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影”号拖着残破的躯体，如同浴血归巢的疲惫巨兽，缓缓驶离那片曾经吞噬了无数野心与生命的死亡星域。
舷窗外，扭曲的光带和诡谲的星云逐渐被常规宇宙的深邃黑暗所取代，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终于彻底消失。
舱室内，一片狼藉，弥漫着浓烈的臭氧、血腥和能量过载后的焦糊味。
两人瘫坐在驾驶座上，许久都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而缓慢的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每一根神经。
尤维限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被拆散后又勉强拼凑起来，动一下都牵扯着无数酸痛和钝痛。
但他体内那股新生的、温顺而磅礴的力量，又带来一种奇异的充盈感，仿佛干涸的河床被清冽的雪水灌满。
他侧过头，看向旁边的胤莱斯。
胤莱斯依旧坐得笔直，但那双总是锐利冰冷的银灰色瞳孔，此刻却有些失焦地望着前方漆黑的星空，仿佛还在消化刚才那场超越想象的遭遇。
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边和下颌还残留着金色的血痕，让他看起来有一种罕见的、易碎般的疲惫。
尤维限注意到他按在操控界面上的手，指节因为之前的过度用力而依旧微微泛白，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喂……”尤维限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还……活着吧？”
胤莱斯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聚焦，视线转向他，没有回答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只是极其轻微地颔首。
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落在
尤维限依旧有些渗血的肩膀和手臂上。
他沉默地解开自己的安全扣，动作因为牵动伤口而略显滞涩。他起身，走到后舱，拿出那个之前用过的医疗箱，又走了回来。
打开医疗箱，取出消毒喷雾和新的生物凝胶敷料。他站在尤维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仔细。
尤维限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避开：“……小伤，死不了。”
胤莱斯没理会他的抗拒，直接伸手，用沾了消毒液的棉签清理他肩膀上被能量灼伤和金属碎片划破的伤口。冰凉的触感让尤维限肌肉猛地绷紧，倒吸了一口冷气。
“操……轻点！”
胤莱斯动作顿了顿，抬眼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娇气”，但手上的力道却下意识地放轻了一些。他清理得很仔细，仿佛在对待一件精密仪器，而不是血肉之躯。
尤维限有些不自在地扭开头，感受着那微凉的指尖偶尔划过皮肤，带来一阵莫名的战栗。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血腥味的冷冽檀香气息，以及通过联结传来的、那极力压抑着的、同样不容忽视的疲惫和不适。
这家伙……自己明明也伤得不轻。
包扎完肩膀，胤莱斯又抓起他的手臂，处理上面纵横交错的擦伤和淤青。两人都没有再说话，舱内只剩下医疗用品轻微的声响和彼此的呼吸声。
一种古怪的、介于尴尬和默契之间的气氛在弥漫。
处理完尤维限的伤，胤莱斯才重新坐回驾驶座，开始给自己处理胸前和手臂的伤口。他的动作依旧冷静利落，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偶尔微蹙的眉头泄露出一丝真实感受。
尤维限看着他自己艰难地反手处理后背的伤，动作别扭又吃力，那绷带甚至因为之前的激战又渗出了淡淡的金色。他啧了一声，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站起身，粗声粗气地道：“转过去。”
胤莱斯动作一顿，侧头看他。
“看什么看？老子嫌你包得太难看，碍眼！”尤维限语气恶劣，却不由分说地拿过他手里的敷料，开始重新处理他后背那片狰狞的创伤。
这一次，他的动作比之前熟练了许多，虽然依旧谈不上温柔，但至少不再那么毛手毛脚。冰凉的药膏涂抹在伤口周围，带来一丝舒缓。
胤莱斯背对着他，身体微微紧绷，但没有拒绝。银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侧脸的表情。
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令人窒息。
做完这一切，两人重新坐好，各自吞下高效营养剂和清水，感受着一点微弱的能量重新滋养干涸的身体。
“幽影”号设定好了自动巡航，朝着“伊甸”的坐标平稳驶去。
长时间的寂静和绝对的安全感终于让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极度的疲惫如同厚重的毯子般包裹而上。
尤维限的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一点一点，最终歪在座椅里，发出了均匀而沉重的呼吸声，彻底陷入了深度睡眠。他甚至无意识地咂了咂嘴，仿佛梦到了什么。
胤莱斯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但他闭合的双眼和逐渐平稳悠长的呼吸显示他也终于进入了休息状态。只是他的睡姿依旧克制，连睡着都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警惕。
飞船安静地航行在星辰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尤维限被一阵轻微的系统提示音吵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飞船已经接近“伊甸”的外围防御圈，正在等待入港许可。
他揉了揉眼睛，看向旁边。
胤莱斯已经醒了，正操作着控制台，与“伊甸”进行通讯对接。侧脸在屏幕光线的照耀下依旧没什么血色，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明和冰冷。
“醒了？”胤莱斯头也没回，声音平淡。
“嗯……”尤维限伸了个懒腰，感觉身体虽然依旧酸痛，但状态好了很多。他看向舷窗外那颗越来越近的、散发着柔和绿意的星球，心情有些复杂。
活下来了，还带回了……改变世界的可能？这感觉太不真实。
“回去之后……有什么打算？”他忽然问道，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试探。
胤莱斯操作的手没有停顿，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开口：“整合资源，消化知识，清除帝国残余势力，建立新秩序。”
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目标明确。
尤维限撇撇嘴，果然是这个答案。他想象了一下那种充斥着会议、文件、政治和冷冰冰命令的未来，就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听着就无聊透顶。”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胤莱斯似乎听到了，侧过头，金色的竖瞳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他一眼：“你有更好的提议？”
尤维限一噎，他有个屁的提议。让他打架冲锋还行，搞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还不如杀了他。
“……没有。”他悻悻地扭开头，看向窗外，“反正……别想让老子天天坐办公室。”
胤莱斯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屏幕，嘴角似乎极其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没人让你坐办公室。”他语气依旧平淡，“帝国的残党不会轻易屈服，清洗需要武力。‘守护者’的沉寂也是暂时的，需要监控。还有广袤的未知星域……”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外面有的是需要他用拳头和枪炮去“解决”的问题。
尤维限愣了一下，随即眼睛微微亮了起来。这听起来……还不赖。
就在这时，“伊甸”的入港许可传来，引导信标亮起。
“幽影”号跟随着信标，再次滑入那颗世外桃源般的星球大气层。
当飞船平稳地停靠在熟悉的机库时，海登和医疗团队早已等候在一旁。看到两人虽然伤痕累累但气息平稳地走下舷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简单的检查和必要的治疗后，两人被安排进了一处安静舒适的居所休息。不再是冰冷的舱室或病房，而是有着宽敞窗户、能看到外面绿色庭院和远处山峦的真实房间。
尤维限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大床，几乎瞬间就被睡意淹没。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模糊地想，有张床真他妈的好……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当他再次醒来时，窗外的人工阳光已经变成了柔和的黄昏色调。他满足地叹了口气，感觉身体恢复了七七八八，体内力量充盈而平和。
他起身洗漱，换上了“伊甸”提供的干净舒适的便服，走到客厅。
胤莱斯已经坐在那里了。他也换下了那身破损的作战服，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衣裤，正看着面前悬浮的全息星图，上面标注着帝国残余势力的分布和动向。他看起来恢复得更好，除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几乎看不出不久前的狼狈。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
两人目光相接。
一瞬间，许多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实验室的玻璃，分离的痛苦，战场的硝烟，彼此的厮杀，冰冷的拥抱，金色的海洋，还有……最后那碰在一起的拳头。
复杂的情绪在胸中翻涌，最终却只是化为一种奇异的平静。
“醒了？”胤莱斯先开口，声音平稳。
“嗯。”尤维限走过去，看着星图上那些闪烁的红点，挑了挑眉，“活儿不少啊。”
“嗯。”胤莱斯应了一声，手指在星图上划过，锁定了一个边缘星域的混乱地带，“这里，盘踞着一支原死亡会第三舰队残部，首领是艾虔的死忠，拒绝投降，正在裹挟平民。”
尤维限看着那片星域，舔了舔尖牙，眼中闪过熟悉的、好战的光芒：“什么时候出发？”
胤莱斯关闭星图，站起身，看向他：“现在。”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矫情的告别。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走向机库。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新的“幽影”号已经准备就绪，流线型的船身在灯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
舱门关闭，引擎启动。
飞船缓缓升空，穿过“伊甸”的能量护盾，再次投入无垠的星海。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逃亡者，也不再是孤独的弑神者。
他们是同行者。
带着伤痕，带着过往，带着一份别扭却坚实的联结，驶向充满硝烟与未知，却也蕴含着无限可能的未来。
星辰在前方铺开道路。
他们的故事，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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