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翡郡,西部竹居。
天被墨云遮挡,阴沉沉一片,雨水顺着简陋的瓦片浇入地底。
滂沱大雨遮蔽天地,竹居内暗沉如充满未知的危洞。
“吱呀”一声,竹居内乍现一道微光。鱼箓影衣裳上一个个幽蓝晕开,额边的碎发连粘在一起。她轻轻关好房门,无奈着这雨来的突然,将雨幕关在屋外。
她去取灵药鳞才回来就下起了雨,见雨势小,于是便没用灵术。
进屋后,她翻找火折子,将桌上的蜡烛都尽数点燃。
周围亮起,暖色铺满她的衣裳和脸颊,眼尾的红痣似也随着烛火点燃。
稍做修整,她走至床榻边,鱼符双目紧闭,靠坐在榻柱边上,未被她的一番动作吵醒。
她目光柔和,无奈叹息,拿起衾被盖在他身上。
“不是让你乖乖躺着吗……”
为他稳固灵魂可花了不少修为。
她移步茶几前,将桌上旧友的卜卦册子放进略为陈旧的匣子,扔进乾坤袋中。
回忆起今日起取药鳞的起因。
两日前。
窗外九、十岁模样的鱼耳妖族扒着窗户,青丝长而卷,眉心青蓝色鳞片,远看如凤凰翎羽,他的眉眼温润如水,睫毛很长,双瞳剪水,比姑娘还漂亮。
屋外雨声忽停,雨水倒升,静止,乌云密布,沉闷的水汽散去,空中忽起水泡,飘散时触碰到如细针般的雨水却未破掉。
“小鱼妖,我这可没有提升功力的灵丹。”
鱼箓影坐在榻边,手抚上鱼符的额头。自古修士痛恨妖魔,而那鱼妖多次前来,眼中没有丝毫对她这个修士的害怕。
一开始试探性的在门口放珠宝灵石,一直守到天亮,见鱼箓影出门时看见却无动于衷,于是换了好几样东西。
今日他前来什么东西也没有带,只是观察屋内躺着的人。
片刻后。
“那个人,是病了吗?我、我们一族有一药鳞,可驱邪治病解邪术。”
闻言便知,小家伙今日有备而来,她也不扭捏:“小家伙,你想要什么?”
“救人。”
……
他所求之人的名字与她的故人同音,也是缘分罢。也收了报酬,鱼符的伤如今也好了一大半。
倏然,窗口淅沥的雨声夹杂着木块敲击的声音。
她抬头瞟去,窗外站着一个人。
他撑着红伞,发如雪,肤如白宣,右脸两朵往生花深浅交叠;白色的衣袍,墨色的披风遮盖一般身形,上半张脸带着银墨相间的诡异面具,面具旁边的穗子朱红如血,不见其双目,衣着差不多遮住了他的整张脸。
她问:“殿主有何事?”
“见到我很失望?还是等着你的晚膳小鱼妖?”他的语气太过平淡,让人琢磨不出到底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
她之前恐吓小鱼妖说用他炖汤养鱼符。
“偷听人说话可不是君子所为。”她不紧不慢的走过来,语气闲适平静:“殿主看来近来很高兴啊。”
白衣人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忽沉,撑着伞,任雨水从伞骨不断滴落,砸在土地上。
视线转了一圈,扫过后面倚柱而坐的人影,又回到她脸上。
“本殿近来有许多事要处理,收魂的事你照旧吧……”他静了片刻,又说:“对了,听说云翎派这几年可能要招收新弟子,你不如去看看。”
鱼箓影在桌前坐下:“即是收魂,我平日也能做,为何要去仙门?”
他语气平淡却不随意:“若想让此地重归故土,需要帮手,那些正道人士最合适不过。”
他说得郑重,就这样静静的立在雨幕下,暗沉淅沥,面具掩盖了所有不可洞察的真相。
他请她帮助,帮他寻人、助他收魂,却不在意是何种魂魄。
“况且,你不是很熟悉这里吗。”他笑了一声,桌上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他右脸的往生花似血般殷红。
见她不语,手中笔不急不缓地慢慢书写着,他笑着:“生气了?寻人之事不急着,我还有事未完成。”
“到仙门收魂之事恐怕有所不便吧?”鱼箓影狐疑。
“嗯,是啊,”他肯定道:“迟早会碰见,不如加入他们,还少些麻烦。”
鱼箓影提笔摆弄空白生宣,顿了顿,沉默着视线扫向他。
“殿主,你是真的想寻至亲?”她抿紧嘴唇,话锋一转,还是将心中疑虑问出口。
若是在意,为何不急着寻。
初遇之时,那乱葬岗幻境中,他对他哥哥姐姐们下手可是丝毫不犹豫。这不过是片被离弃的地界,究竟还有什么是他这个外界之人需要的?
“放心,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利,我记得漠江域对你来说很熟悉,你最合适不过。”他答得宽泛,又像是想到什么,紧盯着她:“真奇怪,居然一直查不出你的底细。”
这个地界他探查过了,她和屋里那人他探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怎么看都是凡人。
他不动,似乎在审视她,眼前人神态却没有什么变化,桌上的簿子墨色不断扩大,有疏有密。
“约是我是被诅咒的人?”鱼箓影笑起,言语中带着不确定。她毫不在意的说:“不过,你很快就知道了。”
他是使臣殿的殿主,要想查什么,轻而易举。
他静下了。
片刻。
“我的鸣生玉就当报酬赠给你了,谨记盟约,鱼箓影,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语未尽,他不顾她什么还想说什么,撑着伞转身离去,衣摆被回弹的雨水攀上。
鱼箓影盯着窗外逐渐被大雨淹没的人影,雨水打在竹叶上,将竹枝压弯,垂在院墙上。略为冰冷的春风吹进,带着丝丝细雨。
她的手忽然划过一瞬暖意,一只手拿过她手上不断滴墨的笔。
又将撑着窗户的木竿放下,关了窗。
“你醒了?”她侧头看去。
烛火映照在鱼符脸上,像一座雪山被初日覆上了霞光,鼻梁高挺,一双凤眼映着火光,呆滞的神情被照得温润。
他点了点头。
“再寻几种仙草就能彻底清除血傀术的遗病了。”
不过神暄木……
她必须离开漠江域才行,只是此界被结界封印着,又有禁制加持,就算是“神”仙也难以进出。
鱼箓影看着他挂起毛笔的手,片刻移开视线,收起医书,将桌上的书册摆放整齐。
她偶得一物,似卷轴,名预世仙人,知晓世间万物所在之地,可得九次询问的机会。她昨日在预世仙人箓中写下“笙昙玉牌”四字,字迹亮起金光,刹那碎裂成点点荧光,又聚拢显现出两个字“泗水”。
“明日我们启程行水路,先去泗水郡,再去燕城……”
她突然停住话语,抬眸盯着他的眼睛。
鱼符目光从未离开,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细看那眸子空洞,唯有细微火光。
“以后多说些话吧。”
“是,主人……”
她叹息着轻轻摇头。自那次解救开始,他便留下了十五年的习惯,买他者,为他主。
……
启程前日。
鱼箓影靠着柱子,看着院中煮茶的鱼符:“之前便说过,不要总叫我主人,明明是你救的我。”
他垂眸沉默着。
鱼符三百年前救了重伤的她,她替他解除了傀儡咒的法术,期间她养伤沉睡了一百四十年,而后一直相伴至此。
“不如你叫我阿影?”
瞅着他不想,鱼箓影只是换个法子。
“阿鱼。”他抬眸看她,扯起嘴角,像是模仿她几日前对他笑的样子。
鱼箓影怔住,耳边似是传来几百年前他温润到声音。她回神,片刻又轻轻一笑。
“那我叫你什么,也是阿鱼吗?”她咧嘴一笑,晨光铺陈在衣裙,暖黄的光润在她灵秀清冷的面容上,眉心的昙花纹若隐若现,最后化做一瓣。
说着往屋子里走去。
风铎轻响,鱼符衣摆随之飘动。
救回他以后,鱼箓影想让他重新开始,又或是兑现从前的承诺,于是给他起了新名字。
她看着千食簿,手指抚上落笔从容、笔锋遒劲的字上。
身后的人站在暗处,等候着她,一双漆黑的眼睛在昏暗中更显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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