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洲赶在一大早就出门了。展青竭尽地主之谊给他送到房门口，并不忘嘱咐他把垃圾带走，好让自己能安心睡个回笼觉。
他一走，家里恢复了寂静。
展青重新蜷进被子里。
……他站起来，把拉好的窗帘又紧了紧。
然后重新钻进被窝。
然后又坐起来，把衣柜门关上了。
然后又重新钻进被窝。
……然后又坐起来。
平常的周末他都在做什么？
展青想了想，一般这个点他不是还没睡就是还没起，这个礼拜不想跟钟明洲多聊天才不得不早睡早起，结果现在再想睡睡不着了。
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
这小崽子直到走都没告诉自己他租的房子到底在哪。正好，他也懒得问。
展青给手机充上电，抱着平板窝在墙边。ins多了好多条私信，他开始挨个已读，又点进自己的账号欣赏一番，最后才打开绘图软件。
画画是他的业余爱好。
他没有系统学过绘画，卡通，版画，厚涂，什么都自学一点，涉猎很杂，从小到大不少人夸他有天赋。在别的小朋友想成为科学家成为太空人的年龄，他也有那么一个小小梦想，希望有一天有很多人看他的画。
现在算不算实现了呢？反正施工图纸一个团队也有大几十号人看呢。
展青被自己逗得苦笑了一下。
他来日本之后，开始在社媒上传自己的作品，一开始没人看，他只当网盘用。画了两年，不知不觉也有一些粉丝，中国人居多，偶尔他会接一点绘画的订单，赚得不多，蚊子腿也是肉。
最近这个单主他就拖了挺久，主要钟明洲在这里，他不太方便画。单主是个中国女生，约过好几次稿，都是一些，嗯，在展青看来就是两个男的酱酱娘娘的画。
这种单主还不少。谁让他画得确实好，最开始又手抖选了性别♀，时间一长，他也懒得解释，习惯了别人叫他“太太”。
就当是个尊称吧……就算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女生喜欢看两个男人做那种事，他仍然能把图画得“超有张力”“氛围感拉满”。
展青画图的时候会参考一些人体肌肉线条，导致社媒主页开始频繁给他推荐肌肉男——钟明洲在的时候还被他看见了，虽然当场没说什么，但展青仍然心有余悸。这小子肯定没憋什么好屁，可不敢再在他面前有任何把柄了。
展青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点开音乐软件，选了半天歌，终于不得不开始动笔。
这是这个单主第四次约稿了，每次都在line上发来一些很具体的描述，看得展青莫名紧张——就算出了国，就算接这种生意，他本质上可一直是个遵纪守法绿色健康的好青年呀！
不过这种症状已经缓解了很多，今天展青甚至能心平气和跟单主讨论姿势的合理性，大进步！
对面一开始还在发文字，后来干脆发语音，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声，口中尽是虎狼之词。
……展青默默调低了音量。
他赶在日落前把成稿发给甲方，立刻收到单主一串感叹号和文字尖叫。
比公司的甲方好说话多了。展青点了收款，发了个小猫鞠躬的表情，目光穿过阳台的玻璃门发呆。
夕阳烧了半边天，漫无边际的艳粉色延伸到视野以外的地方，远处的玻璃大楼闪着金鳞，快亮灯了。
展青摸起手机拍了张照，配了个夕阳的emoji，跟一张可以公开的存稿一起发到账号上。
干完活了，开心啊！舒坦！
然后他才注意到微信上钟明洲那个小狗头像右上角的小红点，钟明洲说他到了，说他办完这个证那个证这个卡那个卡了，过了很久又问哥你吃饭了吗。
这倒提醒他了，一会儿去楼下买个拌面吧。
展青轻轻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准备穿衣服出门。
手机又震动一声。
只有单主们发消息才会震动，其他的展青一律静音。他不想怠慢，裤子就这么提了一半坐回床上，重新抓起手机。
刚刚那个单主在line上问：私密马赛老师，就是想问一下您是在东京嘛？
展青抬起手指要打字，对面又发：因为看到您发的照片了感觉有点像XX那里qwq如果冒犯了先道歉！
一个人上来就问他住址确实挺冒犯的，但是展青知道这个单主不是那种没礼貌的人，这前后一堆口癖倒是还挺逗的。
是的呢老师~
这样回应该比较符合他们这类人的说话习惯吧？
展青发完，自己也笑了一下，去楼下便利店买一天里的第一顿饭了。家里的速食也已弹尽粮绝，要再补充一些。
手心里不断传来震动。
“啊啊啊真的！！”
“（图片.jpg）”
“这是我从我家阳台拍的，是不是和老师宁那里有点像（小猫.jpg）”
“我住在XXX哈哈哈哈！”
展青点开图片，放大，呵，还真是。他住的这一片一户建小楼居多，没什么高级公寓，房租不贵生活便利，所以散落了很多留学生和语校学生，大概这个单主也是。
他沿着柏油路迎着夕阳慢悠悠地往回走，一边面无表情地低头打字：哇，这么巧！！我们离得很近耶！~~
对面很快回复：嗯呢太巧了！有机会我们可以面基（亲亲表情）（亲亲表情）没想到太太就在我身边啊啊啊！（流口水表情）
呃。
展青脑补了一下语音里那个温文尔雅的女声说这句话……脑补不出来。
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回复个好，并且欢迎她随时继续约稿。
不赚白不赚啊。
周末过完，又有新一周的任务推着人走。展青的毕设进度很快，打算赶着下个月的ddl投一篇学会，公司的实习压力也不小，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等到大石终于对他的论文满意，同意投稿，已经是四月底。
算算日子，钟明洲入学上课得有一个月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狗腿。时不时给展青发个消息，在学校拍的照片，新认识的同学一起聚餐，或者满屏片假名的课件，最近一条消息是两天前，问他五一黄金周有什么安排。展青怕他缠着自己不放，再加上忙，所以一直很少回复，就算回也很简短。
但凡他妈有他一半坚决，都不至于沾上这么两块狗皮膏药。钟明洲给他发的消息里，有一条提到自己的奖学金。他真想告诉钟明洲，有了奖学金就别管你亲爱的风华阿姨哭穷要钱了。
虽然钟明洲坚持认为那钱是钟志伟给他的。
虚伪。
万幸地是钟明洲没再来登门骚扰他，大概他自己也忙着跟新朋友social。有时候展青甚至希望他在学校认识个新的富婆什么的，转换目标去薅外人的钱。并且他坚信凭钟明洲那张脸和手段，肯定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有些人的消息展青却没办法不回，比如那位叫阿雪的住在旁边另一个区的单主。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个单主中文名叫陈云琪，圈名（他猜测大概类似于笔名艺名之类的吧）叫yuki，在日语里是“雪”的意思，所以她也喜欢别人叫她阿雪。这位阿雪是个资深二次元，二十六岁，巨蟹座，以前是学电影的，上班三个月就辞了工作，正在边上语校边打工，希望之后做独立导演。
他以为阿雪说的面基只是客气一下，结果聊了几天，她说大家都是中国人不如加个微信，又问展青哪天有空可以一起出来吃个饭见见面。
怎么会有人这么自来熟，愿意跟不认识的网友聊天见面吃饭呢？展青推脱了两次，为难了好几天，终于在一个良心不安的深夜给yuki发了一条长消息，为他一直以来没解释清楚自己的性别而抱歉，如果介意的话他可以把之前的稿子全额退款。
发完，他一把将手机丢出去，半晌才重新拾回，将yuki的消息提醒静音，然后再次扔出去。
展青好几天没有勇气再点开ins。他也的确太忙了，公司知道他有心留用，派的工作越来越不客气，有些建筑图不好修改，他只能手绘，仿佛回到了大学时代小手指成天蹭得油光发亮的画图的日子。
相比之下，他宁愿画那些南通漫画。
这天下午，公司突然叫展青去现场监工。说是监工，其实就是做前辈的跟班，点头哈腰鞠躬问好，帮前辈准备好所有带去现场的材料，万一有什么事，前辈肯定要拿他开涮。
展青很无奈，但还是去了。
事务所接的项目以住宅为主，这次也是，在公司附近大手町的一栋公寓，户主是个中国移民，怪不得前辈要带上自己。
展青西装革履地踏入装修现场，听那个四川男人讲他灵机一动的修改需求，又重新确认了一遍瓷砖、木材、涂料，检查了水电埋线。再从公寓出来的时候，已经算是加班了。
两个人站在街头，前辈端着腔说：“今天辛苦了，早点回家休息。”
展青也条件反射地回复他：“没有没有，前辈今天辛苦了。”
鞠躬完一抬头，那个叫田中的前辈看着他，竟然笑了出来。
“你小子，很聪明的啊。不怕辛苦，工作也很谨慎。”田中的表情稍微温和了些，“其实啊，他们不太想招新卒，你知道的吧？”
展青愣了愣，嘴上“诶”了一声作为回答。
“嘛，小公司嘛，也是有苦衷的，尤其你还是中国人，”田中压低了声音，“但是你很真诚，刻苦。这么长时间以来大家都知道，所以到时候，我会投你一票。不过嘛，我相信以展君的能力，也会找到更好的归宿——这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的建议，不是上下级，你明白的吧？”
展青脑子嗡嗡的空白。
不打算招人了，但却一直物尽其用地使用他么？黑心公司！
不过他很快就无心关注这件事了，因为他看见，从刚才那栋公寓楼的单元门里走出来一个熟悉的人影。
田中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吗？一起坐电车回去吧？”
“啊，前辈先回去吧，”展青头一次用错了敬语，“我看到一个朋友，去打个招呼。”
田中也没多管他，道过别，自己走了。
然后展青朝着刚刚那个身影追过去。
他在两步之遥的位置才确认那人的确是钟明洲，因为对方已经抬起头，用那双野猫似的大眼睛看向自己，惊讶过后，露出惊喜的神色。
“展青哥，你怎么在这？”钟明洲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打扮，“你刚下班？原来你的公司在这附近呀。”
“你怎么在这？”展青几乎是同时开口。
大手町周围都是写字楼，住宅的房租可不算便宜——尤其是这种小公寓。那个四川业主买房子就花了快两百万人民币。
“你住这？”
钟明洲抿着嘴，半天才点点头。
展青发出一个短促的、戛然而止的“你”。他好像没什么资格批评钟明洲，而且人家租都租完了，他再说还能有什么用？
……但还是为他的败家而生气！展青在钟明洲肩膀上狠狠拧了一把。
钟明洲就“哎哟”叫着，努力把展青的手拢住避免被掐。
“哥，哥！我这会儿要去做兼职，要迟到了，有什么事跟我去店里慢慢说，行吗？”
展青顿了顿，钟明洲今天穿着一件黑长袖，一条灰色运动裤，头上戴着黑鸭舌帽，看着还以为是去打球的。
“兼职？你去哪兼职？”他嘴上这么问，脚下已经迈开步子，跟着钟明洲走起来。
“就一家小甜品店，不远，过两个红绿灯就到。”
“你还真去兼职了？”展青冷笑一声，“干多久了？打碎几个杯子盘子了？”
钟明洲抠了抠头发，嘿嘿笑着，好像全然忘了刚才是谁给他肩膀拧红一块：“我干活很麻利的，老板娘说我在的时候店里生意都变好了。店里的巴菲和小蛋糕都挺好吃，哥你正好去尝尝，今天我请你了，就当做……之前在你那借住的答谢。”
他说话很快，态度又好，给展青堵得一时语塞。伸手不打笑脸人，钟明洲还真特么能屈能伸啊！
展青：人生四面漏风，真透气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5章 展青的多重人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