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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圣魂村

圣魂村,铁匠铺后的小屋。

夜,深了。圣魂村万籁俱寂,只有几声零星的虫鸣,伴着铁匠铺里时断时续的、沉闷的咳嗽声。

唐昊坐在油灯下,昏黄的光晕勾勒出他伟岸却萧索的轮廓。他那张曾令整个魂师界闻风丧胆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疲惫与一种手足无措的笨拙。

现在,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张小床上——那个他三天前从山涧边捡回来的女孩。

她太瘦小了,像一只被暴雨打湿的雏鸟,蜷缩在被子里,只占了那么小的一块地方。她的呼吸很浅,带着病态的虚弱,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唐昊甚至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份脆弱。

他是在寻找草药时发现她的。

当时她浑身是伤,气息奄奄地躺在溪边的乱石中,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貌的华贵衣物被撕得破破烂烂,浸满了血迹和泥污。

他本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这个世界上能让他挂心的事,已经不多了。

但当他看到那张苍白如纸的小脸时,不知为何,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他把她带了回来,用自己粗糙的大手,一点点地为她清洗伤口,喂她喝下苦涩的药汁。

幸运的是,她活了下来。

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的眼睛,像被溪水洗涤过的黑曜石,纯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看向他时,没有恐惧,没有戒备,只有一片茫然的、全然的信赖。就像一张白纸,过往的一切,都被那场劫难无情地抹去。

她不再是任何人,只是一个重新降生于此的、至纯至粹的灵魂。

她需要一个名字。

唐昊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到屋外,一直走向后山偌大的草坪。

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那片不起眼的蓝银草上。

它们是如此平凡,却又如此坚韧。无论是在肥沃的平原,还是在这贫瘠的山村,它们都默默地生长着,无处不在。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柔软的草叶,冰凉的露水沾湿了他的指尖。

在这位封号斗罗的眼中,世间万物或许早已褪色,唯有这片蓝色的海洋,是他心中永不凋零的圣地。

看着眼前这片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蓝银草,它们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无论他走到天涯何角,这片顽强的生命总会出现在他身旁,就仿佛,她从未离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着他。

这片草地,有千千万万株,就像他对阿银的思念,无穷无尽。于是,他为这个女孩,取下了第一个字——“千”。

他抬起头,看向深邃的夜空。

夏夜的风,带着一丝暖意,吹拂过他的脸庞,也吹拂着那些熟睡的生命。

夏天,是生命力最旺盛、最热烈的季节。阳光炽热,万物生长,充满了希望与活力。他希望这个被命运遗弃的孩子,能摆脱过去的阴影,能像夏日的骄阳一样,温暖、灿烂地活下去,驱散所有寒冷与黑暗。

于是,他为她,取下了第二个字——“夏”。

千夏。

这不仅仅是一个名字,更是成为她父亲后送她的第一份礼物。

愿你如千千万万的蓝银草,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能坚韧不拔。愿你如盛夏的阳光,拥有最热烈、最灿烂的人生。

唐昊走回屋内,轻轻关上门。他走到女孩的床边,用粗粝的指腹,小心翼翼地为她掖好被角。

————

晨曦透过稀疏的树叶,在泥土小径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唐三正吃力地抱着一捆比他还高的木柴,一步步挪向家门口。这是他每天的功课,但他今天的心情却格外不同,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因为,家里多了一个人。

他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看到父亲唐昊正坐在桌边,笨拙地用一个木勺,一勺一勺地喂那个女孩喝着浓稠的米粥。

女孩很乖,安安静静地坐着,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父亲。

阳光从门口照进来,将这温馨的一幕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唐三看得有些呆了。

他有多久没见过父亲这么……有“人味儿”的样子了?

自从有记忆以来,父亲总是沉默的、颓废的,身上永远带着散不去的酒气,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可现在,他看着那个女孩的眼神里,虽然依旧藏着深不见底的疲惫,却多了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名为“温柔”的东西。

“回来了?”唐昊头也没抬,声音依旧沙哑低沉。

“嗯,爸爸。”

唐三放下木柴,走到桌边,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女孩。她看起来比自己小一些,脸色苍白,很瘦弱,但那双眼睛真的好清澈,像山涧里的泉水。

女孩也转过头来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懵懂和天然的亲近。

唐昊喂完最后一勺粥,用粗布擦了擦女孩的嘴角,动作粗鲁,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小心翼翼。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这对他来说,比挥动一千次铁锤还要困难。

“小三,”他终于开口,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看向唐三,“她叫千夏。是你的……亲妹妹。”

唐三愣住了,他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亲妹妹?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妹妹。

唐昊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继续用他那平铺直叙的语调解释道:“她出生后,身体就一直不好,留在这里……活不下去。”

他的眼神飘向了远方,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痛苦的往事,声音也变得更加低沉:“我托人把她送到了城里的大户人家寄养,希望能用最好的药材尝试去治好她。所以这些年,我一直没告诉你。”

他说着,伸出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地放在了千夏的头顶上。千夏很自然地歪了歪头,蹭了蹭他的手心,一副依赖的样子。

“她这次生了一场大病,烧得糊涂了,把以前的事都忘了。所以你看她现在,有点……呆呆的。”

唐昊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病根竟然好了,只是身子骨虚弱了些,我就把她接了回来。”

他重新看向唐三,眼神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恳求的郑重:

“现在,千夏回来了。你是哥哥,以后要好好保护她,照顾她,不能让她受一点委屈。能做到吗?”

唐三看着父亲眼中那份从未有过的认真,又看了看旁边那个眼神纯净、对他毫无防备的“妹妹”,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归属感。

原来,他不是一个人。他有爸爸,现在,还有了一个妹妹。

这个家,好像……又完整了一些。

唐三用力地点了点头,走到千夏面前,学着父亲的样子,伸出小手,有些笨拙地摸了摸她的头:“千夏,你好,我是哥哥,唐三。以后,我保护你。”

唐千夏看着他,懵懂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光亮:

“哥……哥。”

对一个习惯了用拳头和铁锤说话的男人来说,编织一个谎言,远比面对千军万马更加艰难。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块,在他心中反复捶打、淬炼。

他看着眼前的唐三,这个过早懂事的儿子,用瘦小的肩膀扛起了本不该他承受的重量。他清澈的眼神里,藏着对父爱的渴望,和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孤独。

唐昊心中充满了愧疚。这些年,他沉浸在失去挚爱的痛苦中,给了儿子生命,却没能给他一个真正的家,一份完整的童年。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守着自己的伤口,却忘了身旁还有一只嗷嗷待哺的幼崽。

而千夏的出现,像一道意外的光,照进了这个被阴霾笼罩的家。

她的纯净,她的脆弱,唤醒了唐昊内心深处早已被酒精和仇恨麻痹的保护欲。他看着她,就像看到了曾经弱小无助的阿银,看到了需要庇护的唐三。

所以,他必须撒谎。

这个谎言,首先是为了保护千夏。一个来历不明、身世成谜的孩子,只会引来无尽的窥探与麻烦。

“唐昊的女儿”这个身份,是他在这个村子里,能给予她的最坚固的铠甲。它能隔绝所有好奇的目光,将一切复杂的过往,都掩埋在“体弱多病”这个简单的理由之下。

其次,这个谎言,更是为了救赎唐三,也救赎他自己。

他告诉唐三,“你是哥哥”,这不仅仅是赋予了一个身份,更是给予了一份责任,一份牵挂。

他希望这份沉甸甸的“责任”,能填补唐三心中那片因缺少母爱、父爱疏离而产生的空白。

他希望当自己再次沉沦于痛苦时,唐三能因为身边这个需要保护的“妹妹”,而变得更加坚强,更有归属感。

这句话,也是唐昊对自己无声的宣告。它像一根绳索,将他从颓废的深渊里,用力地向上拉扯。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失败者,他还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他必须为他们撑起一片天,哪怕这片天,暂时只局限在这小小的圣魂村。

他用一个谎言,将三个孤独的灵魂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他知道,从今往后,铁匠铺的炉火,不仅要为生计而燃,更要为守护这份来之不易完整”而燃。

这或许是他此生说过最笨拙的话,却也藏着一位父亲,最深沉、最复杂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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