代之的是一套蓝白相间的标准的高中校服。
他微微垂着眼,手指似是无意识地按在着校服裤的侧线上,隐隐泄露一丝微妙的焦虑。
听到开门声,少年人抬起头,眼睛像小狗一样亮晶晶地望过来。
言攸想了想,说了句“很棒”,果然林砚融的眼睛更亮了。
他坐下来慢吞吞地吃早饭,想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林医生在这个世界居然会做饭了,虽然只是鸡蛋面包。
然后言攸的眸光一顿,停在少年人穿着的校服上。
“你今天不需要去上课吗?”
林砚融默了默,才说道:“不急,我看你吃完就走。”
少年人的意图分明是想多和对方待一会,言攸却低头看看手里的面包,这是要他吃快点的意思吗?
虽然不理解他吃完早饭和林砚融去上学之间有什么联系,但言攸想着上班时间也不远了,干脆加快进食。
于是五分钟后,言攸站在楼下无视林砚融隐含不舍的眼神,挥了挥手,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少年低头向前走,身形清瘦单薄,蓝白校服宽松地罩在身上,叫人怀疑校服之下是否只有伶仃的骨架支撑。
言攸正要去奶茶店,他的脚步却蓦然一停——他没记错的话,那份资料上写过林砚融曾在高中遭受长期的校园霸凌。
言攸看了眼手表。离奶茶店上班还有一段时间。他没怎么犹豫,悄无声息地跟上了远去的少年人。
如果言攸不想被人发现,那么没有人能察觉他的存在。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仔细打量林砚融,心觉对方简直和校园文里任人欺负的小可怜没什么两样。
林砚融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不多时,从小巷另一端走来了两个高挑的男生。
两人都穿着同样的校服,看脸便大概能确认是少年时期的傅昭和陈彦。
傅昭率先开口,语气平淡:“有人找你。”说完便与陈彦默契地退到一边,为他们身后的人让出空间。
一群打扮张扬的社会青年从阴影处走了出来。他们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身上布满纹身,手里提着棍棒,气势汹汹,是很标准的混混模样。
为首的是个高大的黄毛,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脏话,一边抡起棍子就要往林砚融头上砸去。
言攸眸光微沉,正思考着是否该现身干预,接下来的场景却让他成功止住步伐。
就在棍子即将落下的一瞬间,林砚融动了。
他的动作太快,侧身、抬手、格挡、反击,一气呵成。黄毛的棍子不知怎的就脱了手,而林砚融已经手握成拳,精准地击中了对方的下颌。
骨头与骨头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黄毛惨叫一声,踉跄着后退,嘴角渗出血丝。
林砚融站定了,在言攸面前那副乖顺脆弱的模样荡然无存。他的眼神沉静漠然,好像无聊到了极点,语调漫不经心:“一起上吧,节省时间。”
混混们互相看了一眼,似乎被明目张胆的轻蔑激怒了,一拥而上。接下来,言攸目睹了一场单方面的碾压。
林砚融打架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每一招都直奔要害,出手快准狠,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不到片刻,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一片痛苦呻吟的人。
最后站着的只有林砚融,以及始终在一旁观战的傅昭和陈彦。
陈彦笑着走上前,拍了拍林砚融的肩,得意洋洋地说:“不愧是我砚哥啊,还是那么强。”
傅昭则淡淡地扫了一眼地上的人,语气平静:“清理一下?”
林砚融微微颔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慢条斯理地擦净指节上沾染的血迹——自然不可能是他的血。
言攸:?
这是什么?小可怜爆改校霸?
不过由于言攸也经常扮弱骗人,他倒也接受良好。这里的林砚融的人生轨迹似乎发生了其他变化。
言攸轻笑一声,转身离开了小巷。
-
言攸在奶茶店勤勤恳恳工作到傍晚交接班,下班后,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原主晚上兼职的清吧。
暮色酒吧内装修雅致,灯光柔和,不像寻常酒吧那样喧闹。
言攸一进门,就看见管事王哥目的明确地冲过来,应该是想质问他昨晚为什么没来。但在看清言攸脸的一瞬间,王哥不由自主愣住了。
言攸慢慢走近,温声询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王哥神情恍惚,总觉得今天的言攸好像哪里不一样了。明明还是那张脸……不对,言攸之前是长这样的吗?连言谈气质也发生了变化。
他闻言下意识指了休息室方向,回答道:“老规矩,唱歌。先去准备吧。”
言攸回以浅笑,朝着休息室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王哥才挠了挠头,嘀咕道:“奇了怪了,怎么感觉他变好看了..……”
-
另一边,林砚融下午放学后,又去言攸家门口蹲人,毕竟他连如何知道言攸地址的问题都难以解释,不能再留下疑点了。
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林砚融的心也渐渐冷了。根据他查到的资料,言攸晚上应该会去一家叫做“暮色”的清吧兼职。
可他昨晚明明没有去了。
林砚融最终还是下楼,让人接他去暮色。
清吧里不知道为什么光线昏暗,林砚融刚推门进去,酒吧中央亮起一小块 ,耳畔传来一阵舒缓悠扬的吉他前奏。
林砚融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被中央的人所吸引。
——几束纯白的灯光聚焦在一处,一个人坐在高凳上,一条长腿随意抵着地面,另一只脚轻踩凳下横杠,姿态闲散慵漫。
言攸微微低着头,专注地调试着吉他的音准,垂落的碎发掩住大半眉眼。光线顺着漂亮的鼻骨滑落,轻吻过润泽的唇,半遮半掩中不难想象其主人的美貌。
然后,他开口了。
“Sunlight through the leaves,
(树叶缝间流光,)
Play on the eaves,
(在飞檐徜徉,)
Dreams drift away…
(载着梦漂流……)”
言攸的音色清润如水,咬字温和清楚,配合着悠缓的曲调,宛如某个午后落满地的梧桐影,卷着丹桂甜香的风,洋溢墨水味的扉页,以及朋友在耳畔轻轻的笑声。
暮色内除了音乐外十分寂静,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少见的纯净氛围中,连酒杯碰撞的声音也消失了。
林砚融站着一动不动,只有目光追随着那抹影子。
一曲终了,酒吧恢复了明亮。言攸放下吉他,站起身浅浅鞠了一躬。
众人也得以窥见歌手的全貌。
浅金眼瞳剔透澄明,皮肤瓷白,抿唇时神色就显得淡,偏眉眼昳丽,从冷懒中又生出一点清艳意味来,是足以令人忽视性别的美。
场内维持着安静。
言攸却似乎并不在意反响如何,只是礼貌性地笑了笑,便走下舞台,朝着后台休息室走去。
林砚融几乎是立刻就跟了上去。他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奇怪的感受,胸口的酸胀与开心仿佛一齐炸开,炸得他不知所措。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好想……好想把言攸藏起来。
言攸刚走进休息室,还没来得及开灯,就被一股力量猛地按到了门板上。
门“砰”地一声关上,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
黑暗中,熟悉的气息笼罩而来,言攸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收着力道。他也没有挣扎,甚至没有丝毫意外。
察觉到言攸的顺从,林砚融反而更加委屈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明明看到言攸完好无损,明明对方只是唱了一首歌,可那种莫名的焦躁和不安就是挥之不去。
林砚融低下头,可能是浓烈的情绪驱使,他大胆地将额头抵在言攸的肩上,呼吸间全是对方身上干净的气息。
言攸任由他靠着,没有推开,也没有说话。休息室里很安静,只能听到两人交错相融的吐息声。
许久,言攸才淡淡说了第一句话。
“我好像没有告诉你我在哪里工作。”
林砚融的身体蓦地一僵。
言攸能感觉到抵在自己肩颈处的脑袋顿住了,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
他都知道了,林砚融冷静地想。
但出乎言攸意料的是,林砚融并没有退缩。反而收紧了环在言攸腰际的手臂,将人更紧地压向自己。两人身体紧密相贴,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和心跳。
“我查了。”林砚融的声音闷闷地从言攸肩头传来,“我知道你所有的事情。”
言攸无声地挑了挑眉,果然。
“所有事情?”言攸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平淡地重复了一遍。
林砚融抬起头,精准地锁定了言攸的眼睛。
“……你高二辍学……你之前在城南的那份工作,只做了两周。再之前,你在西区的便利店上夜班,被骚扰过三次。你搬到现在这个住处不到三个月,之前的房东.…….”
林砚融的声音低而清晰,一条条列数着,背诵着早已烂熟于心的资料。
“但我知道那不是你,只是他最可能是你,所以我一直在等。”
言攸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林砚融说出这句话,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言攸的语气依旧温和,“你找到我,不是偶然。”
“你试图捕捉我,甚至是,控制我。”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隐匿的想法被人曝晒于日光下,林砚融难堪地沉默了。黑暗成了最好的掩护,却也放大了一切细微的情绪。他能听到自己鼓噪的心跳,也能发觉出对方始终平和的态度。
为什么能表现得这么漠不关心呢……是毫不在乎他还是无所谓自己的处境如何?
“我怕你又不见了。”最终,他低声说道,眼眶微红,以一种近乎脆弱的偏执,“你离开了两次,我不能再找不到你。”
言攸没有马上回应。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林砚融的额角——那里有一道细微的新擦伤,大概是白天打群架时留下的。
林砚融因为这突兀的触碰颤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疼吗?”言攸问。
林砚融摇了摇头,随即又意识到黑暗中对方可能看不见,低声道:“不疼。”
言攸的指尖沿着林砚融的额角滑下,掠过眉骨,最后停在那片紧绷的脸颊上。他能感觉到掌心下皮肤的温度,以及少年人咬紧牙关时微微鼓动的肌肉。
“林砚融,”言攸叫了他的全名,语气平静无波,“我不问你这几年经历了什么,也不问你为什么调查我。甚至不问你今天早上那出‘小可怜’的戏码怀着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迫使林砚融抬头,直视黑暗中他所在的方向。
“但我需要知道,”言攸嗓音微沉,“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
他顿了顿,指腹轻轻摩挲着林砚融的下颌,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你现在这副委屈又偏执的样子,也是演出来的吗?”
林砚融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却又哑口无言。所有的伪装和面具在这一刻被毫不留情地撕开,暴露在黑暗中,无所遁形。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所有防护,赤|裸地站在言攸面前,连同最肮脏不堪的心思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漫长的无言。
最终,林砚融俯首,将脸深深埋进言攸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皮肤上,带动一阵细微的战栗。
“都是真的。”他的声音闷闷的,好像快要哭出来了却又极力克制一样,“在你面前,所有的我都是真的。”
脆弱是真的,依赖是真的,乖巧是真的。
狠厉是真的,偏执是真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掌控欲和害怕被再次抛弃的不安,也都是真的。
言攸感觉到颈间晕开一点湿意。很轻微,几乎难以察觉,却真实存在。
他沉默了。
放在林砚融脸颊上的手缓缓移开,就在林砚融以为对方会推开他时,那只手却落在了他的后脑上,轻轻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
就像小时候一样。
就像昨天晚上一样。
“知道了。”言攸这么说道。
没有厌恶,没有排斥,没有质疑。 只是简单的三个字,像是一种无声的接纳。
他接受了自己?
林砚融猛地收紧手臂,将言攸更深地拥入怀,仿佛要把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中同生共命才好,或者将自己打碎碾净,融在言攸的灵魂里。
言攸任由他抱着,那只手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林砚融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极度不安的大型犬类。
林砚融会变成现在这样,言攸想他是有责任的。那该怎么办呢?
言攸愉悦地笑了笑,那就负责吧。
PS:删掉了前面有些多余的心理描写,剧情基本没改,然后加了差不多5000字[撒花][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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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赝品与真迹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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