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荒原仿佛一块凝固的血痂,无边无际,唯有头顶那两轮永恒泣血的红月,以其不变的猩红光芒炙烤着这片死寂。
时间失去了刻度,或许只流逝了几小时,或许已过去数个昼夜。精神与□□的疲惫如同缓慢渗入骨髓的寒气,侵蚀着林隼和韩潇仅存的意志。
仪表盘上那∞的油量符号,此刻更像一个恶毒的嘲讽,昭示着他们在这永恒囚笼中的徒劳。
就在九山郁感觉自己的理智即将被这片单调的猩红和耳边若有若无的、源自疤语者描述的婴啼幻觉彻底撕碎时,南鬼雨猛地一脚踩死了刹车。
轮胎在板结的暗红沙土上拖出短暂的痕迹。
前方,在血月垂落的粘稠光晕与荒原本身沉闷色调的交界处,极其突兀地,亮着一点摇曳的、昏黄的灯火。
那光芒微弱,却异常稳定,在这片吞噬一切希望与色彩的绝地中,如同沙漠迷途者眼中出现的海市蜃楼,明知其虚幻,却无法抑制地被吸引。隐约可见光芒源自一栋低矮、歪斜、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荒原阴影同化的石砌建筑轮廓。门口悬挂着一块模糊的木牌,字迹难辨。
一家……酒馆?
在这被“祂”的胃袋消化、规则崩坏、诡异丛生之地,出现一家酒馆,其荒诞程度远超任何张牙舞爪的怪物。然而,那点灯火所代表的“人间烟火”概念,对于两个在疯狂边缘徘徊的灵魂来说,拥有着近乎本能的、致命的诱惑力。
“去看看。”南鬼雨的声音因干渴和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无论前方是陷阱、幻象还是更深的噩梦,他们都迫切需要一個喘息之机,需要一点不同于血腥、硫磺和**的气息来证明自己还未完全脱离“人类”的范畴。
越野车悄无声息地滑近,最终停泊在距离建筑尚有几十米的一处阴影里。离得近了,更能看清这“酒馆”的破败——石墙裂缝纵横,如同老人脸上的皱纹,窗户被厚厚的、混合着油污和不明污渍的覆盖物封死,只有门缝下顽强地透出那线诱人的昏黄。门口的木牌上,一个粗糙雕刻的酒杯图案下方,似乎有几个被岁月和污垢磨蚀的字,无法辨认。
南鬼雨和九山郁对视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血丝和深藏的警惕。九山郁下意识地摸了摸别在腰后、触手冰凉的匕首柄。这把匕首并非装饰,是他早年习武、经历变故后一直带在身边的防身之物,此刻,在这危机四伏之地,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安全感。
经历了噬人路标、驿站诡影、逆雨之手、镜头鬼手、真空凝视、疤语者的疯狂呓语……他发现自己对恐惧的阈值正在被动地提高,一种近乎麻木的、对异常事件的“习惯”正在形成,这让他感到悲哀,却也让他能更冷静地握紧武器。
南鬼雨则一如既往地沉稳,但他搭在车门上的手,指节微微绷紧,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看了一眼九山郁略显苍白的侧脸,低声道:“跟紧我,有任何不对,立刻撤。”
九山郁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这种简短的、基于生存本能的关切,在此刻胜过千言万语。
两人深吸一口混合着荒原铁锈味和未知风险的空气,推开了那扇发出垂死呻吟般“吱呀”声响的木门。
门内的景象,与门外的死寂绝望形成了尖锐到令人不适的对比。
空间狭小逼仄,摆放着四五张饱经风霜、布满刻痕的木桌和长凳。墙壁被经年累月的烟火熏成一片沉郁的黑色。
然而,空气中弥漫的,却是一股浓郁、温暖、令人食指大动的食物香气——是那种用文火慢炖、肉质酥烂的肉汤味道,混合着刚出炉烤麦粉的焦香,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勾人食欲的香料气息。
这香味如此“正常”,如此“人间”,瞬间击中了他们因长期紧张和营养不良而变得脆弱的感官,胃部甚至不受控制地发出轻微的痉挛。
一个巨大的、用不规则石块粗糙垒砌的壁炉占据了墙角,里面柴火燃烧正旺,发出噼啪的脆响,跳跃的火光驱散了从门缝钻入的寒意,也在墙壁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
柜台后,一个忙碌的身影闻声抬起头。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女人,身形丰腴,裹着一条洗得发白却异常干净的围裙,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晕,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一丝不苟的发髻。看到两位不速之客,她脸上立刻绽放出一个热情得近乎夸张的笑容,洪亮的嗓音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哎哟!这可真是贵客临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多久没闻到活人味儿……啊呸!瞧我这张嘴,是多久没接待过客人了!”她动作麻利地用抹布擦拭着最近的一张空桌,热情地招呼,“快请进,快请坐!外头能把人冻成冰坨子吧?瞧二位这风尘仆仆的样儿,赶紧暖和暖和!”
她的热情像一锅烧开的滚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与这片死亡之地的基调形成了强烈的违和感。南鬼雨和九山郁心中的警惕不降反升。两人依言在离门口不远、背靠墙壁的位置坐下,这个角度可以同时观察到柜台、后厨方向的门帘以及酒馆入口。
“老板娘,这里……是什么地方?”九山郁开口问道,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握着匕首的手隐藏在桌下。经历了这么多,他学会了不轻易相信任何表象。
“什么地方?”老板娘一边利落地从柜台后拿出两个粗糙的陶杯,倒上热气腾腾、颜色浑浊的液体,似乎是某种自酿的酒,一边爽朗地笑道,“就是个给过路人歇脚的地儿呗!没名没姓的,大家都叫它‘落脚点’。你们是从东边来的?那边……现在怎么样了?”她看似随意地问道,眼神却飞快地扫过两人身上的污渍和疲惫的神情。
南鬼雨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只有你一个人?”
“可不是嘛!”老板娘将陶杯放在他们面前,浓郁的、带着点发酵酸味的酒气扑面而来,“这鬼地方,除了我这种没处去的,谁愿意待?也就偶尔有些像你们这样的迷路人会过来。”她叹了口气,语气却听不出多少真正的愁苦,“饿了吧?正好灶上炖着肉,还有刚烤好的饼子,给你们切点?”
食物的香气不断诱惑着他们的胃囊。在经历了长时间压缩饼干和罐头的折磨后,热腾腾的饭菜几乎是无法抗拒的。南鬼雨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麻烦你了。”
“好嘞!稍等片刻,马上就好!”老板娘笑容更盛,转身掀开柜台后那道厚重的、油腻得发亮的布帘,走进了后厨。
就在布帘掀开的瞬间,一股极其细微、但绝不可能错认的混合着呕吐物腐酸和浓烈海腥味的恶臭,猛地从门帘后窜了出来,虽然很快被老板娘身上带来的食物香气和布帘的阻隔所掩盖,但那瞬间的冲击,让南鬼雨和九山郁的胃部一阵翻搅,刚刚升起的食欲瞬间消散大半。
两人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
这味道……与这温暖酒馆的氛围格格不入,甚至与他们之前遭遇过的任何**气味都不同,带着一种更深层的、源自生命体内部溃败的恶心感。
布帘后,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以及老板娘哼唱着小调的、轻松愉快的声音,与那隐约残留的恶臭形成了诡异的二重奏。
九山郁的手指在匕首柄上摩挲着,低声道:“不对劲。”
南鬼雨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酒馆的每一个角落。“见机行事。”
没过多久,老板娘端着一个大木托盘走了出来,上面放着两碗热气腾腾、肉块堆叠的炖菜,以及几张烤得焦黄、散发着麦香的面饼。食物的卖相出乎意料的好,浓郁的肉香几乎要盖过一切。
“来,趁热吃!这荒郊野岭的,没什么好东西,将就填填肚子。”老板娘热情地将食物摆在他们面前,自己则靠在柜台边,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南鬼雨和九山郁看着眼前诱人的食物,却迟迟没有动口。那瞬间的恶臭如同阴霾,笼罩在心头。
就在这时,后厨的布帘再次被掀开一条缝,一只眼睛在缝隙后窥视了一下,又迅速缩了回去。是老板娘?还是别的什么?
紧接着,布帘后传来一阵压抑的、剧烈的咳嗽声。那咳嗽声沉闷、痛苦,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中间还夹杂着一种湿漉漉的、粘稠物体坠落的怪异声响。
老板娘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堆起更浓的笑意,对着后厨方向嚷道:“死老头子,咳什么咳!没看见有客人在吗?别吓着人家!”她转回头,对南鬼雨和九山郁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家那口子,老毛病了,不碍事,不碍事。”
老毛病?咳出这种声音?
九山郁的直觉告诉他,后厨里绝不仅仅是“老毛病”那么简单。他看了一眼南鬼雨,对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机会稍纵即逝。
九山郁猛地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老板娘,洗手……方便在哪儿?”
老板娘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随即指了指后厨的门帘:“啊,就在里面,拐角就是。小心点,地上有点滑。”
九山郁道了声谢,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掀开那厚重的、带着油腻触感的布帘,闪身进入了后厨。
南鬼雨则留在外面,身体微微前倾,看似在观察食物,实则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并与里面的韩潇里应外合。
后厨的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只有一盏挂在低矮房梁上的、蒙着厚厚油污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食物香气、呕吐物腐酸和海腥味的复杂气味变得更加浓烈,几乎令人作呕。
九山郁的目光迅速扫过。灶台上炖着肉汤的大锅还在咕嘟作响,旁边案板上放着切好的蔬菜。一切都显得很正常,除了……
在厨房最里面的角落,阴影最浓重的地方,蜷缩着一个穿着肮脏衣物、身形佝偻瘦小的身影。他背对着门口,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不断抽搐、痉挛。他的咳嗽声嘶哑破碎,每一次深咳,都伴随着那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湿漉漉的坠落声。
借着昏暗的光线,九山郁看到,在那身影面前的地面上,有一小滩粘稠的、暗绿色的、仿佛混合了脓液和半消化物的呕吐物。而就在那滩秽物之中,赫然点缀着几个灰白色、大小不一、边缘带着锯齿状凸起的东西。
那是……藤壶?
活的海洋藤壶,怎么会出现在这内陆的、诡异的荒原酒馆后厨?而且是从人的嘴里咳出来的?
九山郁屏住呼吸,强忍着胃部的翻腾和内心的惊骇,悄无声息地向前挪动了几步,想要看得更清楚。
就在这时,那蜷缩的身影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他猛地向前一躬,嘴巴大张。
“呕——咔……”
一个比之前看到的更大一些的、灰白色的、布满诡异纹路的藤壶,混合着粘稠的暗绿色液体,从他口中被咳了出来,掉落在那一小滩秽物中,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那藤壶落在污物中,其坚硬的、钙质的外壳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九山郁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冒险再靠近一步,凝神望去。
只见那刚刚被咳出的、还沾着粘液的藤壶外壳上,用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辨的刻痕,烙印着一行字——
今日日期。
正是他们进入这片诡异区域,或者说,被困于此的……当天日期!
仿佛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脑海!
咳出活着的、刻着当日日期的海洋藤壶!
这匪夷所思、亵渎生命常理的现象,让九山郁瞬间明白了许多,又陷入了更深的迷雾。
这家酒馆,这个热情的老板娘,这个咳出藤壶的“老头子”,根本不是什么避难所!他们是这片“胃袋”之地的一部分,是某种更庞大、更惊悚的“消化”或“循环”系统的一环!这些藤壶,是“标记”?是“产物”?还是……某种形式的“报时”?
那咳出藤壶的身影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咳嗽声戛然而止,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僵硬感,开始转过头来……
九山郁不再犹豫,猛地向后撤步,同时对着外面低喝一声:“南鬼雨!”
话音未落,他已如一道影子般疾退,掀开门帘,冲回了酒馆大堂。
几乎在他出来的同时,南鬼雨已经猛地站起,战术刀悄然滑入掌心,眼神冰冷地锁定着柜台后脸色骤然变化的老板娘。
温暖的食物香气依旧弥漫,壁炉的火光依旧跳跃,但这家“藤壶酒馆”的伪装,已被彻底撕破,露出了其内部腐烂、诡异、令人作呕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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