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江十一年。
鱼箓影二人行水路向北走,走走停停了两个月,来到了泗水郡的落霜县。
几日前她来寻自己的玉牌,兑一承诺,却不想那人已经离世六年,独留一子存于世。
玉牌是他们鱼家特有的本命法宝。本命法宝无法转移,除非死誓,他人若拿到,只能发挥三层的威力。
恰巧云翎派招收弟子是在三年后,现今落霜县有异动,便暂时留下。
这几日他们以除妖诛邪的名义暂居凡县丞在落霜县的旧居。
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是收魂。凡灵需平息怨气,否则进入洞天灵虚盘会受灼烧;而其他魂魄需收入琉璃虚,其中不论何种灵程度的恶灵。每隔一段时间将这两个东西给使臣殿殿主岁冥。
漠江域被分离出宸荒大陆,其中缘由其一便是妖鬼泛滥、邪魔横生,仙族无能,只能分割出漠江域一界。
凡宅有两股气息,一股是普通的鬼灵,一股戾气极重。昨夜在凡宅他们收了一个鬼灵,那鬼灵口不能言,灵魂纯净,没有伤人的能力。
此时正是早春,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鱼箓影二人逢着晨曦的雨水往凡溪曾经读书的清宣书院去。
鱼箓影在凡家宅子施法,只要凡溪不出去,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雨后的清宣书院透着庄严之感,庭院中的青瓦被冲刷得很是干净,青苔铺满角落与石板的缝。小亭竹帘的拉绳轻轻飘荡,新土的气息混着牡丹的清香,艳色点缀庭院。
他们同看门的小厮说了几句,说凡家的小姐让他们来取东西的,小厮见她面善,便放他们进去了。
书院讲堂檐下,鱼箓影收了纸伞,仰头看牌匾“北辰斋”。抬手敲门,三声无人应。
“姑娘莫敲啦,小老儿现在来了。”身后传来浑厚、苍老的声音。二人转过身,便见一位紫袍老者已纸伞为杖,蹒跚而来,他们上前,鱼箓影对老者抱拳一礼。
“您是王先生吗?”
“是。”王先生抓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轻扬眉:“你们找老夫做何?”
王先生仔细瞧了眼她,鱼箓影身着天水碧内衫、墨色外袍,青丝半束,脖子两侧辫子有碧色玉环在中段处安静垂着,面容姣好,不像寻常家姑娘,但那墨色的衣裳,名人、官员之女鲜少会这么穿。
“我们从泣翡郡而来,到此寻一位故人,她的孩子曾在清宣书院读书,敢问王先生可否认识一位名叫白染霜的女子?”鱼箓影温声轻言。
“白夫人啊,记得记得。”王先生皱起眉头,面色有些沉,他抬手示意往无壁的书斋去,边走边说道:“白夫人为她们家那个唐泗水可费了不少心思,她家那小子的事,我这个老匹夫都听说了,他原本是个很乖的孩子,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变了个人一般,呵,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老者扼腕叹息,眉间有些许怒火。
他又继续道:“白夫人我不知,但那孩子五年前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在人世?”鱼箓影略为惊诧,没想到……阴差阳错。
“对……”
老者握着空盏,风轻扬起,桌上的书页翻动着,墨迹历经数年有些退化。
“那先生可知凡溪小姐?”鱼箓影垂眸看着鱼符递来的茶盏,抬起喝了一口。
老者捋了一捋自己山羊胡,思忖着,片刻他道:“老夫只知那姑娘惨得狠,他夫君任北也是我的学生,他父亲是异姓王,他与凡小姐两情相悦。凡小姐失足落水躺了两年,任北为她不娶,等了她两年,好不容易她醒了,二人父母定了婚,他们成了亲,没想到三年后的某一天,任府上下除了凡小姐,全没了,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
“老夫也只知道这些了,姑娘还想知道什么,就另请高明吧,老夫要去等着学生了。”他说罢,撑着桌沿缓缓起身。
鱼箓影见他起身,也站起来:“还是要多谢王先生了。”
二人客套几句,鱼箓影便带着鱼符往书院门口行去。院中偶有琴音传来,越靠近门不远处的亭子,琴音就越明显,时而像钟鼓轻敲,低沉浑厚,时而清越空灵,余韵缥缈。
亭中青纱如烟云浮动,一个隽秀的人坐于亭下,芊芊玉指轻拨琴弦,余光瞟见鱼箓影,抬头对她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鱼箓影在亭子外站定,问道:“姑娘可是这书院的学生?”
“不是。”对方摇头,她的声音很沙哑,与她的琴音一般。
鱼箓影闻言,道了句“打扰了”便抬步要离开,又听那女子道:“凡溪她说的话未必是真的,姑娘若是要管,还请姑娘查清楚些再做决断。”
鱼箓影停下,转身对她揖礼:“多谢姑娘提点。”
不知她是否听到了他们谈话,听到多少,凡溪确实有些奇怪。
他们离开后,女子抬手望了眼屋檐下的雨链,檐上的鸟儿惊起,往高天飞翔。
……
天空又飘起了雨,街道行人为避雨匆匆而去。
石板上泛着粼粼水光,牛毛细雨斜织过各家灰蒙蒙的檐角。街角药铺开着半扇门,布幌子吸饱雨水沉沉垂着。旁边的果铺,店小二一边骂着在多雨的气节一边用扫帚扫去门口积了一滩的雨水。
鱼箓影指了远处的客栈,名为来福。
“我们进去瞧瞧。”
之前她使用预世仙人簿子询问了第六问,白染霜已逝,她问了与白染霜相识之人的位置,卷轴显现十几字——泗水,落霜,来福客栈掌柜雪折。
她收回手,抬头看他,用双指点了点伞柄上一节。
“你肩膀湿了,下次我多买一把伞来。”
“我们没有银钱了,还要预留些住客栈。”他没有再把伞偏过去,却整个人靠近了些。
“那可如何是好,”鱼箓影倒着走,说着转过身去,叹气道:“泗水离长安近,可不能随便支摊子。”
“阿鱼,琴会沾上水……”鱼符快步跟上。
来福客栈门前摆放了十几盆红牡丹,牌匾崭新?,檐下悬着的红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摆。
入了客栈,一楼看着像酒肆,柜台前的人与跑堂的小厮说了几句,听到客人呼喊,小厮端着酒水急急走去。
柜台前的搁置着的白瓷瓶,里头插着此处难以见到的红梅,红梅开得艳,像是刚折下的。
“小姐是要住店吗?”柜台前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着深灰色葛布长衫,一张黄胖的面皮,与鱼符一般高,浑身的壮肉显得他很魁梧。
他持着算盘,简单拨弄几下,盯着他们笑。
“你们掌柜在何处?”鱼符站在鱼箓影身侧,问道。
那人闻言,手指顿了顿,看向鱼箓影:“在下便是,小姐有何事?”
鱼箓影想起预世仙人上的名字,有些诧异,如此白净的姓名居然是一个魁梧的壮年人。眼前人以木枝为簪,簪带着点青绿,枝头芽包欲绽,与他那一身暗淡的衣裳、壮实的躯体很是不符。
“寻人,听闻掌柜见过。”她拿出一张画像,摊开举起问:“你可认识画像上的女子,她姓白。”
掌柜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何时说见过了。思忖着,摸着下巴,他的手有些皱,像一圈圈堆积起来的厚绸衾,苍老尽显:“不认识……”
“欸——”他拉长语调惊呼:“不对,好像见过,六年前我去北边那个深衣巷寻人,不小心撞到一个青色衣裳的女人,那女人啊,是我阅人无数的生平中少见的女人,像桃花一样,根本忘不掉。”他端起茶壶倒了盏茶,茶壶摆在白瓷瓶旁边,将那茶水从瓶口倒入,眸中有一片静湖,柜台烛火如日光映衬在他眸中,湖水泱泱。
“你们寻她做什么?”掌柜眼睛一转,迟疑的询问。
“远房亲戚,前来探望探望。”鱼箓影不急不缓的言明。
“那您可能要无功而返了,深衣巷一年半前被大火烧了一大片,早就没什么人住了。”
掌柜的眯着眼睛扫了眼鱼箓影背上的七弦琴,想着她们应该还没落脚,不死心的又问了句:“二位可还需要住店?”
“不必了,我们二人已有住处。”鱼箓影付之一笑,转身离开了,出了客栈她又回头望了一眼埋头拨算盘的掌柜。
她觉得奇怪,一进店她便感觉有股奇异的气息,灵术探查却无果。
“阿鱼,我们去深衣巷?”鱼符忽然问道。
“嗯。”
说起来他们没有寻到白小姐的居所,斯人已逝,去祭拜是应该的。鱼箓影拿出预世仙人直接询问了她准确的居所。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四周弥漫起淡薄的雾气。
深衣巷一年多前被大火烧灼的痕迹还留存着,被烧毁的房屋不多,应该是早早便被扑灭了。
他们二人往深处去,来到一处略微破旧的院子前。斑驳的院墙有些裂纹,不知名的杂草在这墙下肆意生长,钻入墙缝;瓦片上混着点青绿,些许藤蔓攀上了屋顶。
鱼箓影叩了叩院门,木门被风雨侵蚀多年,似是被虫蚁食去了里头,轻轻一叩就开了。
她推开院门,“吱呀”声绵长,在这灰蒙静谧的地方很是怪异。
进入院中,石桌旁有一棵怪异的梅树,正是晚春时候,它的树叶却是枯黄的;迎门的屋子上,艳丽的花朵开满屋顶,而屋檐下是被烧毁了藤根,独留墙角的细枝条供它存活。
鱼箓影二人在屋前拜了三拜。
“这屋子的瓦看着年头很新。”鱼箓影环顾四周,与其他屋子不同,主堂的木头都是新的,像是新修建的。她两指掐诀,闭目探查:“过去这么多年,又经历大火,玉牌的气息太弱了,看来还是要去寻她的子嗣。”
风吹得院中枯黄的梅叶“簌簌”掉落。
“主人,附近有戾气。”鱼符侧身对门,眼中墨海翻涌着血色,他持着青避剑立于她身侧。
鱼箓影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的手,在她看过去的一瞬那血色早已沉入海底。
天穹幽深,月出云峰。雾气渐渐散去,月光铺满院落,寂寥的风扫过。
“往东边去了,走。”
她松开他,往外行去。
鱼符垂眸看了一眼那流失了温度的手,下意识握紧,而后立即跟上那个身影。
出了白家,鱼箓影突然顿住脚步。
北边戾气越来越重了。
“障眼法……”鱼箓影喃喃自语,二人相视。
鱼符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
二人往另一条路去。
四周完好的房屋多了起来。他们在幽深狭窄巷子停下,此处周边都是平民百姓的居所,巷子旁堆叠了一些陈旧的竹筐和灯笼。
她抬步,一旁的竹筐传来异响,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四周安静得呼吸都很清晰。
鱼符抬手挡在她身前,自己上前去,用剑挑开竹筐上的簸箕。
一个头发凌乱、绛色衣裳的女子吓得跌在地上,嘴里嘟囔着什么。她慌乱的想站起,太害怕了未能成功,便往反方向爬,被鱼符提剑拦着。
“啊啊啊啊别吃我,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她反复呢喃着,像是被困在了梦魇中。
鱼箓影惊讶的张了张口:“凡溪小姐?”
“凡溪小姐,凡县丞不是不让你出来吗?”她又询问,瞥见她腰间的鱼环玉佩,觉得有些熟悉。
她一个官家小姐,怎会来此?
凡溪双手攥紧地上的沙土,仿佛没有看见她,视线定在她后侧,仿佛她身后有什么东西一般。
它不动,凡溪也不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不敢松懈半分。
雾气忽起,落针可闻,漆黑地雾气将四周围绕起来。她突然督见什么,疯了一样不断后撤,浑身剧烈发颤,面色苍白,恐惧攀上双目。
鱼箓影回身,衣摆随之微微转动,衣袂翩翩。她眸子如墨浪深渊,抬起右手,掌心浮现一团火。术法一出,那黑影便悄然褪去,它消失时她看见一股纯白的灵力。
鱼符对她点了点头,念咒掐诀,瞬间无了踪影。
凡溪这才注意到鱼箓影,神色缓和了些许,但惊恐未减。
“鱼、鱼姑娘,救、救我,救救我!有东西跟着我!”
“凡小姐先起来,我们找个合适的地方谈谈吧。”鱼箓影扶她起来,瞟见她手腕上的泛红乌木珠串,手心灵力穿过,细小的光芒划过。
“失礼了……”
鬼灵离开后,凡溪勉强清醒过来,用帕子擦干净脸,整理凌乱的头发和衣裳。
“凡溪小姐无事吧?”鱼箓影安慰道。
“先、先找到地方谈谈吧。”凡溪惊魂未定,知道她定要问些什么。
她与鱼箓影并肩而行,她若有若无的跟得很紧,似是怕那鬼灵再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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