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蓝泽失眠了。
他躺在那张只容得下一人的实木小床上,辗转反侧。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格外缓慢。思绪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飘荡,像一艘找不到港湾的小船。夜是寂静的,本该只有草丛里的虫鸣和远处隐约的汽笛声,可今夜,连这些细微的声响都像是在刻意搅扰着他的安宁。
其实,失眠对蓝泽来说并不陌生。
过去,他也常常因为焦虑和不安而整夜难眠。那些难以启齿的心事,像毒蛇一样每晚缠绕着他的心脏,悄无声息地啃噬着他。只有在白天,让自己忙碌到精疲力尽,才能暂时忘却灵魂深处的疲惫。可夜幕终究会降临,每当暮色四合,他又不得不独自面对这一切。
严重的时候,他甚至会瞒着母亲,偷偷依靠药物才能入睡。
但今晚不同。这一次,他是开心的,激动的,甚至有些亢奋。明明已是深夜,体内的多巴胺却像决堤的洪水,在血管里奔腾叫嚣,让他久久无法平静。蓝泽睡不着,忽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可当他打开手机通讯录,才悲哀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可以倾诉心事的对象。
呵,我做人还真是失败啊。蓝泽自嘲地笑了笑,心情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
然而他的指尖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依然固执地在屏幕上滑动。直到滑到“G”字开头的联系人列表时,速度才明显慢了下来。他在本就不多的几个名字间来回徘徊,像个挑剔的艺术鉴赏家,在琳琅满目的画作中反复斟酌,只为选出最心仪的那一幅。
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了“顾晨”两个字上。
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像是石缝中突然钻出了一株嫩芽。
已经这么晚了,现在发消息合适吗?看了眼时间,蓝泽变得惴惴不安起来。指尖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打出的文字在屏幕上跳跃,像一串羞涩的心跳。“您好……请问您睡了吗?”最终,冲动战胜了理智,消息还是发了出去。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有多快,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喉咙像是被一根弦紧紧勒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天啊,我怎么会变成这样?蓝泽拼命按压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行,蓝泽,你要冷静,不能再有不该有的念头了,之前的教训还不够吗?”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
此时,顾晨正躺在床上玩一款推理小游戏,玩得正入神。看到屏幕上弹出蓝泽的消息提示时,他有些意外。蓝泽怎么会主动找他?而且还是这么晚,难道有什么重要的事?
不想让对方多等,顾晨赶紧退出游戏,慌乱中差点忘了存档。当他打开聊天界面,看到消息开头那个既生疏又带着几分滑稽的“您”字时,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真没看出来,蓝泽还有当谐星的潜质!这反差感太绝了。他当然知道蓝泽不是故意的,只是出于礼貌,但这个用词还是莫名戳中了他的笑点。
顾晨突然起了坏心思,想逗逗对方。刚输入“我有这么老吗?”,却又迟疑了。不行不行,蓝泽不是李梓然,不能这么随便。他本来就不擅长说话,要是这么问,他肯定会以为我在生气吧?别把人吓着了。于是赶紧删掉已经打好的字,老老实实地回复:“我在,有什么事吗?”
没想到顾晨回得这么快。看到消息的瞬间,蓝泽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生怕一不留神,那条消息就会像魔法一样消失。
他成功了!顾晨回他消息了!就像终于等来了阔别已久的恋人,蓝泽“咻”地一下从床上坐起,凌乱的头发像在炫耀似的直立在空气中来回摆动。
“明天放学……你有时间吗?”蓝泽打字的手抖得厉害。指尖在屏幕上反复摩挲,发出细微的“嚓嚓”声,像是在掩饰什么。
没错,蓝泽承认,自己说谎了。怕这样显得太突兀,他又赶紧补充:“你别误会,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但打字说不清楚,所以想当面和你说,不知道你明天有没有空?”点击发送时,蓝泽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像个缺氧的人终于获得了新鲜空气。
其实哪有什么重要的事,他只是单纯地想再见见那个人罢了。
有些人,在不经意间相遇;有些事,在不经意间开始;有些话,在不经意间脱口而出。
蓝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会如此迫切。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死去,却因为这个人的出现,重新变得鲜活起来。原来,为了你,我也可以选择冲动一次。
等待回复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心跳声在耳边倒计时,滴答,滴答,滴答……
顾晨误以为蓝泽是想到了什么新线索,立刻回复:“当然可以,我们明天七点钟放学,你想约在哪里见面?”顾晨觉得这句话再正常不过,可蓝泽看了,白嫩的小脸“唰”地染上一片红晕——这句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在约会。
呸呸呸!蓝泽用力拍打双颊,告诫自己:停止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吧!顾晨那么好,怎么会喜欢上如此不堪的你?别做梦了!
“嗯……要不……还是你来决定吧。”蓝泽想了半天,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地方。平时同学们常去的餐厅、咖啡馆,他都不曾参与过。他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孤零零、不合群的样子,于是借口道:“我们学校放学早,我可以去找你。”
“那……要不你先来我们学校吧!”顾晨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地点,打算明天问问李梓然——在吃喝玩乐方面,这家伙比他在行得多。
“嗯!好!”蓝泽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又好奇地问:“你们学校会要求每天穿校服吗?” “当然啊!”不用听语气,就知道是抱怨,“我们的校服又薄又不透气,夏天热死,冬天冷死,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天天穿。而且穿在身上一点也不好看!” “不!我觉得不一定呢!”蓝泽在心里反驳。顾晨个子高,长得好看,穿什么都一定很好看。
他想象着顾晨穿着白色校服的样子:领口解开一颗扣子,若隐若现地露出锁骨;书包单肩背着,另一根带子自然地垂下;意气风发地走出校门……光是想到这个画面,蓝泽的心就像小鹿乱撞,迫不及待地期待起明天来。
蓝泽意犹未尽,还想和顾晨多说些什么,可他嘴笨,找不出任何有趣的话题,又不知道顾晨喜欢什么,最后只能道了声晚安,匆匆结束对话。望着屏幕上对方简短回复的“晚安”二字,蓝泽失落地叹了口气,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无趣——除了学习,什么也不会!
我刚才表现得还可以吧?没有给顾晨造成困扰吧?他应该没有看出我的小心思吧?蓝泽躺回床上,回味着刚才的对话,越发睡不着了。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不坦诚了?居然一天之内撒了这么多次谎。
他又想起开门见到顾晨第一眼时的情景。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人。顾晨——蓝泽想起李白《将进酒》里的诗句:“欲饮彩杯空,怀贝大家晨”。名字也好听,就是和他的人有些不太相称。
起初,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并不好:冷冰冰的,像座冰窖,浑身散发着疏离感,让他一度以为对方是来找麻烦的。然而交流后才发现,顾晨其实是个温柔又细腻的人。
想着顾晨,蓝泽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渐渐地,困意袭来。临睡前,他还不忘提醒自己:一定要想个合适的理由才行啊!
第二天,终于熬到了放学。一向磨蹭到最后的蓝泽,竟破天荒地第一个冲出了教室。因为想着要见顾晨,他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老师讲了什么根本听不进去。
眼看约定时间快到了,蓝泽顾不上内心的忐忑,背上书包就往顾晨学校飞奔。赶到时,发现顾晨已经等在那里了,身边还站着李梓然。蓝泽的心微微一沉。
原来……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是不是来晚了?”蓝泽稳了稳情绪,跑上前道歉,“今天……今天不知怎么了,数学老师拖堂,所以……所以才没能按时下课。你们……等久了吧。”也许是跑得太急,他弯着腰,喘得厉害。
“我们也刚下课。”顾晨贴心地递上纸巾,“快擦擦吧,瞧你这一头汗。” “谢……谢谢。”蓝泽接过纸巾,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连忙转过身擦拭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 “就是就是!你急什么!我们又不会跑!”李梓然也跟着附和。本想拍拍蓝泽的肩让他放松点,但对上顾晨的目光后,他讪讪地收回手,自觉地缩了回去。
“说好见面的,我们当然会等你。联系不到你的话,我们会给你打电话的,咱们不是交换过联系方式吗?不过,蓝泽啊……”李梓然坏笑着,用诱导犯人招供的语气问,“明明我和顾晨都给了你联系方式,为什么昨晚你只联系他不联系我呢?能不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啊?还是说……你本来就是想和他单独见面?我在这儿……会不会有点多余呢?”
蓝泽:“呃……”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李梓然说对了。见蓝泽的神色,李梓然像是受到巨大打击,整个人石化在原地,仿佛被人狠狠揍了一拳。
“蓝泽!你果然眼里只有顾晨,没把我当朋友!”李梓然委屈地撇撇嘴,活该他嘴贱,就不该问的!现在好了,自找没趣!蓝泽更过分,连骗都不愿意骗他一下!李梓然双手抱胸,紧皱眉头,不去看顾晨和蓝泽,满脸写着“本宝宝不开心了,本宝宝有小情绪了,快来哄我”。
“啊……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我……我……”蓝泽一时语塞,无助地看向顾晨。他不想让李梓然误会,又怕被戳穿那点小心思。正当他不知所措时,顾晨的声音如天神降临般响起:
“是我主动找他的!”顾晨平静地说,“也是我怕你会多想,才让蓝泽不要告诉你的。看来我想得没错,你果然会多想。”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将蓝泽护在身后。看着这个高大的背影,蓝泽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心。
终于……也有人会为他遮风挡雨了。
“啥?你主动找他的?”李梓然显然不信,“就你?三天憋不出一个屁的人?骗鬼呢!而且刚才放学时,不是你说蓝泽找你的吗?”他本来只是想逗逗蓝泽,没想到反而自己吃了瘪。
“你才三天憋不出一个屁!那……那是你听错了!”顾晨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应对,却始终像护崽似的将蓝泽挡在身后。 “哦?是吗?” “是啊!”顾晨面不改色地撒谎。不过也多亏了李梓然,让他练就了这个本事。他反而反客为主:“我知道你记性不好,怎么现在更差了?鱼的记忆都有七秒呢!你不会连鱼都不如吧?”
“噗嗤!”躲在顾晨身后的蓝泽忍不住偷笑。 “哎,你!”李梓然觉得自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顾晨故意转身对身后的人说:“以后想找我说一声就好,不需要太多理由。不想和李梓然讲话也没关系,反正七秒后他就什么都记不住了。” “嗯!好!”蓝泽抬起头,看向顾晨,露出明媚的笑容。这也是他第一次正视顾晨。
蓝泽的笑容好看极了,像田野里盛开的小雏菊,虽然没有玫瑰高贵,也没有香雪兰冷艳,却充满了生命力。无论狂风暴雨,都竭力生长着。他真应该多笑一笑。顾晨凝视着这个笑容,仿佛灵魂被勾走了般,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对了,你昨天不是说有话要说吗?怎么了?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顾晨故意引导蓝泽说下去。 “啊……”蓝泽心中一紧,差点把这事忘了。今天他想了无数个理由,却没有一个能说服自己,更别说骗过顾晨了。望着二人期待的目光,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我……我其实想说我愿意!”
说完,他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你愿意?愿意什么?”这话听起来像求婚,让一向淡定的顾晨脸“唰”地红了。李梓然更是“哇塞”大叫一声,吹响口哨,一脸八卦地看向蓝泽:“咋了蓝泽?是有人跟你表白了吗?”哎哟,看来某人要伤心了呢!他在心里小声嘀咕,没敢说出口,怕挨揍。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蓝泽的头摇得像风扇一样快。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话有歧义,他一会儿看看顾晨,一会儿看看李梓然,慌乱解释:“我的意思是……昨天晚上,我想清楚了,我愿意和你们一起去……去玩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真的吗?!你真的想清楚了?!答应了?!”顾晨喜出望外。虽然昨晚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后,胸腔还是涌起一股热流。李梓然更像只欢快的小青蛙,在蓝泽身边蹦蹦跳跳。见他们如此激动高兴,蓝泽感到欣慰——看来他的决定是对的。
虽然还不确定能不能和他们一直好好相处下去,万一有天秘密被揭穿……蓝泽心里始终装着个定时炸弹。但现在,他不怕了。与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走下去,倒不如抛开一切,为自己潇潇洒洒、痛痛快快地活一场。及时行乐,这样才不枉此生。
更何况,眼下也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虽然你愿意加入我们,我很开心,但我还是多嘴问一句,你真的想清楚了吗?”顾晨不希望蓝泽是一时冲动,或者为了还人情才勉强自己。 “嗯!我想清楚了!”这一次,蓝泽回答得异常坚定。 “哦?那……你是怎么想清楚的?” “因为……因为你的话。”蓝泽害羞地说。又或许,只有这样,我才有理由见你吧。 “我的……话?”顾晨诧异。
“嗯。其实我一直是个害怕面对真相的人。我喜欢逃避,讨厌过去,也从不期待未来。像一具行尸走肉,得过且过地活着。我没有理想,没有抱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从不敢渴望得到什么。我胆小、怕事、性子软弱,从来不会为自己辩解,总是听之任之。我想这些即使不用我说,你们应该也能感觉到吧。”蓝泽自嘲地笑了笑。
他像一具自愿躺在手术台上的**,任由医生解剖,将溃烂的地方挖出来给人看。也许是溃烂处早已化脓,说出来时,他竟然没有一丝痛感,早已麻木。
“你没有那么不堪,你其实……很好。”顾晨小声安慰,伸手勾了勾对方的小拇指。 “谢谢。”看着被勾住的小指,像藤蔓般缠绕着,蓝泽吸了吸鼻子,似乎又有了勇气,“我总以为,只要我逃避过去、逃避现实、逃避未来,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期待,就可以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可事实是,那样的我并不快乐,像一具冷冰冰的空壳……”
他抓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心脏:“一直以来,我都是不被需要、被抛弃的存在。可就在昨天,我才发现,原来我也有被人需要的时候。那一刻,我突然有了想做的事,也有了期待。原本黑暗的道路,也像是有了光。你说,每个人都有存在的意义,所以我想这或许是个契机吧——是否我也可以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呃……”说完,才发现周围静得可怕。顾晨和李梓然正用不可置信的表情望着他。蓝泽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问:“那个……我是不是话太多了?”他也没想到自己会一口气说这么多,但这些话句句出自真心,发自肺腑。
“没有没有!”李梓然赶忙否认,“只是没想到你的口才这么好!蓝泽你是不是经常参加作文比赛获奖啊?说的话跟写诗似的。不像我,只会用‘因为所以’、‘今天明天’,开头也是经典三段式,还要绞尽脑汁想好久,50分的作文撑死25。” “嗯……”蓝泽不语。高中语文作文多是命题议论文,最后总要强行升华到人生感悟,千篇一律,按部就班,像明朝的八股文,毫无新意。他不喜欢,甚至烦透了。
“不过,还有一点让我没想到。一直以为你不爱说话,但刚才听你说了那么多,真把我俩吓到了。哦,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嫌你话多!” “嗯,我当然知道。”其实,他确实是个话不多的人。有时甚至可以连续一个星期不说一句话。只是因为见到了顾晨和李梓然,才有了说不完的话。 “我觉得这样很好。”顾晨捏了捏蓝泽的小拇指,鼓励道,“有些事不需要憋在心里,要学着说出来,学会沟通。不然啊,迟早把自己憋坏!”
李梓然在一旁看出了两人之间暧昧的气息,但识趣地没有点破。 “嗯!我……我会努力的!”在二人的鼓励下,蓝泽决定,他不要再像从前那样了。
“哦!好耶!”目的达成,李梓然欢呼雀跃,挥舞着双手庆祝,“欢迎蓝泽加入我们的搜寻小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正式的一员了!为了庆祝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我提议,既然来都来了,就一起去给你挑个礼物吧!反正我们本来就计划给你买礼物,可惜不会挑,怕你不喜欢。现在好了,你看上什么直接说就行!哎,我先声明哦,你可别误会我们是在敷衍你,我俩是真不会挑礼物!”
“真的不用破费!”蓝泽连忙摆手,心底却因这份被珍视的喜悦而微微发烫。他习惯性地退缩,“只是个普通的生日,你们愿意陪我,我就……”
“要的要的!生日怎么能没有仪式感!”李梓然抢白道,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过生日的是他自己,“一点儿都不破费,反而觉得超有意思!我都好久没这么正经给人庆祝过生日了!”
“李梓然说得对。”顾晨的声音温和却坚定,他看向蓝泽,目光里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仪式感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我们想借这个机会和你多待一会儿。送你礼物是我们的心意,看到你开心,我们也会跟着高兴,这份快乐就变成了双份的。”他顿了顿,嘴角牵起一丝狡黠的弧度,“不过,这礼物可不是白送的哦,等我和李梓然过生日的时候,你可也得好好准备回礼!记住了?”
他刻意用这种“等价交换”的说法,巧妙地卸下了蓝泽心头关于“亏欠”的沉重包袱。
(哼,真会说话!看把蓝泽哄得,耳朵尖都红透了!)李梓然在一旁暗暗撇嘴,心里却为顾晨的体贴点了个赞。
“那……好吧。”推辞不过,蓝泽终于轻轻点头,一股暖流悄然涌过心田。(这么说,即使生日过后,我们之间还会有许多许多次见面的理由……)
蓝泽下意识地避开了大型购物中心。那里的商品价格标签总让他感到压力,更重要的是,熙攘的人群对他而言,仍像一片充满未知危险的丛林。那些摩肩接踵的身影,在他不安的想象中,有时会幻化成面目狰狞的鬼怪,带着嘲弄和审视的目光,仿佛在质问他这个“不合群者”为何闯入他们的领地。即使有顾晨和李梓然在身边,那种熟悉的窒息感仍让他心悸。
“我知道附近有几家不错的精品店,要不……我们去那里看看?”蓝泽提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试探。
“好,听你的。”顾晨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点了头,语气里的纵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此刻对他而言,去哪里并不重要,只要是蓝泽觉得舒服的地方就好。
然而,寻礼之旅并不顺利。接连逛了几家店,要么是款式不合心意,要么是感觉差了点意思。蓝泽似乎总在刻意回避那些稍贵些的物品,每每拿起一件平价小物,便努力装出十分喜爱的样子。顾晨和李梓然看在眼里,明白他的体贴,却也打定主意要送一份真正配得上他的礼物。后来,他们索性不再询问蓝泽的意见,自己仔细挑选起来。几番奔波下来,三人都有些疲惫不堪。
“我的天……这让我想起了被我妈支配的恐怖逛街回忆,一家店能磨蹭上一个多小时!”刚踏出又一家店铺,李梓然就夸张地弯下腰,捶打着酸痛的小腿肚,哀嚎着跟在两人身后。
这声抱怨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蓝泽强装的自然。他立刻停下脚步,脸上写满了歉意,声音也低了下去:“对不起,是不是我……我太挑剔了?要不……要不今天就算了吧?其实有没有礼物真的没关系,你们能陪我,我就……”
他说着就要转身往回走,仿佛一切都是自己的错。然而,一股温和却坚定的力量拉住了他的手腕。蓝泽回头,撞进顾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没事,他累了就让他先回去。”顾晨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不累,我陪你。”
“哎哎!蓝泽你别误会!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李梓然瞬间清醒,意识到自己无心的吐槽又闯了祸,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吞回去,“我是在说我妈呢!呸呸呸!看我这张嘴,真是该打!”他边说边作势轻拍了几下自己的嘴巴,一脸懊恼。
蓝泽看着他们,心里软成一片。他其实也累了,但更不忍心辜负两人的热情和心意。他深吸一口气,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要不……我们再看看最后一家?如果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就明天再说,好吗?”他深知自己此刻没有任性的资本,这份善意是情分,而非本分。
“好!”顾晨和李梓然交换了一个眼神,异口同声地答应下来。
蓝泽停下脚步,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他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点开了地图应用。微光映在他略显犹豫的脸上,地图显示两百米外有一家精品店,旁边还有个小公园的图标。
"这里还有一家店,"蓝泽将手机微微倾斜,让顾晨和李梓然也能看到屏幕上那个醒目的红色标记,"要不……我们去看看?"
李梓然立刻垮下脸来:"还要走啊?我看今天就算了吧,腿都快断了。"他夸张地揉着自己的小腿,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一阵莫名的冲动忽然涌上蓝泽心头。"要不……今天就去吧。"这句话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感到些许惊讶。他很少会这样坚持己见。
顾晨和李梓然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目光,但谁也没有反对。
这条小路比想象中要曲折许多。三人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七拐八弯,两旁的灌木丛在暮色中投下斑驳的阴影。
"蓝、蓝泽……"李梓然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安,"你确定是这条路吗?"他紧张地环顾四周,灌木丛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会错的。"蓝泽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手机导航,语气里透着难得的坚定。
"老顾,你要不也看看地图?"李梓然求助般地拉了拉顾晨的衣袖。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是路痴?"顾晨轻笑一声,目光却始终信任地落在蓝泽身上。
就在李梓然想要反驳时,蓝泽突然眼睛一亮:"找到了!"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小径尽头的一座小山坡上,一家小店静静地隐匿在树影之中。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店门口洒下斑驳的光点。
"这地方可真隐蔽。"李梓然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细汗。
顾晨赞许地看向蓝泽:"我就说你一定能找到。"
这条林荫小道对蓝泽来说再熟悉不过。每当他心情低落时,都会来这里散步。可奇怪的是,他从未注意到这里有一家精品店。这个发现让他心中泛起一丝异样——这家店,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蓝泽被李梓然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微微一颤,思绪从恍惚中抽离。他下意识地望向对方的手——空空如也。一抹难以掩饰的失落从他眼底掠过,他慌忙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浅浅的阴影。"你们......挑好了?"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心里其实很想问礼物在哪里,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压了下去。明明是自己一再推辞说不要礼物,现在又表现出期待,岂不是显得很虚伪?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感到羞愧,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关节微微发白。可即便如此,心底那份渴望还是像破土而出的嫩芽,顽强地生长着——原来他比想象中更希望能被人放在心上珍视。
他悄悄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角,努力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却不知自己这副强装镇定的模样,活像只受了委屈又不敢说的小动物。
"哎哟,礼物当然要保密啦!"李梓然眨了眨眼,语气神秘兮兮。他和顾晨早就商量好了,要明天再来悄悄买下选中的礼物,给蓝泽一个惊喜。
"这样啊......"蓝泽轻轻点头,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得知礼物真的存在,他的心情像是被阳光突然照亮的房间,连眼角都染上了浅浅的笑意。
"怎么?怕我们骗你啊?"李梓然凑近了些,故意压低声音逗他。
"才没有呢!"蓝泽急忙否认,耳尖却红得更厉害了,像是熟透的樱桃。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李梓然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痒痒的还想再逗几句。但瞥见顾晨正朝这边走来,他立刻见好就收,压低声音飞快地说:"刚才逗你玩的,千万别告诉顾晨!"还夸张地双手合十做了个求饶的手势,眼睛眨巴眨巴的,活像只讨好主人的大狗狗。
蓝泽忍不住轻笑出声,点了点头。他忽然觉得,有这样活泼的朋友在身边闹腾,似乎也不错。
顾晨走近时,目光敏锐地捕捉到蓝泽微红的眼眶。他眉头微蹙,视线如利箭般射向李梓然:"你欺负他了?"
"我我我没有!"李梓然连忙摆手,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半步,活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是我有点困了。"蓝泽适时开口,轻轻挪了一步挡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温柔的屏障。
顾晨审视的目光在蓝泽脸上停留片刻,终于柔和下来:"那回家吧。"
李梓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悄悄对蓝泽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还夸张地拍了拍胸口,用口型说了句"救命之恩"。
"你们先回吧,"蓝泽轻声说,"我还想再逛逛。"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那位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的老爷爷,心中有许多疑问正在发酵。
顾晨点点头,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别太晚。"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蓝泽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转身时,脚步不自觉地朝着那位老爷爷的方向走去。
待顾晨和李梓然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风铃的余音也渐渐消散,蓝泽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窗边那位一直安静坐着的老爷爷。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老爷爷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爷爷,"蓝泽轻声唤道,生怕惊扰了老人的休息,"请问这家店一直开在这里吗?开了多久了?"
老爷爷似乎在小憩,被惊醒时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有些意外地看向眼前的少年。
"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把您吵醒了?"蓝泽连忙欠身道歉,脸上写满了歉意。
"不碍事,不碍事。"老爷爷微微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蓝泽,似乎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问题。他尝试从躺椅上坐起身来,动作略显迟缓,每一寸移动都带着岁月的重量。
"爷爷我扶您。"蓝泽见状,立即上前搀住老人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帮他坐直。
"好孩子,谢谢你。"老爷爷慈祥地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泛黄的蓝色小册子,封面的边角已经磨损。册子内页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隐约可见日期和简短的记录。老爷爷颤抖着手指,一页页地翻看着,像是在时光的长河中打捞记忆的碎片。
"这真是个值得怀念的问题啊......"老爷爷喃喃自语,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页上褪色的字迹,"这家店啊,我一直开着,应该都有好几十年了吧......"
"几十年?"蓝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这条小路他再熟悉不过,每次心情低落时都会来这里散步,怎么会从未注意到这家店的存在?那股熟悉的感觉又从何而来?
他闭上眼睛,任由记忆的潮水涌来:老旧的教学楼里传来的读书声,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洒在操场上,海边的细沙从脚趾间流过,游乐园里旋转木马的音乐声,还有鬼屋里既害怕又兴奋的尖叫......这些记忆碎片如同电影画面般在脑海中闪现。
然而,在这些清晰的画面中,总有一块模糊的空白,像是被刻意抹去的片段,又像是梦境中永远触不到的角落。蓝泽努力想要抓住什么,却总是徒劳。
老爷爷的话语不疾不徐,却像一记重锤,猝不及防地砸在蓝泽的心上。他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眼前似乎有金星乱窜,脚下都有些发软,下意识地扶住了身旁的木质货架才稳住身形。
“孩子,你真的不记得了吗?”老爷爷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和,却字字清晰,“几年前,你可是经常放学后,就溜达到爷爷店里来玩的啊。”他微微眯起眼,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过去,“特别是你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时候,总会一个人跑来,也不怎么说话,就在这些小玩意儿中间慢慢看,慢慢挑……爷爷记得可清楚了。”
老人的话语如同一把钥匙,试图开启一扇紧闭的门,但那门后对蓝泽来说,却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
“只是后来啊,”老爷爷的语气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突然有那么一天,你就再也没来过了。那会儿你还在上小学吧?这一晃,都上高中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他感慨着,伸出那双布满岁月痕迹、粗糙却温暖的手,在自己的膝盖附近比划了一下,“几年前,你才这么高点,像棵小豆苗似的。一转眼,都长成这么挺拔的小伙子了,模样长开了,人也俊俏,在学校里肯定很招人喜欢。”
他端详着蓝泽,眼神笃定而慈祥:“虽说模样变了不少,但爷爷刚才你一进门,就觉得眼熟,越看越确定,就是你。反倒是你这个小家伙,”老爷爷带着点调侃的笑意,“眼神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好使咯?是不是这么久不见,都把爷爷给忘啦?后来怎么就不来了呢?是家里搬远了,不方便了吗?”
“爷爷,您……您确定您说的这个人,真的是我吗?”蓝泽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他问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质疑会伤害到老人家的好意。此刻,他完全明白了刚进门时,老爷爷那混合着惊喜和探究的目光究竟从何而来。
然而,理智告诉他,这绝对是一场误会。他的记忆里,关于这条小路,关于这个山坡,甚至关于这片区域的童年记忆,都清晰无比,唯独没有这家店,更没有这位老爷爷。他无比坚信,一定是老爷爷年纪大了,记忆出现了偏差,将他错认成了另一个曾经经常光顾这里的孩子。
“哦?是吗?”老爷爷被蓝泽这么一否认,眉头微微蹙起,在额头上刻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纹。他眼中闪过一丝自我怀疑的迷雾,仿佛在问自己:难道真是我老糊涂了,记错了人?他不甘心似的,又将昏花的老眼努力睁大了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蓝泽重新端详了一遍,像是要从这张青春的面庞上找出确凿的证据。半晌,他才带着几分迟疑,小心翼翼地求证道:“孩子,你……是不是叫蓝泽?”
“没……没错,我是叫蓝泽。”
当自己的名字从老爷爷口中清晰无误地说出的那一刹那,蓝泽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施了定身法,僵直地凝固在了原地。他的瞳孔微微放大,眼中写满了极度的震惊与不可思议,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褪去,只剩下那句“蓝泽”在耳边嗡嗡作响。
老爷爷竟然能准确无误地叫出他的名字!这个事实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先前笃定的想法——看来,问题并非出在老爷爷的记忆偏差上?难道自己真的在很久很久以前来过这里?可任凭他如何拼命搜索脑海中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任何与这家店、这位老人相关的碎片。这一切,荒诞得像一个精心编织却毫无由来的故事,唯一支撑其真实性的,只剩下那股从进门起就萦绕在心间、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蓝泽感觉自己仿佛跌入了一个时空错乱的迷宫,就像那条永远找不到起点和终点的莫比乌斯环,只能在无限的循环中徒劳地打转。他万分确信自己的人生中没有出现过失忆的桥段,没有遭遇过导致记忆缺失的车祸或重击,可为什么,老爷爷口中那些鲜活的往事,在他的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一个更阴暗的念头悄然浮现:难道……是老爷爷有意在欺骗他?可当他不自觉地抬起头,迎上老爷爷那双浑浊却充满慈爱、看不出丝毫虚伪的眼睛时,他立刻为产生这样龌龊的猜测而感到羞愧,强行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那看来我没记错啊!”老爷爷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卸下了怕认错人的负担,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容。他习惯性地抬手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语气变得轻松而熟稔起来:“难得看见你带着朋友来我这儿逛逛。上高中了,功课一定很忙吧?今天怎么有空出来走走?”
“哈哈,是啊!”蓝泽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复杂的状况,只好顺着老爷爷的话头接了下去,暂时将满腹的疑团搁置一旁,只当作是陪一位慈祥的长辈闲话家常。这份自然而然的亲切感,让他恍惚间想起了自己的爷爷。以前父母忙碌,他被寄养在爷爷身边,那时没有同龄玩伴,他就把所有的悄悄话都诉说给爷爷听。只可惜,几年前爷爷病逝后,他便失去了那个可以无条件倾听的港湾,性格也渐渐变得孤僻。方才老爷爷准确叫出他名字的瞬间,那份久违的被长辈记得、被呼唤的温暖,确实让他心头一颤。
“今天他们陪我过来,”蓝泽说着,脸上不禁流露出一种带着小小炫耀的喜悦,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是为了给我挑选生日礼物的!我的生日就快到了!嘿嘿!”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那是一种被朋友记挂在心上的、纯粹的开心。
“哦?是吗?”老爷爷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堆起了慈祥的、深深的皱纹,仿佛比蓝泽本人还要高兴,“那爷爷可得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了!”他连连点头,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喃喃自语地重复着,“好啊,好啊,有朋友就好,有朋友就好啊……” 话语里似乎浸透着岁月的感慨和一种放心的慰藉。
“嗯!谢谢爷爷!”蓝泽还沉浸在刚刚获得的友情温暖里,并未深究老人话语背后那意味深长的含义。
“不过,你这么一说,倒让爷爷我想起一件事来,”老爷爷又习惯性地抬手,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指缓缓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眼神变得悠远,陷入了回忆之中,“以前啊,也有个小男孩儿,在这店里给你挑过礼物。只是……那天不是你的生日,是圣诞节。”
男孩儿?!礼物?!圣诞节?!
这几个词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插入了蓝泽记忆深处某个锈迹斑斑的锁孔。一段模糊却又带着强烈既视感的画面,如同被强光骤然照亮,碎片般地冲击着他的脑海——
【你叫蓝泽,那这个蓝色的铃铛代表你,红色的代表我!】
【LZ--蓝泽,就是你,所以现在这个铃铛是属于你的了!】
【这是我特意为你买的!】
【圣诞节快乐!】
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伴随着这些闪回的碎片,如同除夕夜最绚烂的烟花,在蓝泽的心湖中央轰然炸开,激起万丈波澜!
“爷爷!爷爷!”他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猛地向前凑近一步,双手不自觉地抓住了老爷爷的胳膊,眼睛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迫切与渴望,像是迷失在沙漠中的人终于看到了绿洲的踪迹,“您说的那个礼物……是不是铃铛?是不是一对铃铛?!”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发颤。
先前所有散乱的、无法解释的熟悉感,此刻仿佛突然有了方向。就像散落一地的珍珠,被一根无形的线迅速串起,显现出隐约的轮廓。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开始相信,老爷爷说的并非虚言,那段空白的记忆,或许真的存在!
怪不得……怪不得从踏进这家店开始,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萦绕心头,原来一切的关窍,竟然藏在这里!
“对,没错。”老爷爷苍老而温和的声音缓缓传来,像一阵穿越时光的风,肯定了蓝泽的猜测。
“那……那爷爷,”蓝泽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撞破胸腔,他屏住呼吸,用带着细微颤抖的声音,问出了那个关键的问题,“您说的那个男孩儿,他的眼角……眼角是不是有一颗痣?”
当看到老爷爷肯定地点头的那一刻,蓝泽的眼睛像是瞬间被点燃的星辰,骤然迸发出耀眼的光彩。尽管因为极度的紧张,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但内心深处,一个答案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定地浮现出来。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像温暖的潮水,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终于,他不再是只能被动接受帮助的那一个了!他终于找到了线索,可以为顾晨、为李梓然、为他们共同寻找的答案,做点什么了!
蓝泽的内心世界此刻正经历着一场海啸,情感的巨浪一层高过一层,澎湃激荡,久久无法平息。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店门,将这个惊人的发现告诉等在外面的伙伴。终于,他终于证明自己不是毫无价值的累赘了!原来,他的过去、他的记忆,竟然真的蕴含着重要的线索,他存在的痕迹,并非一片虚无!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喉头,带来一阵哽咽。或许是情绪太过激动,他的眼眶迅速湿润了,晶莹的泪花在里面不停打转。他赶紧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将那股想哭的冲动压下去。
此刻,他那颗长久以来仿佛空落落、无所依凭的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填满了。那是混合着极度激动、巨大喜悦和满满成就感的复杂情绪,他无比庆幸自己坚持来到了这家店,无比庆幸与老爷爷进行了这番对话。
“嗯,是啊!”老爷爷的声音将他从澎湃的心绪中拉回,“他的眼角确实有颗痣,我记得很清楚,不会错的。”
说话间,老爷爷不知何时已经点燃了手中的旧烟斗,他缓缓吸了一口,然后悠悠地吐出一团青白色的烟雾。烟圈在午后静谧的光线中缓缓漂浮、扩散,变幻出奇妙的形状,仿佛在空中打开了一扇扇通往过往的神秘之门,每扇门上都刻画着岁月的符号与纹路。老爷爷的眼神透过烟雾,变得深邃而沉静,仿佛正循着这缕轻烟,探向记忆深处的某个启示。
“咳咳!”略带辛辣的烟味窜入鼻腔,蓝泽被呛得轻咳了几声。
“哦,对不起啊,孩子,”老爷爷闻声,连忙带着歉意熄灭了烟斗,“没事吧?爷爷老糊涂了,没注意。”
“没事没事!”蓝泽连忙摆手,给了老爷爷一个安抚的笑容,示意自己并无大碍。他迫不及待地向前倾了倾身子,眼神里充满了渴望,“爷爷,您继续说!后来呢?那天发生了什么趣事儿?”
“说起来,见那孩子的第一眼,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老爷爷的思绪再次飘远,嘴角牵起一丝怀念的笑意,“因为……那真是个顶漂亮的小男孩儿,灵秀得很。更何况,那天还发生了一件怪有意思的事儿……”
“趣事儿?”蓝泽的好奇心被完全勾了起来,他像听故事的孩子一样,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挪脚步,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是啊!”老爷爷说着,微微动了动站得有些发酸的双腿,缓缓地重新坐回到了那张铺着凉席的躺椅上。他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眼前的景象,看到遥远的过去。那眼神如同两面映照岁月的古镜,深邃得望不见底,里面盛满了过往的沧桑与沉淀。他缓缓回忆道:“那年的冬天啊,也不知是怎的,冷得出奇,寒风像刀子似的。到了圣诞节那天,竟然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地上、屋顶上,一会儿就全白了。虽然才刚过六点,但天色因为大雪,已经黑得像深夜一样。我瞧着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了,就打算提前关店门,也好赶回去陪我的小孙子过圣诞节。”
老人顿了顿,眼神里泛起一丝温暖的笑意:“谁知,我刚拿起锁头,还没碰到门栓呢,就听见‘哐当’一声,店门被猛地推开了。那个小男孩儿就那么闯了进来,带着一身寒气,跑得气喘吁吁的,额头上竟然还冒着细密的汗珠。他急急地央求我,说:‘爷爷,爷爷,能不能给我几分钟?我想挑个礼物!’ 他怕我不答应,还赶紧解释,‘今天是我朋友的圣诞节,可是他看起来好难过……我想选个礼物让他开心起来。求求您了,爷爷,过了十二点,就不是圣诞节了!’”
老爷爷的脸上漾开了回忆的波纹,每一条皱纹里都仿佛藏着当时的画面:“我瞧他那小脸急得通红,眼睛里全是恳求,心一软,就答应了。反正爷爷我啊,别的没有,就是有时间。那孩子一听我答应了,高兴得不得了,小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似的,一个劲儿地跟我说谢谢。唉,真是个懂礼貌、招人疼的孩子啊!” 老爷爷笑了起来,布满褶皱的脸庞宛如一片被阳光照耀的、开满细小花朵的田园,显得格外安详与宁静,任谁都看得出,他是打心眼里喜欢那个男孩。
“他果然没耽搁,也就几分钟工夫,就麻利地选好了一样小礼物,紧紧攥在手里。可谁知道,”老爷爷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忍俊不禁,“等到要付钱的时候,却闹了个大乌龙!哈哈。”
“哦?什么乌龙?”蓝泽饶有兴致地追问,其实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答案,但仍想听老人亲口说出来。
“那孩子啊,”老爷爷模仿着当时的动作,双手在自己衣服口袋上上下下地拍打着,“把身上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个底朝天,小脸从通红急得变成了煞白,最后才抬起头,窘迫地看着我,原来他翻遍了全身,竟一分钱都没找出来!他愣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地把那件精心挑选的礼物放回了原处,低着头,声音小小的,却特别认真地对我说:‘爷爷,对不起,耽误您时间了。’” 老爷爷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怜爱,“唉,你是没看见他那小模样,又懂事又让人心疼。可比我家那个被惯坏了、只会耍赖皮的小孙子强多了!” 说完,老爷爷像是想起了自家孙子的淘气事,鼻腔里发出几声又好气又好笑的“哼哼”。
“我一看这孩子这么实诚,又这么重视他的朋友,心里一软,就赶紧叫住了他。”老爷爷继续说道,“我跟他说,‘孩子,这礼物啊,爷爷送给你了,就当是给你的圣诞节礼物吧!’ 那孩子一听,眼睛‘唰’地就亮了,不敢相信似的看着我,接过礼物的时候,小手都有点发抖。他特别郑重地向我保证,‘爷爷,谢谢您!我明天一定把钱给您送来!’ 我当时啊,只当是小孩子的话,听听也就过去了,并没当真。”
老人的眼神变得愈发柔和:“可谁能想到呢?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大亮,我刚走到店门口,就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等在那里了,头发上还沾着晨露。他一见到我,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零钱,有纸票有硬币,双手捧着递到我面前,挺着小胸脯,特别自豪地跟我说:‘爷爷,给您!这都是我自己攒下的!’”
“我接过那些还带着他体温的零钱,心里真是又暖又感慨。”老爷爷问道,“我忍不住就问他,‘孩子,昨天你那个朋友,收到礼物开心了吗?’”
“他一听我这么问,立刻咧开嘴笑了,那笑容啊,比阳光还灿烂。他用力地点着头说:‘开心!爷爷,他说这是他过得最快乐的圣诞节!’ 说完,他又不忘再次认真地向我道谢。” 老爷爷的目光温柔地落在蓝泽脸上,带着一丝戏谑,“这小家伙还悄悄地告诉我,说他之前安慰了好久好久,他朋友都还是很难过,不停地掉眼泪。没想到爷爷送的礼物那么神奇,他朋友一看到,立马就不哭了,还笑了出来。我当时就在心里琢磨啊,这个收到礼物就转悲为喜的‘爱哭鬼’,到底是谁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原来就是你这个小家伙儿!”
“嘿嘿,是……是吗?”蓝泽不好意思地抬手挠了挠已经泛红发烫的脸颊,羞赧地低下了头。他试图为自己辩解,小声嘟囔着:“可能……可能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吧,不懂事,所以……所以才会那么容易哭鼻子。”
然而,在他的记忆深处,却搜寻不到自己曾经如此脆弱、需要靠一份礼物来破涕为笑的画面。即便是在被欺负、被嘲笑、被孤立的最难熬的时刻,他也总是咬紧牙关,把眼泪死死逼回去,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你是男子汉,男子汉不可以随便哭的!
“不过,从这件事就能看出来,”老爷爷的语气变得有些感慨,目光悠长,“你对那个孩子来说,一定非常、非常重要啊。不然,他也不会在那样的大雪天,拼了命地跑来找一份能让你开心的礼物。”
“那……那后来呢?!”尽管脑海里关于这段往事依旧是一片令人心慌的空白,但蓝泽的心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想要知道更多。他像渴望听故事结局的孩子,眼巴巴地望着老爷爷,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后来啊……后来他就常常带着你来我这小店了。笑眯眯地告诉我,你就是他那天念叨着要送礼物的人。我一看,可不是么,你们两个站在一块儿,真真是再般配不过了。那会儿的感情啊,好得叫人羡慕——像刚熬出的麦芽糖,扯不断、化不开,甜得黏牙;又像彼此的影子,光在哪儿,你们就在哪儿。一得空,就挤在我这小店里,听我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屋子里全是你们的笑声……可惜啊,现在……”
老人的话音,像一根骤然绷断的弦,止在了最沉的一声叹息里。
记忆里那些鲜活的欢笑声,早已被岁月的流水冲刷得褪了色,只剩下此刻满屋的寂静,和那声拉得长长的、带着湿重水汽的叹息。往日一幕幕温暖的画面,本是心底最亮的星辰,如今却仿佛从夜空中无声滑落,坠入遥不可及的深渊。
“物是人非,物是人非喽……”老人摇着头,喃喃自语,声音里浸满了时光的沙砾。
可这声叹息落在蓝泽耳中,却像一根细小的针,不偏不倚地刺在心尖上。他听出了责怪,那责怪沉甸甸的,全是自己遗忘的过错。
“是啊……”他喉头干涩,挤出的回应像一声呻吟。这么珍贵的过往,他怎么就弄丢了呢?一丝苦味在舌尖漫开,那是比黄连更涩的滋味。如果……如果老人说的都是真的,那曾经的自己,该是何等幸福?曾被那样一道光毫无保留地照亮过、温暖过。
原来,他并非一直独行于黑暗。也曾有人为他拨开迷雾,成为他孤身前行时的勇气与倚仗。那个记忆中的少年,曾是他整个世界的光源。
这一刻,蓝泽觉得心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股暖意悄然升起,那是迟来的、知晓自己也曾被深深爱过的幸福;随即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为这漫长的遗忘与辜负。他是幸运的,曾拥有过最亮的星辰;可他也是不幸的,竟将星辰遗落在茫茫黑夜,再也寻不回那片璀璨的光。
老爷爷的故事讲完了。屋内静默了片刻,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泛着一丝水光,他轻轻摩挲着粗糙的木桌边缘,像是要抚平时光的褶皱。他转过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盼,问道:“那孩子……最近还好吗?你们……还有联系吗?” 那语气轻飘飘的,仿佛一出口就会被风吹散,显然并未抱持多少希望。
“我……我也在四处打听他的下落呢!”蓝泽感到脸颊发烫,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感攫住了他。他垂下眼睑,不敢直视老人探询的目光,更不敢承认那段珍贵的记忆早已被自己遗失在角落。
“是吗?”老爷爷喃喃道,眼神黯淡了下去,“看来……你们真的好久没有联系了啊。”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里承载着岁月的重量,“唉,也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见那孩子一面。”
“会的!肯定会的!爷爷!”蓝泽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和骤然升腾的斗志,“我一定会找到他!然后亲自带他来见您!请您相信我!”他不能,也绝不允许让眼前这位满怀期待的老人失望。
“好啊!好啊!”老爷爷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秋日里被阳光晒暖的菊花。他欣慰地点着头,不忘叮嘱:“要是找到了,一定得把他带来让我好好看看啊!这么多年没见,他啊,肯定和你一样,长成了一个健康、俊俏的好孩子!”说着,他用那双布满岁月痕迹、青筋微凸的手,轻轻摸了摸蓝泽圆溜溜的脑袋,掌心带着温暖的粗糙感。
“放心吧爷爷!”蓝泽用力地点头,仿佛要将这个承诺刻进心里,“就是拖,我也一定会把他拖来见您!”这个约定,他记下了,沉甸甸的。
“那爷爷……”蓝泽深吸一口气,还想趁热打铁,多问出一些关于过去、关于那个少年的蛛丝马迹。
然而,就在这时——
门口的风铃突然清脆地响了起来,叮叮咚咚,如同顽皮小精灵突兀的笑声,打破了屋内凝重而温馨的气氛,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谁呀?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蓝泽心头莫名涌上一股强烈的扫兴感,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他和老爷爷不约而同地循声向门口望去。逆着光,只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轮廓清晰得不容错辨。蓝泽眨了眨眼,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是因为过度思念或愧疚而产生了幻觉。
“你……你们怎么回来了?”蓝泽有些结巴,明明才分开没多久,“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
“对啊!”李梓然答得干脆。
“什、什么忘了?”
“还能有什么?你呗!”李梓然笑嘻嘻地一指蓝泽。
“我?”蓝泽愣住了。
“可不是嘛,”李梓然嘴快,不等旁人阻拦就全抖了出来,“有人不放心你,特意折回来找的!”他边说边用肩膀撞了下身旁的顾晨,“喏,就是这位,非说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硬把我拽回来了!”
“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蓝泽耳根一下子烧了起来,声音越说越小,整张脸烫得像傍晚的霞。他下意识用余光瞄向身旁的老爷爷,正对上老人含笑注视的目光,顿时窘得低下头,心里暗恼:李梓然这家伙,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蹦!
“你看吧!”李梓然还在那儿大声嚷嚷,生怕店里听不见似的,“我就说这么大个人有啥好担心的!蓝泽你是不知道,顾晨刚才一路都在念叨,说这附近路灯暗,你肯定怕黑……”
“啊哈哈……是、是这样吗?”蓝泽干笑着打断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两个活宝带离现场。
他匆忙转身推门,门轴转动时,悬挂的风铃再次响起清脆的“叮铃”声。
可就在这一瞬间,蓝泽的脚步顿住了。
一股比先前任何一次都强烈的熟悉感,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那感觉不像偶然想起的片段,而像无意间推开了一扇尘封多年的门,门后是时光深处的回响。
他怔怔地环顾店内——靠墙的玻璃柜台、角落的木质货架、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檀香……每一处陈设,竟都与他潜意识中的想象完美重合。这里不像是初次到访的陌生小店,倒像是曾在记忆里反复描摹过的场景。
门口那位白发老爷爷闻声抬起头。在看清蓝泽的刹那,老人眼中掠过一丝惊喜,随即沉淀为某种难以言喻的深意。他缓缓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镜,目光在蓝泽脸上停留片刻,眼角的皱纹随着淡淡笑意舒展开来,如被风吹皱的湖面。
老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朝着三人微微颔首,便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坐回窗边的藤编躺椅。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光影。
蓝泽却像被施了定身咒,直到李梓然兴高采烈地从身后拍了他一下,他才猛地回过神。
“蓝泽!我们选好礼物啦!”李梓然声音雀跃,先前的疲惫一扫而空,“现在回去吗?”
顾晨站在不远处,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却始终关切地落在蓝泽身上,仿佛早已察觉他的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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