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下的楼梯盘旋向下，仿佛直通地狱的咽喉。
脚下不再是坚硬的混凝土，而是覆盖着一层粘稠、湿滑、难以分辨具体成分的污浊物，每一步踏下都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噗嗤”声，在绝对的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鱼腥**气味，混合着一种更深层的、如同内脏腐烂般的甜腻恶臭，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灼烧着气管，挑战着肠胃承受的极限。
两道强光手电的光柱是这粘稠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它们在狭窄、布满霉斑与水渍的墙壁上剧烈晃动，将林隼和韩潇紧绷如弓弦的身影拉扯成扭曲、摇曳的鬼影，仿佛他们正行走于某种巨大生物的肠道之中。
楼梯的尽头，是一扇半掩着的、厚重的、包裹着早已失去原本颜色、满是污垢的绿色防火材料的铁门。
门缝如同一道溃烂的伤口，不断向外渗出更加浓郁的、带着体温般暖意的腥臭。门内，隐约传来一种持续不断的、低沉的窸窣声——那不是老鼠的跑动，也不是风吹杂物，而是无数湿滑的、富有弹性的物体在相互挤压、摩擦、缓慢蠕动时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粘腻声响。
南鬼雨抬起手，示意九山郁停在最后几级台阶上。他自己的身体则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紧贴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后，他猛地探出战术刀，用刀尖抵住铁门，骤然发力！
“吱呀——嘎——”
锈蚀的门轴发出垂死挣扎般的、刺耳欲聋的金属摩擦声，在这封闭空间里回荡，仿佛惊醒了某种沉睡的存在。
铁门被彻底推开。
门后的景象，如同一个被强行撕开的、活生生的噩梦，瞬间冲击着两人的视觉和认知底线，即使他们已经目睹了路标噬人、逆雨之手、真空凝视乃至石碑触手，此刻依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源自生理本能的剧烈反胃。
这里似乎曾是一个宽敞的储藏室，或是旧食堂庞大的后厨区域。但此刻，任何属于人类建筑的痕迹都已被彻底覆盖、吞噬。目光所及之处，地面、墙壁、甚至高处纵横交错的管道和天花板，都被一层厚厚的、半透明的、呈现出病态粉红色的肉质组织完全覆盖。这些组织并非静止，它们在以一种缓慢而规律的节奏搏动着，如同一个巨大而畸形的心脏在跳动。
组织表面布满了扭曲虬结、如同树根般凸起的暗紫色血管，以及无数个不断开合、分泌着亮晶晶粘液的腺体开口。
整个空间仿佛变成了某个庞然巨物的腹腔内壁，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腥臭，正是从这些不断分泌粘液的肉质组织中散发出来的。
然而，在这片极度亵渎、充满生物性恐怖的环境中央，却摆放着一张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擦拭得锃亮如镜的不锈钢长条桌。桌子上，整齐地陈列着几盘……食物？
那赫然是切得极薄、摆放得一丝不苟的生鱼片。
鱼肉呈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完美的半透明粉红色光泽，肌理细腻如丝绸，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自身在微微发光。
它们被精致地码放在洁白无瑕的骨瓷盘中，旁边甚至还配着用小碟盛放的、颜色鲜亮的芥末酱和深色酱油。
这极致的、堪称艺术品的“正常”与“鲜美”，与周围地狱绘图般的肉质环境形成了最尖锐、最荒诞、最令人不安的对比。这种突兀的“洁净”与“秩序”，在此刻显得比任何直接的污秽更加诡异，更加充满恶意。
“欢迎……光临……寒舍……”
一个沙哑、干涩，仿佛声带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打磨过，又像是从破损的风箱里挤出来的声音，从房间右侧一个被肉质组织半包裹的灶台阴影里传来。
两人手中的光柱立刻如同利剑般交叉射去。只见一个身形佝偻瘦小、套着一件沾满深色污渍、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白色厨师服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在那覆盖着搏动肉膜的灶台前，僵硬而缓慢地摆弄着什么东西。他的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机械般的精确感，或者说，他本身就不是人。
“等了……好久……久的……时间……都模糊了……”那身影一边用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说着，一边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终于……又有……客人……上门了……”
当他的面孔完全暴露在手电光下时，九山郁的呼吸猛地一窒。那个“人”的脸上，戴着一个巨大的、造型古旧、几乎覆盖了整个头部的橡胶防毒面具。面具的镜片是深不见底的纯黑色，如同两潭凝固的石油，完全隔绝了任何窥视其后方眼神的可能。面具下方的呼吸阀，随着他嘶哑的话语，发出规律而令人烦躁的“嘶……嘶……”漏气声。
“新鲜的……刚处理的……保证……最极致的……口感……”他伸出戴着沾满粘稠污物的橡胶手套的手，指向不锈钢桌子上那几盘晶莹剔透的生鱼片，声音里竟然带着一种扭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热情”与“期待”。
南鬼雨和九山郁飞快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得化不开的警惕与一种近乎荒谬的悚然。
在这如同巨兽内脏般的地底巢穴里，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诡异“厨师”，邀请他们享用生鱼片？这场景本身就充满了超现实的疯狂！
“你是什么东西？”南鬼雨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冰冷坚硬，没有丝毫温度。他手中的战术刀稳如磐石，刀尖微微下压，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飞速扫描着周围不断搏动的肉质墙壁、天花板，以及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厨师。
“厨师……我只是个……卑微的……厨师……”防毒面具下传来模糊而断续的笑声，那笑声干涩得像是骨头在摩擦，“为‘祂’……准备盛宴的……仆役……永恒的……宴席……需要……永恒的……食材……”
他深黑色的镜片似乎在两人身上扫过，最终，那“嘶嘶”的呼吸声微微转向了九山郁的方向。“你……看起来……很特别……你的‘标记’……很活跃……它在……呼唤……营养……呼唤……回归……”
九山郁心中剧震，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而上。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关节捏得发白，眉骨那道旧伤疤的位置，仿佛真的传来一阵微弱的、灼热的悸动，是心理作用，还是……
仿佛是为了印证这诡异厨师的话语，或者是某种超越理解的邪恶戏法开始了——就在九山郁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话语吸引，再次投向离他最近的那盘生鱼片时，异变陡生！
那片位于瓷盘最中央、薄得几乎透明的粉色鱼肉，其中心点毫无征兆地向上猛地凸起！原本均匀的粉色迅速褪去，变得浑浊而惨白，而在那凸起的正中央，一个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圆点骤然浮现！紧接着，围绕着那黑色圆点，一圈暗红色的、如同破裂血管般扭曲的纹理迅速蔓延勾勒而出！
眨眼之间，那片原本诱人的生鱼片，竟然变成了一只布满狰狞血丝、瞳孔收缩如针尖、正直勾勾地、充满了无尽怨毒与痛苦地死死盯着九山郁的——人眼！
九山郁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被强行压抑的抽气，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向后撤了半步，手中的匕首瞬间扬起，锋刃直指那只突然出现的、盛放在盘子里的恐怖眼球！
然而，这仅仅是恐怖开演的序曲！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又像是某种邪恶的瘟疫在盘中蔓延，桌子上所有瓷盘里的生鱼片，都开始接二连三地、疯狂地扭曲、变形、异化！
一片片原本晶莹剔透的鱼肉纷纷诡异地凸起、变色，化作一只只大小不一、形态各异、但都同样充满了极致恶意与绝望的人眼！
它们有的瞳孔涣散，有的布满浑浊的黄斑，有的眼角撕裂流淌着暗红的血泪……无数只这样的眼睛，在同一时间，“唰”地一下，齐刷刷地将那空洞而怨毒的目光聚焦在了韩潇和林隼的身上！
整个不锈钢长桌，顷刻间化为了一个陈列着无数只痛苦灵魂之窗的、活生生的恐怖展台！那密集的、无声的注视，带着冰冷的精神污染，几乎要击穿两人的理智防线！
“看来……现在的客人……口味……变挑剔了……”防毒面具厨师发出了似乎是遗憾的“嘶嘶”声，他抬起戴着肮脏橡胶手套的手，对着那盘最先异化、此刻已布满眼球的盘子，极其随意地、轻轻地打了一个响指。
“啪。”
一声清脆的响指，在这粘稠的寂静中异常清晰。
下一刻，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仿佛视频倒放，又像是某种至高无上的规则被强行扭曲，那些狰狞骇人、充满了负面情绪的眼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塌陷、扁平化，浑浊的白色和暗红的血丝如同退潮般消散，漆黑的瞳孔缩回、消失……
仅仅一次呼吸的时间，盘中之物又变回了那新鲜欲滴、粉嫩透明、肌理分明、仿佛蕴含着无尽生命活力的生鱼片！它们安静地躺在洁白的瓷盘里，散发着近乎妖异的光泽，仿佛刚才那足以让任何人精神崩溃的恐怖一幕，从未发生过。
只有视网膜上残留的惊悚影像，以及空气中那骤然加剧的、混合着鱼腥与某种精神层面腐坏的气味，证明着刚才的一切绝非幻觉，而是某种更加深邃、更加不可名状的恐怖现实。
“现在……造型……回归传统了……”厨师那沙哑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盘子上的一点尘埃，“客人……可以……安心……享用了吗？”
那深黑色的防毒面具镜片，似乎穿透了黑暗，牢牢锁定着九山郁。
九山郁感到一股刺骨的恶寒渗透了四肢百骸。这不仅仅是视觉上的冲击与恐怖，更是对现实稳定性的肆意践踏与玩弄！
这些“食物”到底是什么？是极高明的幻术？还是某种存在于物质与意识边界、可以被随意塑造的恐怖实体？亦或是……更糟的东西？
南鬼雨的眼神也已然冰封，他不再去看那张诡异的长桌和其上的“食物”，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这个被肉质组织包裹的房间。
他的注意力很快锁定在房间另一侧，一个被更加浓重的阴影笼罩、不断有带着暖意的腥风涌出的通道入口。
那持续不断的、湿滑物体蠕动的窸窣声，以及隐约夹杂其中的、极其微弱的、仿佛被捂住口鼻发出的呜咽声，正清晰地从那通道深处传来。那里，或许才是这一切诡异的源头，才是这张X光片上异形之骸与眼前这血肉幻宴的真正连接点。
“你的‘盛宴’，”南鬼雨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还是留给邀请你的‘主人’吧。”
他话音未落，已然给九山郁递去一个明确的眼神，脚下微微移动，调整重心，做出了向那个黑暗通道口逼近的姿态。
防毒面具厨师似乎精准地捕捉到了他们的意图。那“嘶嘶”的呼吸声停顿了漫长的一秒，深黑色的镜片在两人身上缓缓移动。
“客人……是想……去后厨……参观吗？”他的声音里，之前那扭曲的“热情”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愉悦的、冰冷的期待？“那里……有更……‘新鲜’的……食材……正在……处理……”
他侧过那佝偻的身躯，让开了通往灶台后方的道路，恰好将那黑暗通道的入口完全暴露出来。粘稠的、带着体温的腥风正从那里如同潮汐般涌出，伴随着更加清晰的、湿滑物体摩擦的声响，以及那断断续续、令人心头发紧的微弱呜咽。
南鬼雨和九山郁不再有丝毫犹豫。两人紧握手中的武器，将背后那充斥着肉质搏动、诡异厨师和能在眼球与鱼肉之间随意变幻的“食物”的恐怖餐厅抛在脑后，一步步，坚定而谨慎地，朝着那散发着更加浓烈不祥气息的黑暗通道口逼近。
真相的轮廓，或许就隐藏在这片蠕动的血肉壁垒和腥臭之风的最深处。那张X光片上所揭示的、从内部开始的鱼形畸变，与眼前这能够被随意定义形态的“食材”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超乎想象的、毛骨悚然的联系。这场深入地狱脏腑的“血肉幻宴”，其最血腥、最真实的主菜，恐怕才刚刚被端上名为“现实”的餐盘。
[化了][化了]不要带入现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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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血肉欢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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