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时间,沈时令白天就去酒坊,晚上就在溪旁练刀,过了个把月才又见着画玉寒,来小屋已经不需要拐杖,就在茶棚坐着看沈时令耍刀,看着看着突然说你的沈家刀法和我的大碑掌,能够融合成一部武功吗?
江上渐渐起了风浪,舱内渔灯开始晃动,忽明忽暗的光影,照在沈时令的脸上,明明没有表情,却又似饱含忧伤,随着轻哑声音,不断流淌出来。
顾素泡来一壶热茶,想让他歇一会儿,他的故事让人不安,语气更是让人心惊,总觉他此刻就似江上纸鸢,一不留神那根线就拽断了。
沈时令却摇摇头,躺着不想接杯子,任嘴唇裂开出血,眼睛依旧盯着头顶,那块木板都快被他瞅出花来,继续说画玉寒抛出一个奇思怪想,我连去酒坊的路上都在想招。本来就是两种不同的武功,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哪有他想得那么简单。后来等他养好了伤,我们无数次的演招,经历无数次失败,画玉寒始终不肯放弃,说他与四堂长老的差距,从内力上无法追赶,唯有从招式上突破。白天我去酒坊上工,画玉寒也有自己的事,晚上就在溪边碰头,商讨比划到深夜才各自散去。这样的日子持续四年,终在他二十岁生辰前,创出一套新的功夫,虽说漏洞百出,但好歹创出雏形,没有白费功夫。后来我们又将它完善,还顺口起了一个名字,就叫九式连环擒拿手,因为一开始也就九式,后来才逐渐添补为十六式。
顾素震惊说那套擒拿手的功夫,竟是你和画当家共创的,创出那套武功的时候,你们才……二十岁?
沈时令说还差一个月,他就满二十了。谁都知道他对少当家之位志在必得,挑战四堂长老,成为下一任当家人,已是板上钉钉之事,所以画潋山庄已将他当作继任者,此前一直都是画庄主为他准备家宴,但这一次的生辰宴却是不同以往,是以下一任继任者的身份举行,宴请不少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还有不少江南世家的名门闺秀。
沈时令是在酒坊干活的时候听到几个名字,什么慕容凤、楚若儿、白月红、殊笑笑,酒坊伙计无论男女老少,提起这一茬就闭不住嘴,都在猜大少爷会选哪家闺秀,连手头的活都能丢下。
沈时令有时候也跟着众人瞎聊几句,大多数时都训斥他们,别光顾着扯犊子,手中的活可别停下,这几天山庄办大事,酒水可是头等重要。
那一天,吴婶多了一句嘴,打抱不平似说你跟画家大少爷那么熟,咋就没给你送一张请柬,好让你进去混一顿饱饭,顺带也讨一个婆娘回来。论咱沈少爷的人品模样,可不比他画家大少爷差。
沈时令嘻嘻笑说我跟他还要请柬?想去不就去了。
前来取酒的家丁说那可不成,山庄开始戒严了,外出采买都要验签,没发签牌的一律不给进去。
沈时令说从后山溜进去。
家丁说哪个门都一样,都设了巡岗,外边的没签牌,一律不给放行,等生辰宴办完了才给进去。
沈时令一听就来劲了,脱掉外边的罩袍,笃定说我溜给你看。
那一日山庄果然加重巡岗,但还没到戒严的程度,后山相对稀疏一些,不过多加一个守卫,俩人只顾着饮酒聊天,连沈时令掠过去都没察觉。
等溜进了山庄,沈时令在小院没找到画玉寒,跑到武馆也没看见,闲逛时又瞅见墙边的那棵树,爬到高处找个树叉坐下。
墙外便是山庄的署院,有正堂、议厅、舆殿、藏阁、库房等等,沈时令知道那里的人非比寻常,绝对不在自己和画玉寒之下,所以一直猫在树上等画玉寒。
一直等到中午,才见画玉寒跟几个人从正堂走出来,看样子是打算去前厅用餐,一边走一边还在说着什么,沈时令等他们靠近墙边,才在树上扯着嗓子大喊:画玉寒,画玉寒……
那几人一齐仰头看过来,当中还有两位堂主长老,画玉寒曾经挑战过他们,虽败却赢得他们的一致赞赏。
等画玉寒反应过来,瞅着树上的沈时令,那双眼都气绿了,跟那几个人告辞之后,冷着一张脸来到树下。
沈时令几乎笑破肚皮,滑下树还在不停地笑。
画玉寒不耐烦说你怎么来了?
沈时令振振有词说我不是你的武侍?怎么就不能来了?
画玉寒揶揄说难为你还记得,你有几次来武馆的?
沈时令反驳说这不是改成晚上上工了吗?这几年来我有哪一天懈怠啦?
画玉寒冷哼说少废话,出什么事了?
沈时令一本正经说大事,他们说山庄戒严,我溜不进来,你说我能让他们小瞧了去?!
画玉寒不耐烦说,说正事!
沈时令扒拉手指头,挨个儿报出名字,一本正经说我也要看她们的画像,慕容凤、楚若儿、白月红、殊笑笑,还有别人吗?有都给我看看。
画玉寒听明白了,当即白他一眼,骂了一句闲得慌,扭头就往膳堂走。
沈时令跟了上去,正好蹭一顿午膳,揶揄说哎,你这人怎么这样,要练功想起兄弟,有女人想不到兄弟。
等到了膳堂,画玉寒刚刚坐下,仆从就端来饭菜。
沈时令见着饭菜,嬉皮笑脸搓着手,对那人说再拿一副碗筷。
那人望了画玉寒一眼,见画玉寒虽然冷脸却没出声阻止,便又取来一副碗筷,还问画玉寒要不要再添几道菜。
沈时令忙不迭说好,好,还有什么菜,统统都拿过来,吃不完给我包了走,留着给我当晚膳。
画玉寒一挥手,让那人退下了。
沈时令骂了声娘,飞一般地下筷子,抱怨说小气鬼,不肯多拿菜,那你就别吃了。
画玉寒不理他,沈时令抢什么,他都没眼睛看,虽然也拿着筷子,却是一筷菜都没夹。
沈时令深感震惊,停了筷子瞅着他,狐疑说你怎么不抢啦,菜都不合胃口,还是你又下了药?
画玉寒冷冷说外边人都说我什么?
沈时令看他没有食欲,也跟着放下筷子,果然抢着吃才香,慢吞吞说也没说啥,就是猜你想娶哪家的姑娘。
画玉寒双眼一瞪,冷飕飕说哪家都不想。
沈时令嗤笑说那得跟你爹说,跟我喊有屁用。
画玉寒起身,随即又坐下,冷脸说差一点给忘了,我爹去金陵堂还没回来,这不叫我替他给两位堂主传话。
沈时令又拿起碗筷,目光逡巡着碟子,嘲弄说先吃饭吧,瞧把你给急得,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事,怎么到你这儿还委屈上了,那几位姑娘长得都不好看?
画玉寒冷冷说沈时令,你就看我笑话吧!
沈时令也没心情吃饭了,再一次搁下筷子和碗,揶揄说得了吧,画大少爷的苦楚,吾等小民体会不到。
画玉寒冷哼一声,气得头扭到一边,眼神幽幽冒火,更多的是不服气,冷冷说我不需要联姻,倘若没那个实力,画家就退位让贤。让有能者居上,只要心术正派,听命于人又何妨?
沈时令咂嘴说听听,一开口就是联姻,我们逛窑子都是奢望。我说你能把我的工钱提一提吗?听说进一次窑子啥都不干,就要给老鸨一吊钱,更别提找一个姑娘过夜了。
画玉寒冷冷看他一眼,端起跟前的笋丝汤一泼,汤里的笋丝挂了沈时令一脸,泼完就把碗一搁,头也不回走出去。
沈时令把脸一抹,怒吼说画玉寒,你他娘又想打架?尽管放马过来,看这次是谁赢。
画玉寒没回头,只是丢下一句,想打等晚上,我奉陪到底。
沈时令怒吼说等你个屁,老子今晚逛窑子,没空招呼你。
画玉寒已经走得不见踪影,沈时令不知道他听见没,但膳堂其他人都听见了。
秉着言出必行的血性,沈时令晚上揣了满兜钱,真去了城东一家妓馆,进去后点了姑娘和酒。
起初还有些拘谨放不开,后来尝了姑娘端来的酒,整晚都跟姑娘聊酒的优劣,后来又把老鸨叫进来,说以后拿酒可以来酒坊,山庄每年多酿的酒也是卖到外边。
一晚上,沈时令跟姑娘没说几句话,跟那老鸨倒是聊得来,划拳喝酒一轮又一轮,最后把老鸨都给喝趴下了。
姑娘带着崇拜的眼神,想搀扶沈时令进屋,留宿的钱一早给了,还是一个俊俏的年轻人,酒量好、差事好、会武功,人看起来也不错,不是那种爱施暴凌虐的客人。
沈时令步伐不稳,醉醺醺推开她,推搪说这会子不行,还约了人打架,等我打赢了就回来娶你。
姑娘入行好些年头,倒也没拿这话当真,讥诮说沈少爷,半夜还跟人比武,那你要是打输了呢?
沈时令手指着她的脸,转眼珠子想了一下,认真说那我就不回来了。
姑娘嗤笑一声,说了一句那我等你,也就放他离开了。
沈时令到溪边时酒还没完全醒,远远瞅见画玉寒杵在溪边,醉醺醺说我不是说过了,今晚要去逛窑子,没工夫陪你打架。
等走到近前时,沈时令又想起在妓馆的说话,说不对,你还得跟我打一场,我答应那姑娘,等我打赢了你,我就回去娶她。
画玉寒冷觑着他,口吻不善说你去那种地方了?
沈时令拍着空空钱囊,冲他翻去一个白眼,满不在乎说不然呢,只许你联姻,不许我找女人?
画玉寒抡圆眼睛,半信半疑说哪个腌臜泼才,带你去那种地方?
沈时令嗤笑说是我自己去的,找女人还要别人带?只要是个男人都会。
画玉寒吃惊说你真干过了?
沈时令得意洋洋说当然,一个晚上五吊钱,你以为我就是去喝酒划拳啊?那还不亏死了。
画玉寒瞪大眼睛,一时怔忪迷糊,半晌才喃喃问:什么……感觉?
沈时令嘿嘿一笑,信口开河说不告诉你,反正值那五吊钱,十吊钱都画值得。你没听人说过,**一刻值千金,从现在起我就是男人了,不像你还是一只童子鸡。
沈时令正洋洋得意炫耀,画玉寒的拳头就过来了,冷笑说不是说要打一场?开始!
画玉寒那边才宣布开始,拳头就揍上沈时令的下巴。
沈时令一懵先机已失,一边后退一边招架,气得破口大骂:活见鬼,半夜里抽疯,你他娘的找揍呢?
俩人掠到溪中一块巨石上,画玉寒下盘卡住沈时令一条腿,上盘反锁住沈时令一条胳膊,冷飕飕说不是你要打,赢了好娶那位姑娘。
沈时令半边身子受制,一拳一脚仍在反击,方寸之地又过三招,气急败坏说画玉寒,偷袭赢了也不算,用不光彩的手段,你无耻。
画玉寒占据优势,眼见他败象已露,不过是徒劳抗争,冷笑说比不得你下流,去那种肮脏地方。看你这一身脂粉味,低劣难闻到家了,真亏你忍受得了,熏得人都想作呕。
这话才刚说完,沈时令猛然一撞,力道大得惊人,简直是破釜沉舟,脂粉味不好闻,那就去水里洗洗。
俩人一起从石上跌下来,摔到一人高的溪里,又咕咚咚直沉水底。
沈时令是趁画玉寒废话时猛吸一口气,他本来水性就比画玉寒好,憋气的时间也比他长,这会子又有充足准备,是以拖他一起入水。
还以为画玉寒会就此松手,谁料画玉寒就是锁着不放,沈时令的牛脾气也上来了,拿后背将他牢牢抵住,不松就在水底待着吧,但看谁先开口求饶。
等眼前冒过一窜水泡泡,手臂上的力道渐渐松开,沈时令也憋得头晕脑胀,立马挣脱跃出水面,一把抹掉脸上的水,痛快呼出一口气,那酒一下子就醒了。
身旁还是没动静,沈时令也慌神了,一把将人揪出水面,就见画玉寒那张脸没了人色,口鼻间也没了进出的气。
沈时令将他倒提起来,猛力拍打他的后背,灌进去的水吐了出来,等听到他的咳嗽声,才将他重重摔到地上。
画玉寒坐在地上喘气,头发衣衫全湿漉漉,眼神还带着迷茫,脸色倒是缓过来了。
沈时令折腾得脱力,也坐地上喘了半天,好一会儿才爬起来,骂骂咧咧往小屋走。
画玉寒就在背后叫住他。
沈时令警惕地回过头,一双眼死死盯住他,生怕他又整出幺蛾子,就见他仰头望着自己,眼神迷茫说那种事啥滋味?
沈时令张大嘴巴,半晌才骂一句:滚,问你爹去,老子要睡觉。
那晚过后画玉寒没再来溪边,沈时令起初不在意,后来也觉得不自在,跟他从小打到大,三天不见手痒痒,七天不见浑身痒。
沈时令也想溜进山庄找人,溜到后山才发现换了守卫,这回派了堂主长老看守后山,跟一尊神似杵在离岗亭几丈远的涧石上,看似闭目养神采着天地精华,可沈时令稍微一靠近岗亭,头顶的树叶就窸窸窣窣往下掉。
沈时令可不想自讨苦吃,差了将近四十年功力,也就画大少爷敢去招惹,混入山庄的机会多的是,犯不着拿自己的命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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