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举子本在半梦半醒之间,听了云心这话,下意识笑了,纷纷说道:“就是花街那边的水月楼啊。”
谢宁听到“水月楼”觉得有几分熟悉,再一看那边歪坐着的书生,那不就是前两日和他谈王生的那位!
他眼珠一转,凑到云心身边:“王妃,这个事情我去打探…”话还没说完,被萧煜扯住衣领向后拉了一把,迎上他寒凉的眼神。
知道了…
他颇为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给萧煜让出一块地方。
“谢宁地方话说的好,花街鱼龙混杂,让他去很合适。”萧煜眼瞧着谢宁恨不得把“我很有用”四个大字写在脸上,终究开了口。
云心虽然不知谢宁怎么突然对这事冒出极大的热情,依然顺水推舟:“那就劳烦谢宁大人了。”
谢宁表情顿时像出了狱的囚犯,那简直就是一个,如鱼得水?
其实真正吸引谢宁的,是可以去花街的机会。赵娘子此前说过她出身花街的怜香楼,如今借着办差,可以一探究竟。
府内虞渊和几个侍卫负责把醉倒的书生们带到王府的厢房,几个书生都还算是体面人,身上并无异味,酒品也还不错,都安安静静地在榻上睡着。
琼华拿了解酒汤来,刚好碰到了从厢房出来的虞渊。多日不见,虞渊身上这件衣服又有破口,琼华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
“姑娘去做什么?”他本来就比琼华高很多,臂展长,不费多大力气就将琼华拦在门外。
琼华下巴朝手中的茶盘一努,回道:“王妃怕这几个书生真的吃醉了酒,明日起床头疼,叫我送解酒汤来。”
虞渊想到屋内的情境,又看了看面前的女子,不动声色地将她手中的茶盘接了过去。
“我帮姑娘送进去吧,你…不太方便。”
琼华手中一轻,就看虞渊已经进了屋。她索性从腰间拿了荷包出来在门外等着。
虞渊做的是审讯的活计,哪里干过喂别人喝汤这样的精细活?
几个书生睡梦中被人捏着下颌灌了一碗醒酒汤下去,基本都是喝一半吐一半,衣襟上都被褐色的醒酒汤染的出了印子。
还没到一盏茶的功夫,虞渊就从屋内出来了,拿着空壶和茶盘。
琼华讶然:“这么快就都给他们喝下去了?”
虞渊嗯了一声,被琼华拉着坐下。
她自荷包中掏出了针线,拉住了虞渊的衣袖。虞渊面上赧然,作势要收回,被她拦住:“哎,你看看你这个袖子,我给你补补。”
他将手腕翻过来才看到那处裂了个口子,足有两寸长。
他一安静下来,五感更加灵敏。
女子衣领间传来一阵馨香,虞渊曾经闻过这个味道,好像所有傅家人身上都会带着这样的香味,可放到她身上就显得那样纯净,和她的人一样。
琼华的眼睛盯着他的袖口,听到对面那人的笑声,头也不抬道:“有什么好笑的,笑自己把衣服穿成这样?”
“笑你可爱。”
虞渊那句话轻飘飘的,却惊的琼华手上一抖,针尖在他手腕上刺出一个血点。
她看到男子手腕上冒出的血珠,哎了一声,连忙把针别在他袖口上,又吹了吹。
“原以为只有谢小郎君喜欢瞎说话,没想到你也一样。”琼华剜了他一眼,虞渊的眼中仍然充满笑意。
“是不是傻了?都不觉得疼?”针扎的不深,只扎破一点皮,很快就结痂了。
琼华又开始缝了起来,威胁道:“你最好先别说话,不然小心我再扎你。”
她的手工活在傅家也是相当出色,小姐的衣服从前有绣花勾了丝的,都是琼华一点点补上,缝这样一个袖口不费多大力气,末了她取出荷包里的缝纫剪,干脆利落地将线头剪掉。
“你试试吧,看看袖口紧不紧?”针线被她重新收好,正要将荷包别回腰间,被虞渊的手攥住了。
“姑娘缝补的衣裳果然合适。”他眸色沉静,袖口随着动作也抻平了。
虞渊指尖一勾荷包的圈口,将荷包轻松地抛到了自己怀里。布袋外面绣着精巧的青梅,在最底下,还依稀有个“华”字。
琼华被他抢了贴身之物,想要夺回来,边伸手边骂道:“你真是和谢小郎君学的可以,抢我荷包做什么?”
虞渊躲闪了两个来回,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递到了琼华手里,告饶道:“我用此物和姑娘交换。”
琼华这才分了神看向手中,是一把极精致的玉梳。
她心中有了些隐秘的猜想,呼之欲出。
“我想和王妃求个恩典,娶你做娘子。”
琼华听了他的话,果然愣在当场。虞渊从小住在宫里,这还是头一遭遇到中意的姑娘,有了一番不追到手不罢休的心思,说完这句话,他又攥了攥手中的荷包。
可怜的布包原本就被装得鼓鼓囊囊,他又是习武之人,更收不住力道,被他用力一攥从口里漏出几颗桂花糖来。
看到自己的贴身之物被他“蹂躏”成那样,琼华眼中蓄起一包泪,破罐子破摔道:“你喜欢就拿着吧,我只当荷包丢了。”
她是真动了气,将玉梳放在桌上,端了茶盘就要走,虞渊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好在有些腿长的优势,挡在了琼华身前。
真要张口时又磕磕巴巴:“对不住,我是真心喜欢姑娘…”
琼华眼泪早收不住,哭的鼻子囔囔的:“少骗人了,我们才认识多久。”
“就是从见第一面开始,我就觉得姑娘你很漂亮。”虞渊说着,眼前的女子抬头看向自己,正有一滴泪从她眼眶滑下。
“后来几次和姑娘共事,渐渐地就察觉了自己的心思。”剖白心思的羞耻更胜过表白的那一刻,虞渊只能将说了一半的话咽回肚子里。
他伸出手替琼华擦了眼泪,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又拿了桌上的玉梳。
“我考虑考虑吧。”女子声若蚊呐,却一字一句地都进了虞渊的耳朵。
“既如此,这玉梳就放在姑娘那里保管,若是哪天姑娘同意了…再和我说便是。”
云心总觉得送完醒酒汤回来的琼华有些奇怪,很难形容,就像是人还在,魂丢了。
同样奇怪的还有萧煜,自从谢宁出门去花街打探消息之后,萧煜就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原来王妃的诗书竟这样厉害。”
阴阳怪气。
门房递来了一封书信,是给云心的。她拆开一看,竟然是云萱的字迹,两家距离那么近,她能有什么事非要写了信过来。
才看了第一句,云心就忍不住笑出了声,如今云萱正埋头在傅家的各式账册当中,被赵娘子牢牢看住。她还谈及裴家又来到府上结亲,被她赶了回去。
末了,云萱单独列了一行,明日是父亲的尾七,邀云心一起去祖坟上祭拜。
案子了结,她们确实应该和父母交代一番。
云心提笔写了回信,又交给门房,只有一个字:好。
晚间,谢宁自府外风尘仆仆地回来,才进院就准备拿琼华手里端着的茶,被虞渊抬手一挡。
他正要胡扯上两句,见虞渊的神情变化,视线来回在两人身上逡巡,恍然大悟:“哦!你们是不是?”
容华阁内还亮着灯,谢宁没再和二人闲聊。他整理思绪进门回话:“主子,我去查了王生所在的那个水月楼,他们和旁边的怜香楼关系匪浅,据说王生在科举之前还不少在怜香楼花钱。”
这便非常奇怪,王生本人据打听,做派阴柔不说,恐有断袖之癖。怜香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青楼,他去那里做什么?
谢宁继续说道:“我去了怜香楼,找鸨儿使了些银子,随口提了几个作弊举子的名字,她竟说都是怜香楼的常客,而且凑巧的是,他们找的都是同一位姑娘,叫银珠。”
他说着止住了话头,朝萧煜使了个眼色。
云心追问:“你可见过那位姑娘了?”
谢宁努力扯出一个笑,这银珠姑娘好巧不巧,就是被魏国公世子瞧上的那位清倌。
说起将这位清倌赎出青楼,还是他主子出的主意,这话当然不能和云心坦言,只能骗自己将谎话说的信以为真:“这姑娘约莫五个月前自己花钱赎了身,已经回老家去了。”
萧煜明白了谢宁的意思,配合着他打起了马虎眼:“既然查不到这个姑娘,怜香楼内总还会有什么别的线索吧?”
谢宁回道:“这姑娘的常客,其中有一位就是叶玄礼府上的管家。”
各条线索都直指叶家,或许云心的怀疑真是多余的,叶家害怕事情暴露,才会连遮掩都不肯,直接派了死士去赵娘子家杀人。
萧煜示意谢宁出去,屋内一时间静了下来。
“叶家真是幕后指使。”云心说着,想到不久前季十一传回的消息。
这些日子季十一接管了东市的茶楼,生意经营得中规中矩,不过凭他的机敏,倒是攀上了几家官员的采买,其中正好有一家提到过叶府的小厮同蓝家来往频繁。
可蓝家的书信上从没有提到过怜香楼…加上至今还未找到的叶府管家,以大理寺的能力,按官牒,相貌都将京城翻了个底朝天,简直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怜香楼做的是皮肉生意,要想藏个人或送人出城,应该不是难事,说不定管家就是借着银珠搭上怜香楼这条暗线逃跑的。
身旁的人走到背后,将下巴搭在她肩膀上,从后面环抱住云心。
“怎么,如果谢宁查过这最后一条线索,发现不是叶家,云心姐姐会替他们翻案吗?”
曾几何时,还在做大理寺卿的父亲被年少的她问了同样的问题,当时父亲是怎么回答的?
“傅家人,当为生民立明,无论高低贵贱,只求无愧于心。”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和当年的父亲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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