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离神色痛苦地摇摇头：“不，那不能，我做不到的。后来我想了想，就算是别人，以前的王离或许会恨，但现在的王离不会了。”
赵令徽带着好奇打量他。
王离喉咙里发涩，面上挤出一丝笑来：“那些都过去了。死去的人，再怎么样，也不如活着的人重要。”
深吸口气，他道：“其实，事到如今，秦国的事情，我也说不清对错了。但是，我现在是汉将，当为活着的人、活着的百姓着想。当年活埋他们到是项羽，而非汉军。与其让那些铁甲在地下空被掩埋、腐朽，不如物尽其用，这样，至少能减少伤亡，能为我们换来胜利。我不想看着这天下姓项。”
“所以，司马并没有错，我更不会恨司马。”王离低下头，目光和她在空中交接，“就算不带私情，司马做的也并没有错。我只是……一想到他们，还是会难受而已。这并非是我没想开，而是因为他们曾经是活生生的人。”
赵令徽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劝说：“我陪你去绵水边走走吧。”
“我想听一听，阿徽的从前。”王离歪过头，借着柔和的月光，看她的清矍的面容，低声道，“我和阿徽说了我的从前，可是阿徽还未说过你的从前——我可以知道吗？”
赵令徽牵了下唇，张口打算要编故事。
“我想听赵令徽的，不想听司马的。”王离声音很低，很轻，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如果阿徽不想说，那也没关系。”
赵令徽要出唇的瞎话戛然而止。
绵水无声流淌着。
两人就这么面对绵水站着。
过了些时候，赵令徽清润的嗓音打破了寂静。
“我的家在淮阴。幼时，我家虽不富贵，但也衣食无忧。阿爹阿娘只有我一个，待我很好，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不为过。”
赵令徽仰头，看到了天上星，忽然想起，幼时她常念叨的那一句诗。
“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
赵令徽嘴唇动了动，念出了这句诗。
“那时候，我就是那个最微不足道的一颗星。我爹娘很恩爱，把我养的骄纵无比，十指不沾阳春水。我有一群朋友，和我玩的很好。不过那时，我还不叫赵令徽，我叫阿初。”
“阿初。”王离念叨了几遍这个名字，外头看她，露出两颗牙齿，“很好听的名字。”
“后来，阿娘送我去读书，让我识字。那几年的日子，每日不过是读书，写诗，偶尔会练武。我和你们大将军，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我们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赵令徽眯起眸子，“说什么特别的，真的没有，就是普通到再不能普通的生活。”
王离歪了歪脑袋，从他有记忆起，就是在军营里度过的，他想不出来什么是普通的生活。
“有一天，我看这平静的日子被打碎了。楚军占了淮阴，我爹娘没了，和夫人分离，我无处可归，便做了乞儿。流离了一段日子，我便和大将军重逢，做了司马。”
赵令徽说完，长长舒出口气。
王离塞给赵令徽一个桃子，笑了：“阿徽会再过上普通的生活的。”
赵令徽摇摇头，没说话。
她现在想念的，是前世做廷尉，锦衣玉食，呼风唤雨的日子，而非什么普通的日子。
.
伐齐之事，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将伐齐定在降燕之后几个月，给足了齐国主动投降的时间。而今齐国不肯主动投降，那就只能列兵城前了。
这个节骨眼上，赵令徽听闻了一件事。
刘邦想将女儿刘施嫁给张耳的儿子张敖。
消息是从张耳那里得来的。赵令徽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在大军开拔攻齐的前两天了。是张耳喝了酒高兴，说出了口。
赵令徽听闻，不知是何心情。
掐指算算，刘施也不过十一岁而已。
而张耳的儿子张敖，已经十七岁了。
虽说是只暂定婚约，约定等刘施及笄后成婚，可两人年纪相差，着实有些大。
可这年纪差，在刘邦眼里，并不算大。刘邦自己就比吕雉大了快二十岁。
看似只是刘施和张敖的婚事，其实是刘邦和诸侯王的利益交换和绑定。
张耳是刘邦最信任的诸侯王，也是关系最好的，两家联姻，张耳能老老实实为刘邦做事，震慑其它的诸侯王。
幸亏刘邦也就刘施这么一个女。，赵令徽毫不怀疑，如果刘邦女儿多的话，他一定一个诸侯王嫁一个。
至于女儿过得好不好，合不合适，那就不在刘邦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赵令徽更不怀疑，要是刘盈再稍微大那么一两岁，刘邦就让他娶妻了。
前世，刘施和张敖关系没有多坏，但也没有多好。张敖跟他爹一样好色，小妾纳了一个又一个。最后还参与谋反，刘邦看在刘施和吕雉的面子上，只给他削了爵，没要他的命。可惜他自己是个短命的，没那个福分没过几年就死了。
让赵令徽忧心的，另有其事。前生姊姊为了保证刘施一脉的荣华富贵，把刘施和张敖的亲女儿，嫁给了刘盈做皇后。
外甥嫁舅舅……
赵令徽想起来就有些头疼。
奈何当年姊姊铁了心这么做，她们这些做臣子的，也不好拦，她总觉得，要是保刘施和刘盈两个人荣华富贵永世不移，或许，还有更好的办法。
不过这事也只是让她忧心了一小下，很快她又忙得不见人了。
有人忧愁，自然也有人欢喜。
“好啦，阿负，不要转圈了，我头疼。”薄显忍不住扶额，这已经是许负在房里转的弟第一百零三圈了。
自从萧何来说，决定提拔薄显为陇西郡的郡守，许负一直走来走去，转个不停。
让许负走来走去的，不止是薄显要被提拔为郡守这件事，还有王后决定直接公开薄显的女子身份的事情。
王后的意思，是让她以后不必女扮男装，直接以女子面目示人。
也就是说，陇西郡的新郡守，将是个女子。
史无前例。
事情虽然报到了刘邦那，还没定下来，但许负笃定，刘邦一定会答应。
许负光是想一想，就开心地不得了。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忽地，许负脚步猛地一顿，脸上跟着垮下来。
看到她脸色倏然变了，薄显觉得有趣：“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你去做郡守，我是不是要跟着你去啊？”
“那是自然。”
许负嘴角瘪了下来：“那我要做的事情是不是比以前更多啊？”
薄显思考了一下：“确实。”
许负脸色彻底白了，垂头丧气地趴到一边榻上，不说话了。
她情绪变化太快，几乎是在一息之间，薄显挑眉，继续低头写东西。
刘施来的时候，许负仍然趴在榻上。
“哟，阿负姊姊这是怎么了？”刘施抱着一堆竹简，笑着走进来。
许负蔫了吧唧地，动也没动，没出声搭理她，更没起身迎接。
“老师。”刘施将竹简放到一边，退后两步，端端正正给薄显行了礼，“我听说老师升了官，特来恭贺老师。”
“谢谢你。”薄显弯了眉眼，朝她招手，“阿施，过来坐。”
“那我以后是不是不能经常见到老师了？”刘施紧贴着薄显，眼巴巴地望着她。
“每年我会回来述职。”薄显想了想，摸摸她的头，“阿施想我了，可以写信给我。”
“我能不能跟着老师一起去上任？”刘施快速道。
薄显怔了下：“王后不会同意的。”
“所以老师同意，对不对？”刘施抓住她话里的漏洞，眸子里闪烁着狡黠的光，手拽着薄显的袖子，晃来晃去，“只要阿娘同意了，我就可以跟着老师去了，对不对？”
薄显只是笑，她觉得，王后是不会被刘施说服的。
“那我现在就去劝说阿娘！”刘施猛地跳起来，走出去几步又跑回来，“对了老师，学生今天来想问一件事。父王想将我嫁给张耳的儿子张敖，老师怎么看？”
薄显愕然：“王后同意了？”
“阿娘在考虑，但是我想答应。”刘施又坐了回来。
“你说说看，为什么想答应。”薄显对刘施的回答很意外，“他可是比你大了六岁。”
无论以什么眼光来看，都不算是一段良缘。刘施该配一个年龄相仿的才貌仙郎才是。
“我父王比阿娘大了快要二十岁呢。”刘施眨眨眼，“可是我阿娘比别人威风多了，阿娘也没有说过，她跟父王在一起不开心。张敖他虽然比我大，但好歹也是诸侯王的儿子，将来呢就是诸侯王。父王有一日能一统天下，我就是公主，诸侯王尚公主，已然是最好了。比起嫁个没爵位的大臣，我更愿意嫁给诸侯王。他身为诸侯王的公子，不敢对我不敬，所以，在赵国，我就是说一不二的那个。”
薄显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刘施眼里的比别人威风，大概指的是大权在握吧。
刘施压低了声音：“老师，我现在才十一岁，还没到嫁人的年纪。父王虽然定下这桩姻缘，但总会因为亏欠而对我心怀愧疚，会对我、阿娘、弟弟，多加补偿，无论考虑什么，都会偏颇我们一些。所以，这怎么不算一桩良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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