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在通往珲春市区的残破公路上疾驰,引擎的轰鸣是这死寂夜晚里唯一的躁动。
车内,南鬼雨和九山郁都沉默着,方才与石碑触手那场短暂却激烈的搏杀,留下的不仅是身体上零星的火辣刺痛,被那暗红粘液腐蚀的地方传来持续的灼烧感,更是精神层面又一次无声的塌陷。
劫后余生的微弱庆幸早已被更庞大、更粘稠的忧虑吞噬。
石碑处伸出的触手,如同一个冰冷而确凿的烙印,宣告着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那片被称为“胃袋”的吞噬之地,其污染绝非仅仅局限于某个异度空间。
“祂”的触须,那难以名状的存在,已然如同渗透进土壤的毒液,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这个他们所以为的“现实”世界。
危机不再遥远,它就潜伏在每一片阴影之下,不知何时便会再次露出狰狞的獠牙。
车窗外的景物在车灯照射下飞速后退。覆盖着肮脏积雪的田野,枝桠扭曲如同垂死手臂的枯树,远处零星闪烁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昏黄灯火,共同勾勒出珲春市郊荒凉而压抑的轮廓。
与之前那片永恒暗红、双月泣血的死寂荒原相比,这里至少拥有着熟悉的物理规则和相对正常的昼夜交替,但这份脆弱的“正常”之下涌动的暗流,却散发着更加令人窒息的威胁。
“伤口如何?”南鬼雨目光依旧锁定前方被黑暗吞噬的道路,声音因之前的搏斗和持续的紧绷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操控方向盘的左臂上,一道被触手边缘划开的血痕虽然不深,但周围的皮肤因那诡异粘液的腐蚀而明显红肿起来,传来阵阵刺麻的痛感。
九山郁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肩膀,左臂外侧同样传来清晰的刺痛。“没事,还撑得住。”他简短地回答,目光却如同最警惕的哨兵,不断扫视着车窗外的每一个角落。
那道疤语者留下的、关于“种子”和“标记”的疯狂呓语,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让他对自己这具躯壳、对脚下这片看似回归正常的土地,都充满了更深沉、更难以言喻的疑虑。
他下意识地再次用指尖触碰了一下眉骨的位置,皮肤光滑,没有任何异样,但那种被无形之物寄生、某种东西在皮肤下蠢蠢欲动的幻觉却愈发强烈,几乎成为一种实质性的压力。
就在这时,道路前方右侧,一片占地面积颇广、被高大且锈蚀严重的铁栅栏部分包围的建筑群,突兀地闯入了九山郁的视野。那建筑是几十年前常见的苏式风格,墙体大面积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灰暗的砖石,绝大多数窗户都已破碎,只剩下黑洞洞的窗口,如同无数只失去眼球的眼睛,空洞地凝视着外面的世界。门口一块歪斜欲坠的牌子上,“珲春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字样在车灯余光中依稀可辨。毫无疑问,这是一家早已被时代遗弃、彻底荒废的医院。
然而,这医院周围弥漫的气息,却远比寻常废墟更加令人不适。
那是一种近乎实质的死寂和萧条,连飘落的雪花似乎都刻意避开了这片区域,使得地上的积雪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病态的苍白。
寒风吹过空荡的窗洞,不再是寻常的呼啸,反而更像是某种低沉而痛苦的呜咽,断断续续,折磨着人的耳膜。
“停车。”九山郁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沉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凝重。
南鬼雨甚至没有侧头看他,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过那片黑沉沉的建筑群,脚下已然缓缓踩下了刹车。
越野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与那废弃医院保持着一段谨慎的距离。
引擎声熄灭的瞬间,周遭那粘稠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声音的寂静立刻包裹上来,沉甸甸地压在两人的心头。
“感觉不对。”九山郁死死盯着那片如同巨大墓穴般的建筑,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说不上具体的,但……非常不好。”
这种源自直觉的警告,在经历了驿站、逆雨、真空凝视、疤语者乃至刚才的石碑触手之后,变得无比清晰且不容忽视。那医院散发出的,并非单纯的破败死气,而是一种……被某种东西深度“浸染”过后残留的、带着恶意的污秽感。
南鬼雨的目光也锐利地投向医院方向,他同样捕捉到了那种异常的氛围。这与石碑处那种外来的、强横的束缚感不同,此地的气息更加内敛,更加混杂,仿佛无数绝望、痛苦和某种非人的变异在此地沉淀、发酵,最终融入了砖石与尘埃之中。
“进去看看?”九山郁转头看向南鬼雨,手已经无声地按在了车门把手上,指节微微用力。
明知前方可能是龙潭虎穴,但被动等待未知的威胁降临,远比主动踏入险境更加煎熬。
或许,这诡异的废弃医院里,就藏着关于“祂”、关于这片土地异变、甚至关于他们自身命运的线索。
南鬼雨沉默地评估着,目光在那片死寂的建筑与九山郁坚定的眼神之间扫过。
几秒后,他微微颔首。“保持警惕。这里的气息……很乱,很脏。”
他率先推开车门,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瞬间涌入车厢。
两人再次默契地检查了一下随身装备——南鬼雨指间寒光闪烁的战术刀,九山郁腰间那柄陪伴他多年、刃口锋利的匕首,以及足以撕裂黑暗的强光手电。
他们没有选择从看似洞开的主楼大门直接进入,那无异于将自己暴露在最明显的目标之下。而是沿着那道锈迹斑斑、仿佛随时会坍塌的铁栅栏移动,仔细搜寻着可能的缺口。
很快,他们在一处角落发现了异常——那里的铁栅栏并非自然锈蚀断裂,而是被某种巨大而狂暴的力量从外部强行撕裂、扭曲,形成了一个恰好可供一人钻过的狰狞窟窿,断裂的金属边缘如同獠牙般外翻着。
对视一眼,两人先后弯腰,从那窟窿中钻了进去。
院内,积雪更深,几乎没到小腿,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嘎吱”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废弃的医疗推车、扭曲的输液架、破碎的玻璃瓶和一些难以辨认的废弃物如同怪诞的现代雕塑,半掩在苍白积雪之下,诉说着往日的繁忙与如今的彻底死灭。主楼那洞开的大门,此刻更像是一张通往未知深渊的巨口,幽深,黑暗,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深吸一口冰冷的、混合着霉菌、尘埃、残留消毒水以及某种更深层、难以名状的**甜腥气的空气,两人打开了强光手电。光柱如同利剑,猛地刺入门诊大楼内部的黑暗中,暂时驱散了门厅区域的浓重阴影。
内部景象比外面更加破败狼藉。候诊区的长椅东倒西歪,如同被飓风洗礼过。挂号窗口的玻璃碎裂殆尽,只剩下空洞的框架。
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绒毯般的灰尘,混杂着碎玻璃、枯叶以及一些颜色可疑的干涸污渍。墙壁上,早已褪色发黄的健康宣传画和标语残破不堪,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凝固在几十年前某个被遗弃的瞬间。
他们没有在一楼大厅过多停留,那里视野过于开阔,容易成为靶子。
沿着布满污垢、踩上去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两人小心翼翼地向二楼探索。
二楼是诊室和办公室区域,大部分房门都洞开着或损坏严重,内部一片狼藉,文件柜倾倒,纸张散落一地,被老鼠啃咬、被湿气腐蚀得字迹模糊,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纸霉味和尘埃。
就在他们经过一间门口标识牌歪斜、但还能辨认出“放射科”字样的科室时,韩潇手中晃动的手电光柱,无意间扫过了门口附近的地面。光线掠过一堆散乱的文件和垃圾时,照亮了半张从纸堆中滑出的、硬质的、边缘有些卷曲发黄的方形胶片。
那似乎是一张被遗弃的X光片。
在这种废弃几十年的医院里,散落着过去的医疗影像资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这张X光片却莫名地攥住了九山郁的视线。它看起来……太“突兀”了。与其他被厚厚灰尘覆盖、颜色晦暗的杂物相比,这张胶片虽然也蒙尘,但似乎……近期被人动过,表面的灰尘分布并不均匀。
一种强烈的直觉促使他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拂开覆盖在上面的少量灰尘,将那张X光片从杂物中抽了出来。
手电光立刻聚焦在胶片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片子上方区域模糊的、手写的患者信息栏和日期。当九山郁看清那墨迹尚算清晰的日期时,他的心脏猛地一沉,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日期赫然显示是不久前的某一天!绝对远在这家医院被彻底废弃之后!
一股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爬升。南鬼雨也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凑近过来,两人借着手电的光芒,屏住呼吸,仔细看向X光片的影像部分。
那似乎是一张胸腔及上腹部的侧位片。
然而,当影像的细节清晰地呈现在他们眼前时,两人的血液几乎在刹那间冻结!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沉的恐惧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影像中显示出的骨骼结构,发生了彻底违背人类解剖学、令人毛骨悚然、无法理解的畸变!
正常的、应由十二节胸椎、十二对肋骨和一块胸骨构成的、用于保护心肺的胸腔骨架,在这张X光片上,完全失去了它应有的形态!
整个胸椎的序列被异常拉长,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如同鱼类脊柱般的流畅而诡异的弧线!
肋骨不再是以一定弧度环绕胸腔的坚硬骨骼,它们变得细长、柔软,仿佛被抽离了大部分钙质,以一种松散、杂乱、近乎鱼刺状的方式排列着,甚至有几根肋骨的末端出现了不自然的分叉和钩状突起!
而原本应该是胸骨的位置,影像一片模糊的混沌,只能隐约看到一些细小的、尖锐的、类似鱼刺或软骨的阴影纠缠在一起!
这绝非任何已知的人类骨骼结构!这更像是一具……正在经历某种恐怖演化、向着水生生物形态退化,或者根本就是某种从未存在于自然界的人鱼杂交怪物的骨架!
影像中,原本代表肺部区域的透光部分被大片不正常的、棉絮状的阴影占据,心脏的轮廓也扭曲变形,边缘模糊,难以辨认其正常形态。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韩潇和林隼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
这X光片带来的冲击,远比直接面对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更加恐怖,更加深入骨髓!因为它所揭示的,是一种发生在生命最基础架构层面**的、生理性的、违背一切自然法则和进化论的恐怖畸变!这不仅仅是外形的改变,这是从内部开始的、彻底的“非人化”!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九山郁的声音干涩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他捏着X光片边缘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微微颤抖着。这影像仿佛拥有魔力,要将他的理智也一同拖入那畸变的深渊。
南鬼雨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那张X光片,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其灼穿。“日期是最近的……”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风暴感,“这家早就该被遗忘的医院,直到最近,还有‘东西’在这里活动……或者,更可怕的,是有‘东西’在这里被……制造出来?”
一个可怕的念头同时浮现在两人脑海——1938年那些关于**实验、关于“生命本质升华”和“维度边界”的疯狂记录。难道那种亵渎生命的行径,并未被历史的尘埃彻底掩埋?而是在这片被“祂”的力量深度污染的土地上,以某种更加诡异、更加不可控的方式,悄然延续了下来?这种骨骼的鱼形化畸变,是某种延续的实验造成的后果?还是“祂”的污染直接作用于生命体,所引发的、不可逆的恐怖变异?
九山郁猛地将X光片翻转过来,希望能找到更多关于患者或检查原因的信息。背面除了沾染的灰尘,空无一物。但他敏锐地注意到,在刚才捡起X光片的位置,灰尘有明显的、近期被扰动过的痕迹,形成了一个胶片的轮廓。
他立刻用手电光仔细照射那片区域,拨开表层的浮尘,在下面发现了数点已经干涸发黑、却依旧粘稠、散发着浓烈鱼腥味的污渍。那刺鼻的气味,与X光片上隐约残留的、以及他们自进入医院就隐约捕捉到的那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息,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看这里!”韩潇压低声音,指着那些污渍,心脏狂跳。
南鬼雨迅速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指尖谨慎地沾了一点那发黑的粘稠物,凑到鼻尖前。他眉头死死锁紧,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和石碑那里触手的粘液不同……那里的更‘外放’,更带有攻击性。而这个……更‘内在’,更……原始,像是生物本身从内部开始**、渗出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判断,就在话音刚落的瞬间——
一阵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啪嗒……啪嗒……噗嗤……”声,从放射科走廊的深处,那片手电光难以完全穿透的、更加浓稠的黑暗中,幽幽地传了过来。
那声音湿漉漉的,粘腻无比,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质感。像是某种带着蹼膜的脚掌,或者干脆就是粘滑的躯体,在潮湿肮脏、布满污秽的地面上缓慢地拖行、拍打所发出的声响,中间还夹杂着类似粘液气泡破裂的细微声音。
两人瞬间噤声,全身肌肉绷紧,如同两张拉满的弓。手中的强光手电几乎在同一时间,猛地调转方向,两道凝聚的光柱如同探照灯,狠狠地射向声音传来的黑暗深处!
光柱撕裂黑暗,在走廊尽头靠近楼梯口的位置,似乎有一个低矮的、轮廓模糊不清的黑影,正以一种极其怪异的、蠕动的姿态,飞快地缩向拐角之后!那速度超乎寻常的快,只留下一道在光线下反射着湿滑光泽的、更加清晰的粘液拖痕,以及空气中骤然加剧的、令人肠胃翻腾的浓烈鱼腥**气。
“追!”
南鬼雨的低喝如同出鞘的刀锋,冰冷而决绝。没有丝毫犹豫,他身体如同猎豹般窜出,沿着那条散发着浓郁恶臭、布满粘滑痕迹的走廊,冲向黑暗深处!他必须弄清楚,这废弃医院里隐藏的到底是什么!这X光片上令人胆寒的异形之骸,与那瞬间逃窜的黑影,以及这片土地愈演愈烈的异变,究竟存在着怎样毛骨悚然的联系!
九山郁紧随其后,匕首已然紧握在手,眼神冷冽。
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
手电光柱在破败的、布满污渍的墙壁和肮脏的地面上剧烈晃动,投射出无数扭曲跳跃、张牙舞爪的影子,仿佛整个医院沉睡的亡灵都被惊醒,正用无数双无形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这两个胆敢闯入它们领域的不速之客。
走廊的尽头,是一个通往更加阴暗、潮湿的地下空间的楼梯口——那里通常是停尸房、废弃仓库或者老式锅炉房的所在。而那条湿滑粘腻的痕迹,以及浓郁到几乎令人窒息的腥臭,正无比清晰地指向楼下那片未知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深渊!
没有言语,没有退缩。九山郁和南鬼雨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然。两人调整呼吸,握紧手中的光和武器,沿着那道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楼梯,一步步,坚定地踏入了那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黑暗之中。手中那张显示着鱼形异骸的X光片,此刻仿佛重若千钧,像一个冰冷而残酷的预兆,无声地宣告着他们即将面对的,可能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被扭曲、被亵渎后产生的、超乎想象的终极恐怖。
不要带入现实[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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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异形骨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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