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晨没吱声,依旧傻傻地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李梓然率先反应过来,赶紧把顾晨往前推了推,同时用夸张的唇语发出无声的信号:“快说快说啊!别让人家等急了!”
说起这唇语,还是小学时他和顾晨自创的。那时候,他们都坚信世界上有外星人存在,幻想着未来有一天能用自己发明的语言与外星人对话。小时候的想象总是天马行空,也总觉得自己是超人,无所不能。直到长大后才明白,那些想法不过是异想天开、不切实际。与外星人对话的幻想早已破灭,但他们自创的这套“语言”却意外地保留了下来。
“你真让我去?”顾晨故意反问,像是在提醒李梓然,当初是谁自告奋勇、出谋划策要来的。
“对……对啊!”李梓然双手背在身后,心虚地点了点头,“我……我又不是主角,也不清楚事情的具体经过嘛,嘿嘿!”这话说得,理不直气却壮,完全忘了刚才自己是怎么信誓旦旦打包票的。
“知道啦知道啦,别催!”回过神来的顾晨回头瞪了李梓然一眼。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家伙是打定主意要当个旁观者,认怂撂挑子不干了,现在一个劲儿拿自己当枪使呢!
唉,本来还指望这家伙能在关键时候帮自己说两句话呢,现在想想,真是啥也指望不上。顾晨觉得自己脑子肯定是秀逗了,才会把希望寄托在李梓然身上。
“那你赶紧去说啊!你再这么愣着,人家该以为我们居心不良了!”被顾晨盯得浑身不自在,李梓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飘忽,一看就知道心虚得厉害。
“你要有能耐,你来?”顾晨侧了侧身,故意给李梓然让出位置。
“不了不了!还是您来,您来!”李梓然立刻后退一步,毕恭毕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彬彬有礼的模样,活像两个互相推诿、口是心非的说客,暗中较量着谁先退这一步。
“唉……”见李梓然笑得一脸谄媚,顾晨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哀叹:看来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他快速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有用的信息,清了清嗓子,用尽可能平和客气的语气对着门内说道:“那个……你好,冒昧打扰。我们想找一下蓝泽同学,向他打听点事情,请问他在家吗?”
感觉到门内的人似乎胆子很小,戒备心强,顾晨怕吓着对方,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低了一度。
一旁的李梓然立刻察觉到了顾晨这种不同寻常的拘谨和客气。想想看,他似乎已经很久没听到顾晨用这种语气跟谁说过话了,觉得既滑稽又好笑,一时没忍住,捂住嘴狡黠地偷笑起来,随即立刻遭到了顾晨一记警告的眼刀。
“请问……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吗?”
门没有应声开启,依旧紧闭着。门内的人迟疑了片刻,再次礼貌地询问道,那语气仿佛在提醒他们:暗号不对。
“呃……这个……”顾晨面露难色。难道真要隔着门把这么离奇的事情说出来吗?
“我去,不会真把我们当骗子了吧?”李梓然也察觉出气氛不对,凑上前狐疑地小声嘀咕。
“应该……不会吧?这不就是正常的对话流程吗?”顾晨也想不通,但对方如此强的戒备心,让他一时间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您好,是这样的。”他定了定神,进一步解释道,“因为这件事有些复杂,三言两语实在说不清楚,所以还是想当面谈比较方便。请您相信,我们确实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找蓝泽同学帮忙,找一个人。如果他不在家,麻烦您帮忙转达一下,我改天再来拜访。嗯……另外,我是三中的学生,我叫顾晨。如果可以,也欢迎他来学校找我。”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门内的人放下戒备。顾晨沉下心,对自己说道。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门外的两人面面相觑,这下是真没辙了。眼看希望渺茫,他们正准备转身离开,那扇门却意外地、缓缓地从里面被打开了。
一位身着家居服的男孩只探出半个脑袋,怯生生地问道:“请问……你们要打听谁?”
看到男孩那副害怕的模样,李梓然觉得既好气又好笑——他们又不是鬼,难道还能吃了他不成?
顾晨也同样察觉到了异样。惧怕生人通常是小孩子才会有的反应,眼前这个男孩年纪与他们相仿,为何还会如此?直觉告诉他,这男孩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或许是一段痛苦的经历,不堪回首的往事,又或许是一次难以磨灭的创伤。
不过此刻,他无暇深究这些。相比男孩的过往,他更在意的是:眼前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他梦里的那个少年?只是,男孩始终低着头,略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顾晨无法看清他的长相。单从这怯懦的性格来看,与他梦中那个阳光清爽的形象截然不同。
“哎,你说,他会不会就是那个给你寄信的人?”李梓然凑到顾晨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不是。”顾晨回答得十分肯定。
“为啥?”李梓然不解。
“呃……”顾晨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想的可能根本不是同一个人,“直……直觉吧……”他讪讪地补充道。
“那个……”门外的两人窃窃私语,见到他后还露出如此凝重的神情,这让本就敏感在意他人眼光的男孩更加不适。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供人观赏、取笑的动物,尽显丑态。那些不堪的回忆瞬间如狂风暴雨般毫无征兆地向他袭来。
男孩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死死握住门把,仿佛随时准备将门关上。他努力压下心头的慌乱与不适,鼓足勇气,提高了音量问道:“请问!你们找他到底有什么事?!”
天啊……我居然喊出来了。男孩自己都露出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
门外的讨论声戛然而止。
顾晨和李梓然像是才猛地意识到男孩的存在,齐齐看向他,脸上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顾晨更是觉得失礼,连忙上前一步,诚恳地向男孩道歉并解释道:“对不起,同学。是这样的,昨天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里提到了一个叫蓝泽的人,说或许他能帮我们找到写信的人。所以我们才冒昧前来打扰。”
当对上顾晨清澈而真诚的目光时,男孩心中仿佛有颗微小的心苗轻轻动了一下,但他立刻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像是触碰到了某个不该涉足的禁地。
见顾晨态度诚恳,眼神真挚,不像在说谎,男孩内心的戒备才稍稍放松。他慢悠悠地从门后完全走出来,承认道:“其实……你们要找的人就是我。我就是蓝泽。有什么事……进屋再说吧。”
在他完全走出门后的那一刻,整张脸才清晰地展现在两人面前——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长睫毛宛若蝴蝶振翅,白皙的面庞却透着一丝不太健康的、近乎营养不良的苍白。模样倒是十分娇小可爱。
然而,顾晨的目光迅速扫过他的眼角——那里没有痣。
看来……他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看清男孩的样貌后,顾晨眼中难以掩饰地掠过一丝失望。
反倒是身边的李梓然,咋咋呼呼地埋怨起来:“原来你就是蓝泽啊!那刚才我们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
“对……对不起。”蓝泽低下头,脚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地面,选择了沉默。
“还能为什么?看你长得不像好人呗!”顾晨见气氛不对,立刻出声替蓝泽解围,又好心解释道,“你别见怪,我这朋友就这样,平时大大咧咧惯了,但其实人很好,没什么坏心眼。”
“没……没事。”蓝泽摇了摇头,脸上并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反正他总是被人这样呼来喝去,早已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你们……别站着,进屋……进屋坐吧。”
他将两人领进自己的卧室。
“喝……喝水。”蓝泽小声说道,递过水杯。
“谢谢,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顾晨接过杯子,小小抿了一口,心里思索着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对方性子软,又不擅长与人交流,这让他不得不更加谨慎小心。
可李梓然这个憨货却全然不顾及这些,一杯水下肚后,张口便直接问道:“蓝同学,那你写过情书吗?”
这家伙是故意要跟我作对吗?!顾晨狠狠瞪了李梓然一眼。
“你……你说什么?”果然,蓝泽听后慌张地回答道,“没有……没有的事,我……我……”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子的!”顾晨见状,立刻上前,几乎想捂住李梓然的嘴,心里骂道:这家伙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赶紧解释道,“不是什么情书,就是一封很普通的信。我们猜测,可能是你的朋友写的。”
“朋……朋友?”蓝泽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对,朋友。”
“那你们……你们找错人了。”蓝泽眉间微耸,眼里多了一份落寞,难以启齿地说道,“我……我没有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像是来自光年以外的词汇。似乎所有人都配拥有,唯独他自己,格格不入。
呵,蓝泽不禁在心底冷笑。真是个可笑的词!一个他从心底排斥、却从未真正拥有过的词。
“没有朋友?怎么可能没有朋友呢?”李梓然诧异地脱口而出。毕竟,交朋友对他来说如同呼吸般自然,他实在无法感同身受。心里想着,就算不是挚友,但普通的、能说上几句话的总该有一两个吧?
“那你长这么大,一直都是一个人?”他似乎还嫌不够,又冷不丁地补充了一句,“那你不会感到孤独吗?”
天啊……
顾晨屏住呼吸,他现在真的很想把李梓然直接叉出去。李梓然心直口快没坏心,他是知道的,也承认这算是这家伙的一个优点。但这个优点,绝不适用于现在这种场合!
“你能不能闭嘴?不会说话就别说!”顾晨甩去一记冰冷的眼刀作为警告。
他生怕李梓然的口无遮拦会伤害到蓝泽,连忙转向对方,带着歉意解释道:“那个……蓝泽同学,对不起,他……”
“没……没关系。”蓝泽的神色却异常平静,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反应,“其实……其实,你们……可以叫我名字的,如果……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说出这话时,他显得有些局促。
他并非主动之人,只是从一开始,他就注意到,眼前这个叫顾晨的男孩虽然外表看似冷淡,却有一颗细腻体贴的心,一直在为他解围,帮他说话,像是生怕他受到伤害。这让他不禁对顾晨生出了几分好感。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小心翼翼地对待过了。
而另一个男孩,虽然说话直白了些,但人不坏,性格那么开朗,一看就是能活跃气氛的开心果。
“好啊好啊!我早就想这么叫了,蓝泽!这样显得亲切!”李梓然不想让蓝泽因为自己刚才的无脑发言而难过,也是为了赔罪,立刻积极配合道。
蓝泽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像一朵悄然绽放的芙蓉花。他又看向顾晨,眼中带着一丝期待。
“好,蓝泽。”顾晨当然没有理由拒绝,试着叫了一声后,便迅速将话题拉回正轨,认真地说道:“首先,请你相信,我们这么说绝对不是空穴来风。我确实是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只要找到你,就能找到那个寄信的人。就连你家的地址,也是他提供给我们的。”
说着,他从背包里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那封信。
突然,门口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紧接着是门把手转动的声响。
“是谁?”顾晨与李梓然对视了一眼,立刻变得警惕起来。顾晨欲交出信的手停滞在半空中,仿佛宣告着这场刚刚开始的“交易”突生变故。
“没……没事,是……我妈妈……回……回……”蓝泽急忙解释,那个“来”字还没说出口,李梓然却像是脚底装了弹簧,“噌”的一下从地上跳起,足足蹦了三尺高,活像只受了惊的鸟。他一会儿看看顾晨,一会儿看看蓝泽,开始语无伦次:“天啊!阿姨!阿姨怎么回来了?啊……不对不对,那那那……我们怎么办?藏起来?还是……从窗户跳出去?蓝泽,你家有地方藏人吗?”
“这里可是四楼!你想清楚了再跳!”顾晨只冷静地提醒了一句,却没有上前制止的意思,似乎想看看这家伙能闹出什么笑话。
“他……他这是怎么了?”蓝泽疑惑不解,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瞬间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眼里写满了惊恐。
“害,没事。”顾晨却不以为意,耸耸肩,对着蓝泽打趣道,“他呀,这是陈年旧疾,没法治了。”
“什么陈疾?”蓝泽一头雾水。
“还能是什么?‘长辈恐惧症’呗,都是被他妈给吓出来的后遗症。”顾晨语气带着几分揶揄。
“哦……这样啊……”蓝泽应声点了点头,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语气像是懂了,又像是没完全懂。他没有像顾晨那样笑得幸灾乐祸,反而走上前,轻轻把慌乱的李梓然按回到椅子上,安慰道:“没……没关系的。我妈妈……她人很好的。要不……你们……你们先在这里坐一下,我……我先出去看看。”
说完,他便转身朝屋外走去……
"妈妈,您回来啦。"蓝泽见了汪芸,迎了上去,毕恭毕敬地问候道,顺手接过了母亲的手提包。
“是啊,我的宝贝,想妈妈了吗?”难得见儿子主动出来迎接自己,汪芸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她随即注意到门口摆放着两双陌生的白球鞋——一双脏兮兮的,另一双虽然有些旧了,却被擦得锃亮,看得出主人对它的爱惜。汪芸好奇地问道:“咦?咱们家今天来客人了吗?真是稀奇啊!”
“嗯……是的。”蓝泽不知该如何向母亲解释顾晨他们的真实来意,如果照实说,他怕母亲会以为他们是骗子而将他们赶出去。于是他随口编了个理由:“他们……是我同学,来找我讨论功课的。可……可以吗?”这或许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对母亲说谎,多少有些心虚,眼神飘忽不定,不敢与母亲对视。
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客人来过了……
汪芸因为工作忙碌,很少有时间陪伴蓝泽。每次回到家,屋里总是冷冷清清的。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烟火气息,汪芸开心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反对?
她激动地拉住儿子的手,不住地催促道:“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你快,快让妈妈见见,看看你的朋友长什么样?”话语间完全暴露了一个四十岁中年妇女的八卦本性。她一边说,眼睛还不住地往里屋瞟,充满了期待。要不是脖子不够长,估计这会儿早就伸进蓝泽的房间里去了。
汪芸之所以如此高兴,说到底还是为了她这个宝贝儿子。蓝泽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过孤僻,对任何事情都显得淡淡的,提不起兴趣。放学后他总是老老实实地回家,从不在外多逗留。或许对其他家长来说,这样的孩子是求之不得的,但汪芸却不这么认为。她宁愿蓝泽能多出去走走,和朋友一起吃吃饭、看看电影。
然而从儿子上学到现在,她从未听他提起过班里的任何同学。有时她有意问起,也总是被儿子三言两语带过,语气中满是敷衍和不耐烦。汪芸好不容易回次家,不愿面对儿子的一张冷脸,为此也不敢再多提。可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更多的则是心疼。
她总想轻轻问儿子一句:孩子,你真的不孤单吗?
你总是一个人,总说一个人挺好,总表现得那么要强。可为什么,妈妈总在你那双过于安静的眼睛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悲伤?你究竟是享受孤独,甘愿做个独行侠,还是……不得不被迫习惯它?
或许在很多年后,孤独会成为人生旅途中的常态,但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要去学习和承受这份重量,是不是太早了些?你又为何如此平静地、甚至是过早地接纳了它?
汪芸不明白,她的儿子到底怎么了,又是谁让他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如果当初自己能多分一些关心给他,多陪陪他,小泽是不是也会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眼里依然闪烁着那份天真、活泼与烂漫?
她知道,这怪不了任何人。最终,她将所有的错处都默默揽在了自己身上。
从那以后,即便工作再忙,她也尽量抽空回家,笨拙地想要陪伴蓝泽,试图弥补些什么。可她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她和儿子之间,仿佛横亘着一条无形的鸿沟,她每想靠近一步,蓝泽便沉默地向后退却一步,将她推得更远。
就在她几乎束手无策的时候,今天,这两双陌生的球鞋,却让她在沉闷的空气中,看到了一丝微光般的希望。
看到妈妈脸上洋溢的喜悦,蓝泽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楚。
他一直都明白母亲的关心,或许这就是典型的亚洲式父母之爱——一切总是“刚刚好”。没有好到让他能无忧无虑地快乐成长,也没有浓烈到让他时刻感受到被爱包围。这份“刚刚好”的爱,恰恰足够让他在若即若离中痛苦一生。
一方面,他内心渴望能像温室里的花朵般被时时呵护;另一方面,他又深切心疼母亲的不易与辛劳。于是他总对自己说:再等等,等长大些,等到十八岁,等到真正独立的那天,再把那个深埋心底的秘密说出口。
至于房间里那两个人……蓝泽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他不会天真到相信母亲那句“朋友”的猜测。不,他们只是来打听消息的陌生人。等事情水落石出,他们就会回到各自的人生轨道,成为彼此生命里匆匆的过客。
也许未来某天,他们会像两颗流星在夜空中偶然交错,留下转瞬即逝的光痕,然后继续沿着各自的轨迹前行;也许会在喧嚣街角重逢,目光相触时用微笑点缀陌生的面孔,如同无声的诗篇。
但最终,他们都将被吞没在这座城市汹涌的人潮里……
明明早已看清了注定的结局,为什么心口还是会传来隐隐的刺痛?
屋内,迟迟不见蓝泽回来的两人已是心急如焚,坐立难安。
李梓然更是夸张,一杯接一杯地猛灌冰水,仿佛这样就能浇灭内心的焦躁。转眼间,满满一壶水就被他喝得一滴不剩。可即便如此,那股不安依旧像无休止的风暴,在他心头疯狂肆虐。
他几乎每隔一分钟就要拽一下顾晨的胳膊,忐忑地问:“咱们就这么干坐着是不是不太好啊?要不要出去跟阿姨打个招呼?”那不知所措的模样,活像考场上铃响前还没把答案涂完答题卡的考生。
这样当然不好,显得非常没礼貌。顾晨心里跟明镜似的。可他同样不擅长应付长辈,只好暂时效仿李梓然,当起了缩头乌龟。
但一直躲着终究不是办法,总归要面对的。想清楚后,顾晨决定不再空等。他刚要起身,却被李梓然猛地一把拽了回来,屁股重重摔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你……你要干嘛去?!”李梓然紧张地问道,神色愈发慌张。
“还能干嘛?当然是去跟阿姨打招呼啊!躲着像什么话?哪有让长辈主动来找晚辈的道理。我可不想第一次见面就留下坏印象,这对我们后续的计划也没好处。”顾晨头头是道地分析完,又要站起来。
“可是……可是我还没准备好……能不能……再晚点儿?嘿嘿。”李梓然死死拉住顾晨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哀求着,就是不松开。
顾晨见他这副怂样,忍不住噗嗤一笑,打趣道:“哎,别说,你这紧张劲儿,还真有点女婿头回见岳父岳母那味道了。”
“去!少拿我寻开心!”李梓然像被烫到似的甩开顾晨的手,急于撇清这个比喻。
“行了,懒得跟你磨叽。”顾晨不想再浪费口舌,一个利落的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你要是真怕,就老老实实呆在屋里。等我打完招呼,咱们就走。”他边说边整理了一下衣服。
“那……那我还是跟你一起吧!”见顾晨铁了心要去,李梓然也坐不住了。他拍拍屁股,硬着头皮跟了上去,畏畏缩缩地躲在顾晨身后,活像在玩一二三木头人。虽然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但让他一个人干等着更煎熬。再说了,顾晨都去了,自己躲着像什么话!
李梓然的脑筋此刻转得飞快,和平时做题时那个抓耳挠腮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开门时,他们迎面撞上正要进来的蓝泽。
“你们……怎么出来了?”
“哦,我们觉得应该出去和阿姨打个招呼,一直躲在屋里太失礼了。”顾晨连忙解释。
“这样啊……”得知二人并非要离开,蓝泽莫名松了口气,心头涌起的那阵慌乱顷刻间烟消云散。奇怪,他竟然会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产生不舍。蓝泽想,或许是自己太久没有和同龄人这样相处了吧。他指了指厨房方向那个忙碌的身影,“我妈妈……正在给你们切水果,要不你们先稍等一……”
“来来来,快过来吃水果,都是新鲜的!”
话音未落,汪芸便端着果盘从厨房走了出来,热情地招呼两位小客人。果盘里的水果都细心地去了皮,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足见女主人的用心。
“阿姨的刀工真好!”顾晨和李梓然不禁在心里赞叹。
“谢谢阿姨,您太客气了,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顾晨赶忙上前接过果盘,并向汪芸致歉,“今天冒昧来访,真是打扰您了。”说完,他像赶小猪似的,把一直缩在他身后的李梓然拽了出来,“丢”到前面。
“阿、阿姨好,哈哈。”相比顾晨的得体大方,李梓然的表现就显得有些拘谨和笨拙了。
“你们好,你们好!欢迎来家里玩!”看着两张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汪芸打心眼里高兴。她细细端详着两人:一个沉稳懂礼,模样俊俏,肯定很受女孩子欢迎;另一个虽然有点愣头愣脑,似乎还有点怕生,但天真烂漫的样子配上娃娃脸,也十分可爱。汪芸越看越喜欢,心想这肯定都是好孩子。她向儿子投去赞许的目光——在看到这两个男孩的瞬间,她就有种强烈的预感,他们或许正是能改变蓝泽的关键。
“你们能来找小泽玩,我特别开心。你们不知道,这孩子从来不爱跟我说学校里的事,我还担心他在学校受欺负呢。我工作忙,他性格又比较内向……”汪芸本意是想让这两个年轻人在生活上多关照蓝泽,结果一不留神把心里话说了出来,立刻引起了蓝泽的不悦。
“妈!别说了!”蓝泽眉头紧锁,轻声制止道,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快。他知道妈妈是好意,但他不愿让外人过多了解自己的事,不想被当成异类,更害怕看到对方露出厌恶、嫌弃的眼神——那种目光如同烙印,早已深深刻入他的骨髓。这么多年,他受够了!
而说到底,他最担心的还是自己刚才的谎言被当场拆穿。
“哈哈哈,蓝泽你是个怪胎!” “你知道为什么没人愿意跟你玩吗?因为你是怪物。” “离我远点,我不想被你传染。” “小泽,对不起,我不能和你玩了,不然……我也会被孤立的。” ……
刹那间,那些刺耳的话语如同解封的咒语,再次袭向他,让他几乎难以招架。蓝泽不敢看身旁的两人,此刻他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地站着,满脑子都是:完了,谎言要被揭穿了,妈妈知道后会对我失望吗?如果她对我失望……
“没有的事,阿姨,我想您误会了。”一道温和的声音响起,如同穿透浓雾的阳光,照进蓝泽的心窝。那是他听过最动听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山。
他……这是在替我解围?蓝泽难以置信地看向顾晨。
“哦?是吗?”汪芸将信将疑。
“是啊阿姨!”顾晨语气自然,“蓝泽学习好,性格也好,同学们有不懂的题目都爱问他呢。他不爱张扬是因为为人低调,他在学校一直这样的,没想到反而让您担心了。”或许是同龄人之间的默契,不需要过多言语就能明白对方在意什么。顾晨和李梓然都没有拆穿蓝泽的谎言,而顾晨更像看穿了蓝泽的心事,巧妙地替他圆了过去。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小泽,你也是,害妈妈白担心一场。”汪芸语气里虽有几分责怪,但更多的是欣慰——原来儿子还能帮助同学。
“对……对不起,妈妈,下次不会了。”见谎言没有被揭穿,蓝泽松了口气,乖巧地回应。虽然对母亲说谎让他有些心虚,但总算过了这一关。他再次向顾晨投去感激的目光——这个人,又帮了自己一次。
顾晨也正看向蓝泽,顽皮地眨了眨眼。这一刻,他们之间仿佛建立了某种无声的默契。
只有李梓然在一旁看得内心直呼:“我的天!平时没发现顾晨这么能说会道啊!看来我被他骗了,他肯定就是靠这张嘴哄得小女生团团转的!”
“妈,那我们就回屋继续写作业了!”蓝泽怕露馅,赶紧拉着两人进了房间。关门时,还能隐约听到汪芸在门外叮嘱:“别学太累,要注意劳逸结合啊!”
一进屋,李梓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抱怨起来:“蓝泽你妈妈真好,又热情又温柔,还这么开明!不像我妈,跟母老虎似的,整天逼我学习,没事就唠叨我!”同样是妈妈,差距怎么这么大?他向蓝泽投去羡慕的眼神。
“那个……刚才谢谢你替我解围。”蓝泽再次向顾晨道谢,心思完全放在顾晨身上,根本没留意李梓然的诉苦。
李梓然:“……”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
“这没什么,谁都有不想说的事。”顾晨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又善意地补充道,“不过,如果你真有什么心事想找人聊聊……嗯,如果你信得过我们,随时都可以告诉我们。”
“谢谢。如果有机会,我会的。”蓝泽知道这多半是客套话,并不打算真的吐露秘密,也告诫自己不该抱有期待。可即便如此,他对这个叫顾晨的男孩还是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这是从未有过的。
或许是因为很少被善意对待过,所以这份体贴才让他格外感动和珍惜,就像偶然发现了湮没千年的古巴比伦遗迹——一座被时光遗忘的天空之城,是意外降临的宝藏。一股热流在他血液里涌动,带着陌生的冲动,让他突然很想为顾晨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算是一种回报。
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桌上那两封尚未拆开的信上。蓝泽拿起信,轻声问道:“所以,你们想让我帮忙找的人,就是这个寄信的人,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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