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声音一瞬间灌入耳中,吵得云心近乎没了理智。大理寺当众将马车拦下,她的处境也已经从暗处转向明处,如此大动干戈,怎么能让采人在他们眼皮底下逃跑!
更何况这是最后的机会,等到了滁州外,随之而来的必定是采人的死讯。
想到这里,急火攻心,舌尖尝到一阵腥甜。
她竟然将嘴唇咬出了血。
薛科此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的同时拿出了秀帝的密旨,交到守城士兵手中。
看着他这般姿态,云心反倒理智回笼,思考起对策来。
马车已经出了西门,用不了一个时辰就会通过流金河上那座石桥,届时就真的没有办法再追上他们了。
如今这个形势,即便薛科有密旨,守城参事即刻放他们出去,想从西门挤过人群再靠骑马追上采人恐怕也不太容易。
非常之时必然要用非常之法,陆路走不通便只有从流金河下手。
好在河道两岸都有襄国士兵把守,运送采人的马车除了走石桥没有别的选择。
云心一边翻身上马,一边对薛科说道:“劳烦薛大人同这位参事周旋,尽量从西门追出去,把马车赶到石桥上。”
说罢打马向北疾驰而去。
流金河早就上了冻,表面那层冰足有半尺来厚,像云心这样的大着胆子上去走两步几乎不成问题。
她纵马离开西门一段距离,找到上游部分,眼瞅着两名兵士之间的距离,骑着马向冰面上冲去。
驻守流金河的兵士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名女子不顾性命地在冰上纵马,也不知是何目的。
几人一对视,有两个跑去通报将领,其余人继续驻扎。奈何云心这一去就没有回头的打算,身下这匹马似乎也受到她的感染,嘶鸣一声直冲下河岸。
冰面原本承受一个女子的重量就已经十分勉强,再加上一匹高头大马,顿时裂纹从马蹄落处如蜘蛛网般扩散开来。
趁着冰面还在摇摇欲坠之时,她片刻也不敢耽搁,一夹马肚子往南边拼命奔去。岸上有些兵士认得云心,因而不敢刀剑相向,只是一岗接着一岗传下去。
身后起初是几不可闻的水声,而后迅速蔓延,离马匹越来越近,她不敢有半分迟疑,只能一味地向前。
石桥就在不远处,冰面周遭的裂纹却越来越多,岸上兵士的声音不停地传过来,又被耳畔扫过的风吹响脑后,直到临近桥洞,她调转方向奔对岸冲去,此时冰凉刺骨的河水已经追上了马匹,她只好纵身一跃,从马背上堪堪摔到了对岸。
那匹马则陷入了流金河中,长啸一声,马蹄踏出的水花飞溅到她身上。
疼,像是五脏六腑被狠狠地揉捏。
云心挣扎着挪动半边身子,和地面紧紧相贴的部位遍布细小的擦伤。呼吸近乎失控,带着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像一尾离岸的鱼。
流金河畔的兵士将她团团围住,却谁也不敢上前。
人群中走出一位身穿玄铁甲的男子,俯身蹲在云心身旁,不解道:“王妃何故这般冒险?”
擅闯流金河的罪名说大了是叛国,说小了也是觊觎国家财产,这位也不是缺钱的主,不在自家府上养尊处优,怎么跑到这里来添乱?
云心才想说上一句话,奈何从马上这一摔实在不轻,只能拼命地指了指石桥方向,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沫。
“请将军…盘查石桥,”她从怀中拿出采人的画像,塞进那人手中。
将领将兵士挥退,拿着那张单薄的宣纸展开,半晌又揉成一团,闭了闭眼:“恕我不能帮您这个忙,陛下有令,驻军不能擅离职守,违者死罪。”
她早知道这些驻军不是轻易能被说动的,原本是死马当活马医,总要磨一磨嘴皮子才死心,可这会恐怕伤了内里,非得强行顶着口气才能说出一句来。
“兹事体大,还望将军…”云心连跑带急涌上来的那点热血终于耗了个干净,身上一阵阵地发冷,眼前一黑便又摔在了地上。
一块木牌从她怀中掉了出来,是离府那日傅仪方交到云心手中的。
冷面将军显然看到了木牌,眸光闪烁,将自己的副官叫到了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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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华的声音由远及近,云心全身上下像是被车轮碾过似的,迷迷糊糊间回复了一点神志。她下意识地动了动,立刻疼的倒抽一口气,勉强睁开了双眼。
里屋这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没有被琼华掠过,她从外间直冲到榻前,两行清泪全被蹭到了云心胸前的衣料上:“小姐,你都快要吓死我了!”
云心想抬手替她擦掉眼泪,无奈肩膀被人卸掉一般,还未挪动一下,疼痛却刺激的她眉心直跳。
琼华从她怀中直起身来,慌乱道:“怪我怪我,小姐现在肯定全身上下哪里都疼,”说着擦了擦眼泪,朝云心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去把王医师叫来。”
屋内有些淡淡的药香,她看向妆台,那里躺着一块木牌,下面还压着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纸。
也不知道那两辆马车有没有被薛科拦下来?
她一着急,想强忍着下地,谁知双腿好像不听话了一般,才接触到地面就剧烈地痉挛起来,汗水瞬间从额头渗出,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喉间溢出呻吟。
“醒过来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了,你别着急。”王医师说着推门而入,正好看到坐在地上几乎缩成一个球的云心。
琼华才被王医师安慰得松了一口气,转头见到自家小姐这般姿态,神经立刻又紧绷起来。
她虽然有侍候病人的经验,可这又不是寻常的病症,从马上活活摔了下来,全身上下都是伤口,此刻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慌忙间喊道:“医师,我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王医师一挽袖子,蹲在云心身前朝琼华招了招手:“你到另一边,看我做什么就跟着做。”
痉挛原不是什么厉害的毛病,只要把虬结的筋骨打开便可止痛,两人忙活一阵,王医师拍了拍云心还在抽痛的双腿,和琼华一左一右将她扶上了床。
“小姑奶奶,这几日就别再乱动了,你素日也不是那么不稳重的,怎么突然就不要命了呢?”
王医师一手拿着细长的金针,一手掐准了穴位,金针入穴,又细细捻动,云心顿时感觉一阵疲惫袭来,手脚发沉。
“琼华姑娘去看看,那药应当已经熬好了,给王妃服下就好。”她将金针拔出来收入药箱,还想再说上两句,想到她与云心到底没有多亲近,又将话咽了下去。
琼华将王医师送出府门,又端了热热的汤药回容华阁,细细地吹凉了几分,喂给云心。
汤药虽苦,还不至于不能忍受,云心试着动了动手臂,不知是否与王医师方才施针有关,疼痛减轻了大半,抬手将琼华手中的药碗接了过来。
“我昏过去多久了?”
琼华眼圈发红:“已经三日了,我都怕…怕,”她哽咽着再吐不出一个字,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不说这些了,薛大人给府上来了封信,说要直接递到小姐手中。”
她从衣柜夹层里拿出一封信来交给云心,随后转身退了出去。
王府内的侍从忙进忙出,刻意压低了脚步声,都怕吵到病中的王妃。
云心此刻却是越静越慌,边拆着信封,边绝望地想道:
薛科恐怕没能找到采人的踪迹,没有流金河驻军的协助,等他出了城门,那两辆马车估计早已没了踪影,再想去找,就如同大海捞针。
都已经过去三日了,说不定采人的坟头都落了灰。
满脑子都是泄气的想法,如果采人被他身后的势力杀人灭口,往后还有什么办法再查这桩案子?
信中消息简短,却与云心的猜测大相径庭。
流金河驻军不但暗中派人拦下了那两辆马车,还押解到了河对岸。
可车内情势各不相同,银珠验过后得出了一样的结论:他们外貌和采人都有七八分像,又多少有些残缺之处,或是哑巴,或是瞎子,身上都带着重伤,浑水摸鱼的作用都发挥到了极致。
可马车中的人都是假的,那真正的采人又藏身在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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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英骑在马上信步闲游,从京城出来已有五日,一行人慢慢悠悠地还在滁州城里绕圈子。
这些日子过得安逸,人和马都胖了一圈。随行的使臣摸了摸马背油光水滑的鬃毛,疑惑道:“陆将军,咱们丹阳不与襄国交好,怎么这回国主还要给他们送礼?”
他说着抬头看了一眼陆英的神色,被那副凶相吓得浑身一震,心底多少有些不甘。
这位陆将军长得一张能止小儿夜啼的脸,倒不是丑陋,反而有一副极好的骨相,只是那双眼睛锐利深邃,又加之陆英在战场厮混的经历,多了些嗜血的杀气。
这位在丹阳时就是头一号纨绔子弟,只有打仗时才舍得正经几分。明明是国主十分器重的义子,偏他不爱听王子这个称呼,国主还下令让整个丹阳上下都改了口,都唤他陆将军。
部族中人表面上敬重陆英,背地里意见都不小。论常理此行的目的国主只交代给他一人,其它的侍从就不该打听,这人仗着天高皇帝远,陆英又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小子,开玩笑似的问了出来。
傻小子将他嘴里含着的狗尾巴草吐了出来,满不在意地说道:“许是国主看咱们在丹阳待的腻烦了,给放到襄国来透口气。”
使臣:……
陆英见一行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歪了歪头:“诸位觉得不对吗?”
队伍中一人悄无声息地钻到暗巷,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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