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令这才惊觉为啥背后突然安静了,原来大家都看到画玉寒来了,一个个都默不作声看着,老刀把子和船工们尤其害怕,特别是听莫愁说了阎王锁魂针的作用。
沈时令察觉到顾素身子一颤,目光注视着画玉寒,话却是对顾素说别怕,他此刻绝不会动武,打入五根阎王锁魂针,若只为跟我同归于尽,那真是辜负他画当家的名号。
沈时令想他要自己的命,根本不用着那五根针,拔剑刺过来就行了,哪一次他想要自己的命,自己会舍不得给他呢?!
画玉寒穿着镶金蓝袍,那双眼似荼蘼落尽,冷静至极再无情绪,发髻束起一丝不乱,老管家压箱底的袍子,来不及熨平的折痕,倒是没影响他的冷肃和硬挺。
沈时令一看他这幅模样,就晓得他不是来拼命的,此刻站在眼前的是画庄主,那个镇定自若深谋远虑,走到哪里都受人仰慕的画当家。
天亮了,江浪声声,伴着远处谯鼓,关山连绵寒城野村,离姑苏已有万里之遥。
画玉寒也清醒了,走到膳堂门口,目光逡巡一圈,无视满堂红绸喜字,径直走到俩人跟前,冰冷目光瞅着沈时令,将一封沾血信笺递与顾素,冷峻说本想去武盟前再给你。
但现在,没时间了。
世间没那么多两全其美,遗憾抱恨才是人生常态,顾素敢不敢去武盟伸冤,能否将帮凶都绳之于法,为顾家和自己讨回公道,最终也只能由他自己决定。
顾素身子一震,目光落到笺上,虽被血迹浸染,但仍能见到落款,写着一个霓字,脸色苍白难看,似没勇气接过来。
沈时令不明其故,以为他又来挑事,侧身上前一步,将顾素护在身后,冷觑说画玉寒,你又玩什么花样?
画玉寒眼神戏谑,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笑容,似看一个无知逞强的莽汉,当下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只将信笺搁在一旁圆桶上,冷飕飕说顾公子,对落水之人来说,奋力上岸才算得救,抱着浮木飘在水里,就算不被淹死也会被冻死,更何况你抱着的还不是浮木,只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说罢,转身离开了,找老刀把子询问风向船速,估算还有多久才能到下一个渡口。
沈时令听他兜圈辱骂自己,当下气得捏拳咬牙,冷觑着他离去的背影,饱含怒气说甭理他,死性不改旧疾难医。
这人真真招人厌,众叛亲离还不知反省,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端着架子不可一世,走到哪都是训诫口吻,也不看看自己的处境,还能这般猖狂多久。
下一个渡口定江,离姑苏万里之遥,横尸渡头无人收埋,江边还有饥饿的野狗,想他平日多厉害的人物,最终成了野狗的腹中餐,何其讽刺。
沈时令想到此又是冷笑,灌着烈酒心中咒骂活该,让他平日穷讲究,让他平日清高自傲,最终落得这般下场,被野狗分食大快人心!
那边画玉寒已经问完话,回头路过摆满酒碗的长案,倒是让他脚步一顿,当中三碗的色泽不对;待看到一旁侍酒的莫愁,嘟着小嘴神情委屈,脸上还挂着大巴掌印,正气呼呼看着自己,那眼神倒是变得复杂,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画玉寒想该说的该做的,先前都已经说尽做尽了,沈时令既然做下决定,那就不要三心二意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阎王锁魂针已经入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便如这负心汉所言,不在也没那么多烦恼,当了这么久的当家人,总是卸不掉这身重担,没想到很快便能如愿,自己合该高兴才是。
这厢里画玉寒望着酒碗出神,那厢里余老五迎了上来。
众人没料到画玉寒会上甲板,还在长案边盯着酒碗,好似发现了什么名堂。
在众人的计划当中,除了沈时令、顾素饮酒,其余人则是大碗品尝吴婶那兑了蜂蜜的糖水,喝一大口还得吧唧嘴巴,假装出一副饮烈酒的辛辣模样。
余老五赶紧走过来,从地上拿起一只酒坛,替画当家倒了一碗,那酒坛也快见底了,笑嘻嘻说画当家,您可来了,赏脸喝一杯啊?
画玉寒瞟过他手中的酒坛,又瞟眼他递过来的酒碗,再与长案上的一对比,便大致猜到怎么回事了,众人仓促间办喜事,酒不足拿水来凑,冷冷说谢了,省下吧!
余老五听他这么说,似猜到酒水不足,忙转头去瞅沈时令和顾素,就见沈时令正举坛狂饮,顾素则望着圆桶出神,根本没留意这边状况。
余老五见他俩没警觉,稍稍放下心来,给画当家斟的这一碗,可是货真价实的酒,笑嘻嘻说沈时令的喜酒,酒虽然不多,但我们都饮了,沾沾喜气吧!
画玉寒不为所动,眉眼冷毅说大敌当前,我不饮酒。
说罢,头也不回走了,果断决绝干脆利落,甲板上的喜庆热闹,跟他没半点关系,更不会影响他坚定心智。
等画玉寒的身影消失了,吴婶老管家老刀把子都围过来,几个人目光一交流,老刀把子冲着船工一摆手,那唢呐锣钹又奏起来了,老管家吴婶拉来了沈时令和顾素。
膳堂门口,余老五扯开嗓子一本正经喊: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沈时令被他们拖着进喜堂,站在堂内揉着额头,想自己应该喝醉了,否则怎听不清余老五喊什么,光见他有模有样又念又唱,一道道繁文缛节,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找不着下聘的大雁,找来一只蒸熟咸鸭子,余老五竟然还能端着它,四目相对声情并茂。
莫愁虽然委屈脸挂掌印,但还是献上自己和吴婶的梳子,一个大来一个小,一个缺齿一个断头,还拿着它们给自己和顾素梳了头。
吴婶帮沈时令松下发髻时,那一头黑发也才齐肘,想留到原本那么长,可能还要几年的光阴。
沈时令醉意朦胧地想,世人总爱拿发丝喻情丝,戏台子上杨贵妃被逐,送唐皇的便是一缕青丝。画玉寒一剑断发的时候,可曾想到会有这一日,他也挥刀断了画玉寒的情丝?
沈时令拎着酒坛子,被余老五推搡着,拜了天拜了地,又跟顾素对拜了,抬头时只见模糊轮廓,心想自己果真醉得厉害,怎连顾素的脸都看不清,只听得余老五拉长了调子,莫名其妙在身后喊了一声:郎骑竹马来!
沈时令恍惚起来,那一瞬似又回到溪边,置身一片浓密树荫下,看到树下的锦衣少年,稚气眉眼清澈眼神,霜玉剑的青色穗子,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沈时令闭上眼睛,只觉得快压不住酒气,那时候不知愁滋味,俩人耍刀练剑打水漂,山庄酒坊葡萄园打麦场,哪儿都是俩人并行之地,会打架也会和好,会在手心画乌龟,分开一会都会想着,心里眼里都是彼此。
究竟何时变了调,沈时令答不上来,等再次睁开眼睛,余老五已在喊新人敬酒。
因为顾素不是新娘,所以免了送入洞房,留在喜堂与沈时令一道给宾客敬酒。
沈时令一直拎着酒坛子,顾素则是端着酒碗,酒碗若是饮空了,莫愁便又替他拿来。黄粱一梦三碗便倒,对顾素这样的酒量,只怕两碗就差不多了。
众人不断送上恭贺,酒酣耳热觥筹交错,顾素不知不觉饮了三碗,面色熏红脚步虚浮,最终不胜酒力趴在桌上,醉得已经不省人事。
众人开始起哄了,**一刻值千金,要沈时令赶紧送顾素回舱房。
沈时令也喝得东倒西歪,一坛酒都快要见底了,便将顾素打横抱起来,跌跌撞撞将他送回舱房,又跌跌撞撞返还膳堂。
众人一看他又来了,连忙问他怎又来了,不是说要成亲洞房,眼瞅着都快到晌午,再不赶紧去洞房,那船都要靠岸了。
沈时令趔趄着走过去,拿起自己的那坛酒,先前横抱顾素不好拿,这会子专门过来拿酒。
老管家把他往门外推,拍打着他的肩头,宛若自家的孩子,埋怨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个时候,还丢不开你的酒。
沈时令嘿嘿笑起来,身形不稳脚步踉跄,提着酒坛醉醺醺说这可是我的酒,我的喜酒,怎么能少了他呢?!
吴婶连忙起身,帮他托住酒坛子,重重打他的肩头,语重心长说拿好,要拿就要拿稳当,喜酒不作兴打了,不吉利。
老刀把子和船工们也都笑了,善意取笑说着还不快去,人家都要等急了。
沈时令也笑起来,眼神朦胧泛光,醉意阑珊说那我去了,莫愁,莫愁?
莫愁不乐意站起来,半边脸都打肿了,此刻故意给他看,嘴里还塞着大鸭腿,含糊不清说又叫我干嘛?
沈时令瞅着她的脸,呼哧一下乐了,帮她擦掉脸颊油渍,目光中透出疼爱,温和说脸还疼吗?
莫愁咬着大鸭腿,先是摇摇头,过会又点点头,故意喊了一声疼。
沈时令含笑摸摸她的头,似当初领回家时那般,一眨眼都长成大姑娘了,又看了一眼老管家和吴婶,醉意朦胧说莫愁,我先走了,你要帮我好好照顾他们。
莫愁一只手撕咬着鸭腿,一只手把他往外边推,狼吞虎咽说放心,我会替你照看,你就安心去洞房,就算到渡头都没事,反正这条船是我们的了。
沈时令提着酒坛下楼梯,醉醺醺走入幽暗的舱道,又醉醺醺踹开一扇舱门,瞪着醉眼走到画玉寒的跟前,一只手提着酒坛子,另一只手揪起他的前襟,几乎都快贴着他的脸,咬牙切齿说懦夫,胆小鬼,你为何不一剑杀我,有种你就杀死我啊!
早在沈时令进门之前,画玉寒就听见他的脚步,黯淡眼神原先露出迷惑,踉跄脚步说明沈时令醉了,但踹开门见他冲进来了,质问自己为何不杀他,那眼神倒是为之一亮,虽然神色依旧冰冷,但那嘴角却微微翘起,这人终究还是抛不下他。
不管是死去的酒师,还是活着的沈时令,一次又一次回来了,自投罗网无计可施。
画玉寒此刻不能动真气,任他揪着自己的衣襟,冷若冰霜瞅着他,挖苦嘲讽说沈时令,你当真就这般恨我?
沈时令眯眼瞅着他,眼神泛着幽蓝,咬牙切齿说恨,恨得想要抽筋剥皮,饮你的血食你的肉,让你永世都不得超生。
画玉寒冷笑说我成全你。
沈时令又将他拎近一些,几乎快贴上他的鼻尖,胸膛也抵着胸膛了,冷笑说放屁,你没那么伟大,除了成全你自己,你还会成全谁?
画玉寒收敛笑容,表情严肃冷厉,眼神略带灰心,凉薄说总好过看着你成亲洞房。
沈时令听他这般说,倒是让开一些,眼神带着愤懑,却还没松开那只手,依旧揪着他的衣襟,另一只手又举起酒坛,那酒柱如泉水流下,只仰头这般狂饮着,宛如前一世的酒师。
画玉寒眯眼觑他,冷飕飕说沈时令,你就这般恨我,恨到要去亲他,恨到要跟他入洞房?
沈时令只顾饮酒,没答他的问题,但揪他衣襟的手,还是没有松开。
画玉寒恨恨瞅他半晌,反抓他揪着自己衣襟的手,另一只手抢过他的酒坛,仰头将坛中所剩的酒都饮尽了,一甩酒坛子飞出门外,咣当一声砸上过道,顿时碎成一地渣渣。
画玉寒眼神冰冷,手背一抹嘴唇,仰头这般看着他,胸膛抵住他的胸膛,挑衅又带几分冷魅。
沈时令此刻低头,松手搂他的腰,那唇便碰上他的唇了。
仅仅触碰了一下,便似电殛一般,魂悸魄动酥透骨髓。
沈时令只觉酒气交融了,一瞬似白光划过眼前,满心恨竟渐渐消弭,似从来就不曾存在,一切都是水中幻影海市蜃楼,又好似一个冗长可怕的梦。梦里他恨自己多过恨画玉寒,恨自己为什么爱上这个人,又恨这人为什么要爱自己,如果当初不相识不相爱,便没这份彻骨之寒剜心之痛。
再看画玉寒也是眼波流电神魂颠倒,手臂勾着他的脖子往里带,嘴唇张开跟自己一样渴求,就似一个酗酒成瘾的人,狂饮也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沈时令便沉醉在他的眼波之中,再次低头寻找那双唇,与他吻得不再分开,连呼吸都那般令人沉醉。
画玉寒身后便是桌子,沈时令带着他往后仰去,顺便将烛台捞了过来,手一抬将烛台飞出去,原本踹开的房门关上了,又被它当门栓死死卡住了。
画玉寒的手也没闲着,抽掉沈时令的腰带,连外袍内衫一捋而下,又将自己的袍带抽掉。
沈时令已经紧贴过来,自然而然欺身而上,下一瞬就看到最令他心悸的那一幕,仰头眯眼微微蹙眉的画玉寒,唇中溢出那种令人魂牵梦萦的声音。
沈时令也随之入了佳境,在金陵丢失的三年时光,变成漫长画卷展于足下,衣香如雨步步生莲,从晦暗苦涩变成甘甜鲜美。
画玉寒坐在桌子边缘,与他亲吻交颈相靡,敞开袍衫环住沈时令,金边蓝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随沈时令的每一次掠夺,金边蓝缎轻轻摆动,流彩潋滟浮光跃金,真不愧是老管家的压箱底货,越是昏暗越是流光溢彩。
沈时令则在他的炽烈回应中,灵魂越来越轻,如同出窍一般,又似回到阳春三月,风和丽日蔷薇开花,与画玉寒一同化为那对蝴蝶,于空中蹁跹飞舞交尾缠绵,沉醉醺然又炽烈稠浓,直至最后被那一镖贯体而亡。
沈时令记得那对蝶直至最后一刻,都始终保持着交尾状态,如此想来何等幸福,若能与画玉寒这般同亡,还是在这般极乐一刻。
沈时令想到此便又吻他,吻得画玉寒浑身战栗,似引霹雳入了丹田,眼泛水光激动不已,得空才说出一句别停。
沈时令嗯了一声,咬着他的耳朵,脱口说洞房一刻值千金,我又怎会停……
画玉寒被做瓷实了,这会子正在受用,但还没忘记骂他,气愤说放屁,你他娘的,跟谁成亲?
说罢,眯起眼睛,似越想越气,狠狠咬上沈时令的嘴唇,那铁锈味便弄了俩人一嘴。
沈时令被他咬乐了,过后又有些心疼,也不知道心疼谁,是心疼自己多些还是心疼他多些,心底某一处也在痛,爱和痛交织的感觉,无可奈何说画玉寒,你晓得我爱谁,也晓得我恨谁。我倒是想,但这种事……除了你,我与谁都做不来。
沈时令倒是没撒谎,在顾素身边种种磨蹭,对这种事万般抵触,归根究底就是不爱而已,没那份占有的**和渴求。
画玉寒冷哼一声,眯眼瞅他半晌,才说出他想听的话:等会到了渡头,随我一起下船。
沈时令听他这么说,倒是露出笑意了,终是要走上那条没尽头的长街了,这回跟他再也不用分开了。
这般想着,又激动起来,俩人便这般黏着,又一起滚上床铺。
这才哪儿到哪儿,哪次好在一块,不是干到精疲力竭,更何况沉寂了六年,前三年是画玉寒的过错,后三年是沈时令不理人,就这般被他们错过六年,而短暂一生能有几个六年够他们挥霍浪费?
如此一想,俩人都觉得惋惜,画玉寒想船不靠岸便不停止,死前就与他效仿那一对交尾蝶,方不负最后弥足珍贵的时光。
沈时令想这么美好的人,便是死了也要跟他一道,承天谴也好,喂野狗也好,沉尸江底也好,终归是令他心满意足快慰平生。
沈时令在酣畅淋漓之际,嗅着画玉寒发髻上熟悉的味道,心想终究还是丢不掉雪中倾城,唯它能让酒师肝肠寸断,也唯它能解酒师的寸断肝肠。
俩人终究未能做到船靠渡头,画玉寒先累得睡过去,沈时令护着他又熬了一会,最后实在熬不住了,眼皮重得宛如挂铅,将他圈在怀中搂紧实,合上眼也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也不晓得多久,怀中的人一个翻身,跟着怀中似空了,沈时令本能也惊醒了,见画玉寒坐了起来,望着舱门神情警惕说我们睡了多久,为何外边如此安静?
沈时令说不上来睡了多久,舱内仍如进来时那般幽暗,外边的确安静得不像话,难道他们只是睡了片刻,众人都还在膳堂吃喜宴?
沈时令和画玉寒对视一眼,隐隐约约都觉得不对头,赶紧下床穿上衣衫,因为担心众人的安危,连鞋袜都没来得及穿。
沈时令出门前交代,说一会儿我不动手,你别运功。
画玉寒应了一声,拔掉卡在门边的烛台,没羞没燥说我知道,锁魂针一旦提气至死方休,我倒是不怕死,只还没跟你做够,还想多快活几次。
沈时令剜他一眼,将他拉到身后,自己走上前去拉门。
走道上的酒坛碎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托盘,托盘上一只木簪压着一封信,被沈时令拿起来,又与画玉寒四目相对。
当初被掰断的簪头,此刻被鱼胶黏起来,画玉寒狐疑地拿起来,迎光一照掰开簪头,果然锁魂针还里边,五根针一根都不少,当下被她给气乐了,笑说死丫头,我说怎会疼得厉害,也没见秘籍有此记载,我还以为……我早该想到她不会听话,没哪一次不是在跟我唱反调,我说西她就偏要往东。
沈时令仍旧不放心,拿过来数了一数,又重重吁一口气,心总算放了回去,紧绷神情放松下来。
跟着画玉寒就这样,一会被他气到不想活,一会又为他欣喜若狂,这会子又想起莫愁,瞪着眼睛冲他怒吼的模样。
这丫头也真够冤枉,以前尽惹祸也没挨揍,这会子总算做了一件让沈时令足矣欣慰余生的大好事,还被他一巴掌打得肿了半边脸。
沈时令想着又叹息,欢喜同时又懊恼,说我太冲动了,错怪了她,以前都没揍过她,这会子为你气急了,倒是打了她一巴掌,不知道要被她控诉多久呢。
说罢,又将画玉寒搂进怀里,手臂用劲死死勒住,冷脸说这簪以后由我收着,你且拿我的发簪用着,你什么时候要用跟我说,不许背着我做下决定,我也好随你一同赴死,再敢把我丢下来,你试试看,我便真不理你。
画玉寒倒是呼哧乐了,任他手臂狠狠箍紧,手也在摸着他的长发,这会子也才齐了手肘,要比那时候短了一尺,幽幽说这一头毛长得太慢,险些就让我等不及了。
沈时令听他这么说,手臂勒得更紧,恨恨说画玉寒,我可不是那骡子,将人比畜不积口德,小心死后打下十八层地狱。
画玉寒透不过气,挑眉说松开,勒得太狠了,我都快被你勒断气了。
沈时令松开一些,这会子没了恨意,但痛还在心底,闷闷说没你下手狠!
画玉寒回抱着他,摸着他的长发,幽幽说你不都报复回来了,跟那顾公子都好上了,我就这般让你忌恨?
沈时令陡然回神,望着顾素的舱门,皱眉说糟糕,我竟把他给忘了,也不知酒醒了没有,他们给他喝的可是真酒,我昨个也没顾上拦他们。
说罢,想要去察看顾素,却被画玉寒给拽住了,冲他手中的信一努嘴,揶揄说拆信,四下都没声音,人肯定不在舱内了。
信是余老五所写,沈时令将信拆开,便递给了画玉寒。那一瞬又回到从前,那个只管酿酒,对其它事都不在意,也不想在意的沈管事。
画玉寒目光飞快扫过,大步流星往外走去,沈时令也跟在他身后,上甲板就见桅杆挂着两面竖旗,江南武盟和画潋山庄的旗帜,在江风中精神抖擞威风凛冽,星月图腾和山水图案珠联璧合相映生辉。
再看船已经泊在定江镇,靠近渡口的一处浅湾,四周还泊着十几艘大船,每一艘桅杆上都挂着武盟旗帜和门派旗帜,符门、金陵堂、剪子门、白鸽帮、太极会……此刻都簇拥在这艘船的周围,好似来朝拜凤凰的百鸟。
援兵终于赶到了,早在俩人昏迷之际,莫愁和余老五便商量对策,在沿江城镇发出求援信号,让武盟的诸多门派紧急应援。
两位都是拧巴的主,大不了一死而已。
这会子俩人都倒下了,事情交给他们倒好办了,该发信的发信,该求援的求援,哪里还等到画玉寒交代吴婶,还用那种迂回婉转的方式,文绉绉咬文嚼字请人救援?
看到眼前这一幕,画玉寒松了一口气,戒备神情松懈下来,难得露出欣慰笑意,这些年苦心经营武盟,没想到危急关头用上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倒也没白费他这些年的心血。
画玉寒勾起笑意,倒是真心愉悦了,沈时令不在那几年,几乎自己就没笑过,淡淡说去膳堂,他们留了东西,叫我们上去看看。
沈时令没上甲板前就放松了,画玉寒看完信肩膀微松,那表示船上之人都没事,画玉寒没事,船上人都没事,那对他而言天下就没事。
画玉寒是好烦神的主,一年到头总在忙碌,山庄的事武盟的事,庄主面具盟主面具戴得都跟脸长一起了,即便是船上的人都背叛了他,盟主也不会让这一船人,都跟着他被沙鲛追杀,哪怕明知道渡口有埋伏,也要孤身下船不连累众人,谁都不能辜负唯独能辜负沈时令,而沈时令却跟他相反,心里只有一个画玉寒,丢朋友丢酒坊丢顾素,丢了老管家吴婶莫愁,谁都能被他狠心丢下,唯独丢不下一个画玉寒。
画玉寒可恶、画玉寒鄙薄、画玉寒活该自受,但真要赴死还得跟着,那骡子挨了打丢了命,活过来还是认那车夫,跟着那车夫走在长街上,谁让他俩上一世便相依为命,丢了骡的车夫连一个冬季都没熬过,便去阎王殿找他的牲口去了。
等俩人到了膳堂门口,张灯结彩的模样,比起先前又是不同。
门口铺上大红毡毯,一直铺到喜堂里边,正中挂着硕大的囍字,却不是余老五沾胭脂涂写,而是红绒缠成的猩红囍字。天地桌上摆着香炉和贡品,合卺酒、盖头和红绸花,还插着一对精美的龙凤喜烛,火折子喜剪都裹上红绸,整整齐齐地摆放一边,似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膳堂两面都摆着长案,按规制摆放各种物件,进门就摆着布匹、茶叶、酒,铜钱、卦盘,再往后摆着聘书、吉贴、银簪、绸缎和一箩筐铜钱,再往后放着几口囍字木箱和衣架,挂着从里到外的喜服两身,矮凳上则摆着喜帐喜靴,看靴子尺寸便知道是为画玉寒和沈时令特地准备的,最后还在地上摆着火盆,马鞍、米袋、铜镜和几吊钱。
成亲所需的所有物品都在这里了,沈时令便打开那聘书,那里边夹着一张便签,余老五用粗俗不堪的话狠狠骂他,宣布他和顾素成亲不能作数,身为新郎都跑去跟人偷欢了,负心汉的罪名可做实了。
沈时令知道他是故意报复,上一回在船上他跟小渔成亲,自己当证婚人就宣布他跟小渔拜堂不作数,今个倒是被他摆回一道。
沈时令心里却特别高兴,心想终归还有他这个挚友,能在自己走上歧路的时候,跟众人合力将自己拉回来,也救了画玉寒的命。
这会子冷静下来,想想画玉寒教训顾素的话,确实是有几分道理,依附别人不行,唯有自己站起来,才能走出自己想要的路。
顾素还很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沈时令是好人,但却另有所爱,便是因为愧疚在一起,终归不是他想要的那种爱,吹不出那一抹清亮的笛音。
那三碗黄粱一梦,醉是为了清醒,找到属于自己的归途。
画玉寒瞟了一眼他手中的聘书,见自己名字和沈时令的名字都在上边,又见这一屋子的摆设,都是众人沉甸甸的祝福和心意,当下也淡淡一笑,歉疚说让他们费心了,为了让你我破镜重圆,在异地他乡布置喜堂,在此地找齐这些东西,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力气,你我莫要再辜负众人的期望。
画玉寒说着话,递给沈时令一张信笺,上边是莫愁的狗爬字:我带顾素私奔了,闯荡江湖暂不归家,勿念勿念!
沈时令楞了一瞬,无可奈何说私奔,说得什么话,私塾也白上了。
画玉寒拿起火折子,点燃那对龙凤喜烛,难得露出笑意说罢了,她能够拔出我插的银矶,你就算她勉强出师吧,去游历江湖长长见识也好。
沈时令苦笑说刀都拔飞了,你还敢让她闯荡江湖?还带着顾素,真要遇到危险,只怕是抱头痛哭。
画玉寒笑了一下,手伸到天地桌边的太师椅上,椅上蒙着一整面的红绸,戏谑说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手一扬,红绸掀开,抛上半空,再悠悠落地。
银矶赫然映入眼帘,沈时令表情一愣之后,又看向自己这边的太师椅,掀开红绸果然是霜玉剑,等把那时众人言语皆回忆一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落了圈套,喜事一开始就是为自己和画玉寒预备的,不管是老管家吴婶莫愁余老五,便是连老刀把子和那些船工,都看明白谁跟谁才是一对儿,沈时令和画玉寒打一照面,那眼神就牢牢盯着对方,顾素从来都没有映入他们的眼帘,谁是过客谁是归人一眼即明,但似乎这两位正主还不明白,闹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这样子闹下去不等沙鲛杀上门来,他俩就打得同归于尽共赴黄泉了。
沈时令原本不信这些,但见他亲手点起喜烛,那心境又不一样了,只觉得心漏跳一拍,真有几分紧张起来,又见他此刻赤足披发,镶金蓝袍随意束着,眸子被烛光映出潋滟冷魅,刹那间勾住自己的眼珠子,感慨老天爷怎将他生得这么好看。
画玉寒的好看,并非如顾素那般柔软妩媚,而是如他的剑一般雪魄冰绡,暗香疏影凛冷孤绝,美得不可方物又不容觊觎。
但就是这样一个冷冰冰人物,不仅任他侵犯亵渎,还喜欢被他侵犯亵渎,仅仅想到世间唯独他一人,那种满足自豪便油然而生,看着画玉寒便情动不已,心在胸口扑扑乱跳,还真是如撞鹿一般,心想难怪人说新郎官最是神清气爽,对面的人是他画玉寒,又如何不神清气爽?也不晓得他此刻是否跟我一样,想开口询问又觉得羞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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