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手帕与雪松
许望安决定把手帕还给黎忘书。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了三天。他打听到黎忘书每周五下午会在一中图书馆的角落看书，于是那天放学后，他攥着洗得发白的手帕，站在图书馆门口深呼吸了三次才推开门。
暖气扑面而来，带着纸张和墨水的气味。许望安的眼镜瞬间蒙上一层白雾，他慌忙摘下来用衣角擦拭，再戴上时，发现黎忘书就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
他比许望安记忆中的样子还要好看。
许望安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仿佛能震碎玻璃。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真丝手帕——他已经用清水小心洗过，晾干后用课本压平，连那个银线绣的"黎"字都保持着原有的光泽。
"有事？"
冷淡的声音突然响起。许望安抬头，发现黎忘书不知何时已经看向他，那双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浅褐色，像融化的琥珀。
"你、你的手帕......"许望安向前走了两步，又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外，"上次掉在巷子里了。"
黎忘书的视线落在那块手帕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许望安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这种材质的手帕应该干洗，水洗会破坏它的质感。
"不用了。"黎忘书重新低下头，"扔掉吧。"
许望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真丝面料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洗得很干净......"他轻声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黎忘书翻过一页书，没有回应。阳光在他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座冰雕。许望安站了一会儿，慢慢把手帕放回书包夹层，转身离开时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咔嗒"声——是黎忘书的钢笔被搁在桌上的声音。
——
陈厉变本加厉的报复来得很快。
周一早晨，许望安在课桌抽屉里发现了一堆碎纸片——是他那本《天体物理学初探》的残骸。书被撕得粉碎，只有扉页上"奖给三好学生黎远"的字迹还依稀可辨。
"找什么呢？"陈厉靠在门框上笑，"你那个姘头今天没来上学哦。"
许望安盯着抽屉里的碎片，突然想起王奶奶的话："疼要还手啊。"
他站起来，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走到陈厉面前。陈厉比他高出半个头，肌肉结实，嘴角挂着胜券在握的冷笑。
"道歉。"许望安说。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陈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夸张地掏了掏耳朵："什么？"
"道歉。"许望安重复了一遍，"否则我会让你后悔。"
他的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威胁，而像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陈厉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就凭你？你妈在赵主任床上——"
许望安的拳头挥出去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感觉到指骨撞击颧骨的钝痛，听到周围人的尖叫，看到陈厉踉跄着后退撞翻了两张课桌。
然后世界天旋地转——陈厉反击了。
许望安被按在地上，拳头像雨点一样落下来。他蜷缩起来护住头，数着身上的疼痛：一下、两下、三下......比父亲打的次数多，比上次巷子里挨的拳头重。
"住手。"
冷淡的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拳头停下了，许望安透过肿胀的眼睑看见一双锃亮的皮鞋停在他面前。
黎忘书低头看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校长找你。"
这句话是对陈厉说的，但黎忘书的目光一直落在许望安身上。许望安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右臂使不上力——可能是脱臼了。
黎忘书皱了皱眉，突然蹲下身，一只手托住许望安的后背，另一只手穿过他的膝弯，直接把他抱了起来。
全班哗然。
许望安僵在黎忘书怀里，鼻尖萦绕着那股熟悉的雪松气息。他能感觉到黎忘书胸膛的温度，听到对方平稳的心跳，甚至看清了他领口内侧绣着的小小名字缩写——L.W.S.
"别动。"黎忘书低声说，"送你去医务室。"
许望安不再挣扎。他把脸埋在黎忘书肩头，悄悄吸了一口气，让雪松的味道充满肺部。这一刻，他允许自己暂时忘记疼痛，忘记破碎的书，忘记母亲夜不归宿的秘密。
——
医务室里，校医给许望安检查伤势时，黎忘书一直站在窗边。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修长的影子。
"右臂脱臼，肋骨可能有骨裂。"校医摇摇头，"得去医院拍片子。"
许望安立刻摇头："不用了，我没事。"
医药费太贵了，李萍会发疯的。
校医还想说什么，黎忘书突然开口："我来处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校医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许望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惊人。
"为什么打架？"黎忘书问。
许望安低头看着自己肿胀的手指："他撕了我的书。"
"什么书？"
"《天体物理学初探》。"
黎忘书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医务室的柜子前，从自己的书包里拿出一本书放在许望安膝上——正是那本《天体物理学初探》，崭新的，连折痕都没有。
"我的备用课本。"他说，"送你。"
许望安愣住了。他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抚摸书皮，光滑的触感让他眼眶发热。扉页上没有"奖给三好学生黎远"的字样，只有一个用钢笔写的"黎忘书"三个字，笔锋凌厉得像刀刻。
"谢谢......"许望安的声音有些发抖。
黎忘书看着他，突然伸手碰了碰他额角的淤青："疼吗？"
这个简单的触碰像一道电流，从额角直窜到心脏。许望安屏住呼吸，摇了摇头。
"说谎。"黎忘书收回手，"你一直在发抖。"
许望安无法解释这种颤抖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他的触碰。他只能低头盯着那本书，看着自己的泪水在封面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圆点。
黎忘书突然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新的真丝手帕——和上次那块一模一样，只是边缘绣的是金色暗纹。
"拿着。"他把手帕塞进许望安没受伤的左手，"这次别弄丢了。"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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