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钩还在怀中,萧煜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地方没有官府,别说襄国和八个部族,更远处来的也有,你们遇事警醒着点。”颜二对自己这副婆婆妈妈的姿态颇为懊恼,捏了捏胀痛的眉心。
他本不愿多管闲事,想到他们此行未完成的任务,决心赶人。
萧煜检查完随身之物,将屋内陈设观察一番,雁翎刀一把也不少,可竟没有看到那柄长剑,也不知被他们藏到哪里去了。
这位颜兄行事老道,为人又小心谨慎,是个可靠的前辈。
滁州不比京城,行的全是江湖规矩,他们能做的就只有少说多看,别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最重要的是不能暴露身份。
客栈的住宿费绝对不止一个铜板,他留了五十两银子在桌上,便同几人告辞了。
客栈厢房的陈设几乎相同,与外面那苟延残喘的楼梯是一个风格,屋内四处漏风不说,连一个安全都不能保证。虎狼窝里睡不安稳,两人索性上了屋顶。
月明风清,将周遭都撒上银光,客栈外推牌九的那帮人总算走了个干净。
萧煜将一只手伸向空中,望着一弯月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勾了勾嘴角。
谢宁看在眼里,说道:“主子,谢宁有个问题实在不解。”
萧煜从腰间掏出个酒葫芦来,将汇成一线的酒灌入口中。
他神色轻松,一副悠然自得的姿态,完全不像昔日那个幽居在宫中的皇子。
这酒不算太烈,趁着萧煜醉意阑珊间,谢宁大着胆子问道:“主子为什么要帮王妃做到这步呢?”
萧煜原不想理会这个问题,兴许是月色与清风实在动人,苦笑着轻叹:“她是我的月亮啊。”
人一旦得见过些许光明,便无法忍耐黑暗。
.
容华阁内。
云心风尘仆仆地从府外归来,在西门守了一整天,暗中依照银珠描述所画出的采人画像比对,却毫无发现。
城门才开第一日,纵使采人现在是块烫手的山芋,也不能亲手放进滚开的油锅里,这个道理她明白,可没有线索的焦虑仍然侵蚀着云心的意念。
距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她换上寝衣,将被褥里的汤婆子往脚底踢了两下,迷迷糊糊间坠入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境中。
她抓到了采人,总算将幕后真凶推到台前,秀帝也为傅家主持公道,将这一干人等全部赐了死罪。
得偿所愿,应当心满意足。
为家族,为国,为公理,她都该毫无愧疚。
正当她被赐和离准备离开京城,将一切是非抛在脑后时,萧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是不是没有心?”
一瞬间,心底的苦涩开闸,她挣脱了梦境。
天边泛着鱼肚白。
屋门被人敲响,她脑中依然杂乱无章,迷迷糊糊间应了一声,脚步声渐进,云心坐在塌上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视野里闯入一双珠花绣鞋,她向上看去,银珠面上带着几分迟疑,缓缓开口:“王妃,不知能否让我单独见谢郎君一面?”
“谢郎君?”
云心起身净面,凉水激得她清醒了几分。
“嗯,就是前两日回府的那位侍从。”银珠将头埋的低低的,像个即将挨罚的奴婢。
毕竟是王府的妾室,与侍从单独见面不合规矩。
他二人并无交集,萧煜回府那日应该是他们初次照面,云心不禁疑惑道:“我多问一句,姑娘何故要见他呢?”
银珠闭了闭眼,正色道:“这位谢小郎君是赎我出怜香楼的恩人,从前银珠并不知晓,可如今认得他了,总要当面道一声谢。”
“你说什么?!”云心所剩不多的一点困意被银珠的话扫的干干净净,剩下的只有愕然。
她此前有过猜测,银珠赎身的银子或是出自采人一方,或是魏国公世子一方,怎么会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谢宁?
银珠赎身前在怜香楼的地位绝对是数一数二的,以谢宁的月奉不可能出得起。
而且他没法寻求李家人的帮助,不说李永书对青楼女子避之不及的态度,银珠和杨世子的关系并不难查,一旦得知真相,李家人绝不会给自己找这个麻烦。
不是李家人,那便只有…
脑中闪过一个她不愿面对的猜测。
云心强压心神,问道:“你确定是谢宁为你出的赎金吗?”
银珠黯然道:“这笔钱是他通过一位常客交到我手中的…我离开后托采人调查,后来偶然遇到了那位常客,他也承认了。”
这句话将云心的最后一点希冀宣判了死刑。
那么清倌痴缠世子,李家与杨家和离,说到底都是萧煜的手笔?
御花园的求娶,秀帝的赐婚,都是萧煜一步步算计的结果?
她如坠冰窟,唇色苍白,抱着自己的双臂不停发抖,银珠察觉到她的异样,悄声道:“王妃?”
云心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样的表情,有千言万语堵在胸中,却不知该说哪一句。只能强撑着先将银珠送到容华阁外,随后脱力般地滑向地面。
半晌,她自嘲地笑了笑。
萧煜骗了她,从一开始就在骗,是他让谢宁去怜香楼给银珠赎身,指点她去魏国公府,这才有了向秀帝求赐婚的理由。
甚至,他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银珠参与春闱舞弊的事情?
她就像一个笑话,还自以为聪明地用婚事和萧煜做交易。
眼中所见被泪水模糊了大半,她却没心思擦拭,任由衣裳被沾湿。
过往种种,她无数次为他动摇过。
当红烛帐暖下他失神轻语,当他在宫宴上说出那句“一见钟情”,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是不是每次看到她的反应都会觉得很可笑?
一颗心像是洗衣娘子手中的湿衣裳,被自己的思绪翻来覆去敲打,末了又里里外外地拧了一遍。
不知过了多久,云心浑浑噩噩地从地上爬起来,坐久了头越发昏沉,双腿也麻木地几乎挪不动地方。
半干不湿的灵台仅剩了一点念头,他二人的缘分始于算计,最后也终于算计。可恨萧煜没得到傅家的支持,她也没借着成婚获得自由。
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的事,他又何必虚情假意,非要同自己演一出深情戏码呢?
大理寺的差役到了王府,说要找的人有了线索,云心只能把那最后的一点关于萧煜的念头掐灭,命家丁备马赶往西门。
.
自得到大理寺的消息,云心一刻也没敢耽搁,带上银珠和差役策马疾驰,只花了半个时辰就到了西门外。
远远地就看见一辆破烂似的马车被官差包围着。
更外围则是嘴里恨不得骂娘的行商们——西门这才开一日,这帮官员就又把城门堵的死死的,怕不是又要把人扣在城里过十五?
数九寒冬,薛科站在那堆官差之中跳着脚不知喊着些什么,只能看见他说话时的热气吞云吐雾一般,待真正走近了,才发现马车外的正是守城士兵。
“大理寺只是例行排查,请诸位回到城楼上,若真有人犯,本官会负责告知你们参事的。”薛科一边安抚兵士,一边安排大理寺的差役将马车赶到人群外,这才平息了一场骚乱。
这位守城参事刚一上任就遇到行商聚集出城,忙的昏天黑地,心里早压着一股邪火。
见到大理寺拦下一辆马车,将出城的路堵上了大半,显然是想派士兵给薛科添点麻烦,好让这帮行商的唾沫星子别光喷在他一人身上。
当然,若大理寺查人立了功,也得算上他一份。
薛科随身带着秀帝查案的密折,只是没有拿出来再给这位守城参事添点堵。
他也是从小官做起来的,怎么会不懂参事的心思。
云心将腰酸腿软的银珠从马上扶了下来,以眼神询问薛科:人呢?
薛科凑近低语道:“这人发现时已经被挖了髌骨,半点路也走不动了,车夫是一个哑巴老头,不识字,什么也审不出来。”
云心颔首,带着银珠进了马车内。
车内扑鼻而来的血腥味,那人瘫在座上,喉咙中不停地发出嗬嗬的声音,银珠颤抖着将手探向那张因为疼痛变得狰狞的面庞,摸向他的脖颈。
她面色铁青地挤出些声调:“不是他。”
薛科在车门处低喝道:“银珠姑娘可不敢乱说,这人的样貌我们可是细细比较过的,同那张画像并无二致。”
追查人犯是大理寺最基本的要务,若是当着他一众手下的面说查错了人,往后大理寺还如何在京城办差。
银珠摇头:“并非不相信大人的办事能力,采人曾经在家乡…给富人家做过狗,脖颈这处是半点碰不得的。”
车内这人和采人长得确实有七八分像,再加上表情诡秘夸张,几乎能以假乱真。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替身这里,那真的采人…
云心乍然惊呼:“快去西门!”
大理寺的人手此刻都在这里,如今出城的行商只要过守城士兵那一道关卡,便可离开襄国。
且不说官兵根本不知道朝廷正在暗中追查采人的行迹,为了恢复通行,此刻的盘查恐怕都是稀松二五眼。
这个诱饵投的实在是巧妙,不仅让所有追查采人线索的势力都暴露在明面上,而且方便他背后的人暗度陈仓,将真正的采人送出城外。
云心这话一出口,薛科脸色一黑,也同样想到了这点。
再想去追已经难了。
城门处恨不得连通关文牒也不验,直接将大批的行商放出去。人群中挤的半根针都插不进去,更别提薛科等人要挤到队伍最前方。
这群行商见薛科带着大理寺的官员又回来捣乱,竟然自发地形成了人墙,能拦他多久就拦多久,俨然将他看成了公敌。
那位新上任的守城参事只坐在城楼上看戏,薛科就是再急也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
混乱中云心瞥见队首两辆和方才一模一样制式的马车,验过通关文牒扬长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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