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洲在展青家住了快一周，展青实在受不了了。
他拿出日本房东那提灯定损吹毛求疵的态度审视钟明洲，但凡钟明洲有一点儿差池，哪怕是把厕所拉堵了，他都要把人赶出去。
但钟明洲偏偏他妈装得像个五好青年，让睡地上就睡地上，衣服自己洗，卫生自己打扫，每天按时丢垃圾，偶尔还会买些零食回来，空调从来不忘关，也不动他电脑桌上的东西……展青没给他钥匙，他就等展青回家了再回来，或者在楼下的咖啡馆坐着等着，一切都他妈省心得令人暴躁。
那家咖啡馆展青期末赶project的时候常去，跟店员混了个脸熟，去接钟明洲的时候，他看到店员那明显充满八卦和好奇心但又不好意思问的眼神——显然是他妈的误会了。日本人就这点不好，明明问一嘴就能解决误会，偏偏要保持这该死的边界感，还以为自己多善解人意呢。
展青特意去柜台点了杯拿铁，随口说道：“我弟弟这几天都在，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指着钟明洲坐着的沙发介绍。
店员扬起一个热情礼貌的笑容。
……也不知道她信没信。
“哥，大晚上还喝咖啡啊？不回家吗？”
“……”展青端着价值1300日元的一小杯拿铁落座，再看着桌对面钟明洲那真心替人着想的眼神，手指攥得紧紧的。
展青在家从来懒得多跟他说一句话，但是在咖啡馆里两个大男人干坐着也不是那么回事，于是他抿抿嘴，以一种长辈过年问话的态度开腔：“这几天忙什么呢？”
“哦，主要是办电话卡银行卡之类的，再加上看看家具，估计周末就从哥你那里搬走了。”
“嗯。”他不会告诉钟明洲哪里能买到不踩坑的家具，也不知道他加没加什么留学生群，知不知道有些小东西可以从群里买二手的。不过以钟明洲这败家子性格，估计根本想不到还要用二手的东西吧？哼。
展青已经决定了，无论钟明洲怎么死皮赖脸请自己，他都不会去他家看看的。他们俩在东京就应该是不相见的陌生人关系，只要看见钟明洲他心里就不自在。
可是钟明洲竟然没说任何邀请的话……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
“……房子定好了？”
“嗯，离我们校区四站地铁，挺近。”
展青皱了皱眉。“还要坐地铁？没有走路就到的？”他现在住这个地方离实验室只需要步行十几分钟，房租也不算贵，钟明洲更不可能因为房租而租到偏远地区了。
“嗯，”钟明洲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啜饮着，“就在地铁站边，很方便。主要是离你这边也近一些。”
展青再次两眼一黑。
“你有病？离我近有什么用？学部没有跨校区的课啊。……你别想着以后还能老来找我，我成天忙着呢。”
钟明洲清清嗓子，“嗯”了一声，刚放下的杯子又端起来，放在嘴边抿。
“……”展青搞不懂他想干什么，试探着说，“你不想管家里要钱，我也没钱啊，你哥我每天穷得精打细算，凡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我一个也解决不了。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听到没？”
钟明洲听着他这话，忍不住笑了。
“放心吧展哥，我入学有奖学金的。我打算再去做一些兼职或者别的项目，争取早点像你一样经济独立。”
说得倒挺好听，经济独立，我这是经济独立吗？这不是自己的妈胳膊肘往外拐，跟你们父子俩一家亲把我孤立了么？
展青默默咂着嘴，仰头把咖啡一口闷了，起身就走。
钟明洲从身后追出来，拽住他的手腕。
手掌贴到手腕上的触感很温热，柔软，又怪异，居然让展青触电似的不自在。
幸好只停留了一秒，钟明洲很快贴心地换了个搂着他肩膀的姿势。
“哥。”他拍着展青的肩膀轻轻开口，“其实是风华阿姨在家念叨你，说你好像来了日本之后身体总是不好，我来了也好有个照应。”
展青困惑：“我身体不好？”然后又反应过来了，大概是每次展风华给他发消息他不想回的时候，就说自己生病了睡着了没看见。
不过要说展风华在家念叨自己，他是一个字儿也不信的。
“哼。别在这装好人。”
钟明洲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据说上初中就有女生追到家里，展风华那个小区里的大爷大姨都对他爱不释手，可不能把他真当做没人跟他玩的可怜小孩。
得找个漏洞，让钟明洲露馅才行。
最好是让钟志伟觉得抬不起头，不好意思再指使他的小白脸儿子巴结自己，或者让钟明洲觉得有把柄落在自己手上而无颜面对。
展青眼睛骨碌一转，又想起王荣祖来。
第二天是周五，实验室每周五晚上都组织聚餐，是一周里学生最全的时候。今天大石叫了一家披萨，又带来了自己的藏酒，几张绘图的大桌子拼在一起，大家吃着聊着，很快热络起来。
展青倒不反感实验室的聚餐，一半是中国留学生，另一半是日本人，大石又是个好脾气乐于接受新事物的老头，展青自己不爱说话，却挺爱听他们聊天。
他不知不觉凑到二世祖边上，问：“钟明洲这几天又找你没有？”
二世祖已经酒气上脸，大圆脑袋油光泛红，乐道：“没啊，我昨天问他，他说忙着准备开学呢。哎，你告诉你弟，留学只要家里准备好钱，别的什么都不用准备，放宽心就行啊。哈哈哈哈哈。”
……呵呵。
展青面上却没表现出厌恶，而是接着他的话说：“是。他这几天嫌和我待着无聊，还想找点有劲的呢。”
“有劲的？”王荣祖醉眼一亮，瞬间就来了精神，“他想要多有劲的？我就说嘛！你弟看气质也不像什么老实人，怎么刚来这么本分……”他用手肘拐了展青一下，“他是不是特别怕你啊？嗐，我见过这样的，长兄如父嘛，是不是你小时候老欺负他，给人留下心理阴影了？”
“我啊？”展青伸出修长的食指指向自己，想笑，他不给我留阴影就不错了，“哎，你之前是不是说去看什么拖衣舞了？好看么？”
拖衣舞嘛，肯定就是那种，漂亮女演员布料越来越少，说不定可以上手摸摸，再说不定钟明洲意志稍微不坚定一些，给钱干点别的……到时候他就以此发作一通，“以后别让我管你”“不想再看到你”，让钟明洲知道品行高尚的自己和道德水平低下的他不是一路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完美！
他越想越期待地看着王荣祖。
王荣祖眼珠向上翻愣，边回忆边摇头：“好像还行，有点欣赏不来。不过也算特色？如果你想带他去看的话我正好有认识的人，能搞到票。”
哇靠，连王荣祖都欣赏不来，那得多重口？展青嘶了一口气。万一钟明洲喜欢小清新的，不就把人吓跑了？他喜欢啥样的？
展青试探着又问：“有没有好接受一点的？”
“有啊，这东西分演员，不同演员不同场次内容不一样的。”王荣祖神秘地说。
展青托他弄来两张第二天的票。
他的本意是让这个经验丰富的二世祖带钟明洲见见世面，结果王荣祖嫌没意思不去，展青盯着他发给自己的两张二维码陷入沉思。
“怎么了哥？”钟明洲抽完烟从阳台跨进屋里，就看见展青坐床上愁眉不展的样儿。
展青回头，想说赶紧关门太冷了，没等开口呢，钟明洲已经利落地把门关上，关紧，窗帘也拉上了，歪头瞅着自己道：“这样比较挡风。”
……贴心得招人烦。
“你明天搬过去？东西齐全了么？”
钟明洲的眼神黯淡了几分，很快又恢复如常：“嗯。这一个礼拜给哥添麻烦了。”
展青仔细想了想，倒也没什么麻烦，他只是不习惯和人共处。如果对方不是钟明洲而是别的陌生人，他会觉得是个挺省心的室友。可是这小子从小主意正，城府深得很，他就怕钟明洲现在不添麻烦，以后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麻烦。
钟明洲上初中那会儿，同学之间攀比之风盛行，钟明洲就划破自己的衣服啊鞋子，向展风华扮可怜，说是同学瞧不起自己故意给他刮坏的。展风华一心疼，把展青以前放在家里不穿的好衣服好鞋子全送给了他，又给他添置了不少名牌货。
等展青从学校放假回家，看到的就是空空的衣柜，和站在一旁光鲜亮丽的钟明洲。
他说：哥哥对不起。
展青跟他妈说，他妈呵斥道：他一个小孩怎么可能自己划坏衣服？没事闲的？
他可不想再做那个干吃哑巴亏的人。
“嗯，晚上想不想去看演出？”展青心一横，不就是去看个拖衣舞么？正好还能假装拍两张钟明洲沉迷日本风俗产业的偷拍照发给钟志伟和他妈，让他们看看这个毛头小子是怎么玩物丧志的。
展青是哭着从剧场出来的。
“给。”钟明洲伸手，递上一包纸，引着他往车站方向走。
展青狠狠擤着鼻涕，看到室外的灯光才仿佛回到现实。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表演它不让拍照啊！
不不，这不是重点。他想象中的拖衣舞应该和风俗店差不多（虽然风俗店他也没去过），但是当音乐响起，骷髅与**的舞女对立，没有低俗的感觉，只有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生存的哀伤，让展青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怎么拖衣舞是这样的啊……
“确实还挺好看的，”钟明洲在一旁附和点评道，“核心力量挺强的体操表演。展哥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看这种？”
展青有点尴尬，在他身后踹了他一脚。总不能说是为了害你来的吧？
“你龙哥推荐的。要不是他买了两张票我才不来。”
“他？他能看懂吗？”钟明洲笑起来，“他应该更喜欢上来就直奔主题的吧？这种他估计嫌没意思。”
展青瞥了他一眼，有点明白为什么王荣祖说自己欣赏不来了。“也是，脑满肠肥，可能更愿意回家对着av来一发。”
钟明洲笑呛了。
“怎么了？”
“没事，哥。我以为你说话会文雅一点。”
展青掐着他后脖颈：“咱俩之间装什么装？嗯？我妈又不在。”
钟明洲不得不弯下腰踉跄着往前，面上仍然笑得开朗：“哎哎，到了，哥，到了。”
急急忙忙赶上了终电，电车里人还不少，没座，只好找了个角落站着。等列车运行起来展青才发现自己的鼻尖对着钟明洲的眼角，挨得太近。
再突然转身换姿势会不会反而有点刻意？反正这小子正玩手机顾不上看自己……展青惊觉这小子长得还真周正，五官分明睫毛浓密，等开学了不知道得收多少樱花妹的小礼物，说不定会被人拍下来发到ins上……
钟明洲的眼睛忽地一抬，闪亮的眼珠正正和他对视上，很快眯成两弯笑眼。
展青一愣，下意识心虚地反问道：“看我干什么？”
“哈？”钟明洲一歪头，笑了，“哥，你真有意思。”
“怎。”
“故意带我看拖衣舞，结果却把自己看哭了。明明是你在看我，却问我看你干什么。哈哈。”
“……”展青的耳朵唰地热起来。
广播里传来即将到站的声音，钟明洲凑到他通红的耳朵边，贴心地小声提示：“到了，哥。”
钟明洲终于要走了。他在展青这住了一周，行李没怎么动过，把两套衣服和洗漱用品装进去，就算收拾好了。
展青盘腿在床上边玩平板边看他收拾。
“周一开学？”
“嗯。”
“哼，还挺能拖，不到最后一天不走呗？”
钟明洲拉拉链的手停顿了一下，“放心吧，我不是来啃你的，真就是来看看你。我知道你之后很忙，我不会经常麻烦你的。”
“……”
心思被钟明洲放明面上说出来，展青多少有些难为情。他不想显得自己太小气，尽管心里的确这样想。
展青放下触控笔，努了努嘴。
“开学先适应，别急着交朋好友，尤其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你学的东西我不懂，但是肯定比国内的本科轻松一些。别太紧张。”
他搜肠刮肚地想着别的家长怎么给小孩嘱托，钟明洲的表情就随着他的话变得越来越明亮，好像当了十几年学生头一遭有人关心他似的。
展青受不了他这种狗模样，伸直腿一蹬，把原本半蹲在行李箱边上的钟明洲直接蹬倒在地毯上。
“别磨蹭，收拾完睡觉。”
“对了哥，你那个演出票还留着吗？”
“嗯？”展青不解地看他。
钟明洲却扭捏起来：“想着……留个票根，收集，纪念。”
切。展青压了压嘴角，下巴抬向书桌的方向：“桌上找一下吧。你想要两张都拿走。不过拖衣舞跟歌舞伎町还是不一样的，如果你想去……算了，你想去你之后自己去。我不喜欢那种地方。”
钟明洲重重点了个头，把那两张票收到书包夹层里，嘴角泛出一个不易觉察的微笑。
展青：只是一个善于共情的少年罢了……this is true ar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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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真情拖衣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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