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谢元鸿一同入内的,还有五皇子谢承轩。
谈风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脸上的一丝不情愿,亦没错过他出现时谢采薇露出的欣喜之情。
这桩闹剧背后,除了柳雁云的煽风点火,也少不了谢承轩的推波助澜。
以他的性子,原本该想置身事外,有利可图才会登场,如今她与谢采薇争执到一半就现了身,估计是被太子强行带来,下了这趟浑水。
“今日,孤也算开了眼界,一个官奴,竟值得三位贵女大动干戈,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话音刚落,虽无吩咐,谢元鸿身边随侍已将赵兴等无关人等悉数带离。
谢元鸿虽未责怪,但语气不善:“方才,孤亲眼所见,亦从牙行的人口中得知,这个官奴已被永安郡主拍下。玉珠公主,你来说说,如今这个状况是怎么回事?”
这瓢冷水,倒是让谢采薇冷静了不少。
她想了想,沉声道:“拍卖会结束后,臣妹与雁云经过这里,见青天白日里大门紧闭,里面还传出了永安郡主和一男子的声音。因为担心郡主的安危,不得已才强行闯入。”
对这位太子兄长,谢采薇心中除却敬意,更多是一种不可接近的怯意。
二人虽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妹,关系却打小就不甚亲密。
一则谢元鸿早早地就被立为国本,无论是外界期待,还是他自我要求,都严厉苛刻,因此始终课业繁忙,诸事缠身,与谢采薇见面的机会实在不多。
二则她这兄长少年老成,为人稳重勤勉,偶尔见面也是在查问谢采薇的功课如何,比起兄长,更像严师。久而久之,自然感情淡薄。
语毕,见谢元鸿神色不变,谢采薇自觉这番话圆得没什么纰漏,又道:“臣女一进门,就亲眼所见,郡主对她刚买下的官奴举止狎昵,拉扯不清。此情此景实在于礼不合,故而对郡主劝诫一二,不想郡主恼羞成怒,出言不逊,损我清誉。”
谢元鸿轻转两下右手拇指所戴的红玉扳指:“因此,想要抢永安郡主手下的人泄怒?”
当着太子的面,谢采薇哪还敢再提自己就是与谈风月一路竞价之人。
“郡主与此官奴已有越矩行为,正好臣女身边还缺个会识文断字的侍从,便想着不如要到府中,也能防患于未然。”
还真是让她编出了个满腔药石之言,又还算合乎情理的崭新故事。
谈风月听得火大,实在不想继续容忍谢采薇的一言堂,正欲出言反驳,却发现谢元鸿的余光正看向她,并以极其微小的动作摇头制止,示意她不要多话。
她暂且作罢。
见谢采薇再无其他话要说,谢元鸿抬眼,看向柳雁云。
“如此说来,倒是该好好谢一谢柳小姐。孤平素未见得玉珠公主这般循规蹈矩,懂事明理。还是柳小姐蕙心兰质,今日有柳小姐陪伴在侧,公主都学会教养堂妹了。”
“改日见到柳尚书,孤,定会亲自向柳尚书请教育女之道。”
原以为只是被太子敲打两句,不想还可能会被父亲知晓,柳雁云一下子慌了神,手中原本抱着的暖炉险些没有拿稳,面色也白了几分。
偏偏太子的话又未将事情挑明,她连认错挽回的名头都没有,只能被迫扣了这顶高帽子。
今日雪霁天晴,天光明明一片锃亮,柳雁云却觉得背脊攀上一股阴寒的凉意,答话时,声音都隐隐有些颤抖:“如此小事,何须殿下言谢。臣女自知己身有诸多不足,日后必会多加勤勉。”
先是谢采薇,后是柳雁云,甚至往日猖狂的谈风月都乖得像个鹌鹑。
这行刑般绵里藏针的问话比扑头盖脸的责骂还让人难堪,谢承轩心里直犯嘀咕,下一个要点的,该不会就是他了吧?
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直接插手此事,方才也只是在外间静观其变。
谢承轩反复回忆自己的言行,确认太子抓不出什么大错,便先一步息事宁人:“如此说来,是一场误会。公主一时之气才会较真抢人,郡主也只是慌乱中口不择言,并非有意冒犯。”
谢元鸿笑:“天下之事,若能都如五弟这般化有为无就好了。”
见谢元鸿并未反对“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这番言论,谢承轩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官奴的归属确该有个定论。既然人是郡主拍下,如何处理也该问一下郡主的意思。”
谈风月闻言一笑,太子殿下果真是个滴水不漏的人。
“即便是奴仆,臣女也从来都不愿强留,亦不愿驳了公主的好意。不如让这官奴自行择主,若他想去公主府效力,臣女绝对不会阻拦。”
谢元鸿倒是一愣,未料到谈风月会如此好说话,人都到了她手里,她竟会愿意让出来!
“玉珠公主,你呢?”
谈风月的乖戾跋扈京中有名,周雪明曾是世家公子,不可能不知道。而她身为公主,对待周雪明始终算得上友好亲切,更曾经为他在太学中拜师求学亲手牵过线。
与其在这么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手中讨日子,怎么想都不如选公主府才更安全。
谈风月愿意让步,再好不过,谢采薇窥见得胜的希望,当即同意。
“太子殿下,臣女可否同这官奴单独说几句话?”谈风月面带挫败,倒像提前认输。
“即便短暂,也算主仆一场,臣女花了大价钱才赢下竞拍,这个小小的要求,不算过分吧?”
谢元鸿心中无奈,就知道她愿意让步,必然会有这一出。
吏部侍郎周汉白落马问斩一事,虽已有判决,但有些株脉连根未能拔干净,始终是朝廷的一大患处。身为周汉白之子,周雪明知晓多少内情,又是否参与其中?
这样的人,放在涉世未深的谢采薇身边,哪日心中生异,公主府拦得住吗?
谢元鸿略一思忖,答道:“孤可以允准,但郡主心中务必要划清分寸。”
*
其余人皆离开后,谈风月轻掩上房门,天光雪亮而屋内昏沉,窗纸上影绰透出众人立于门外姿态各异的轮廓,彼此心怀鬼胎,倒像是出粉墨登场的皮影戏。
周雪明抬眼望去,见她明明背影单薄如纸,却始终有根硬骨强直不断,支撑着她立身立命。
“郡主既能让太子殿下为您主持公道,又何必非要走这个形式?”
言下之意,太子与她串通一气。
谈风月深吸一口气,压下不悦之情,转过身时,眼中已平静无波,全然未回应这句挑衅。
“周雪明,本郡主如今给你三条路,你自己选。”
她走到周雪明身边,伸手捏住了周雪明的下巴,将他的脸强硬地转向谢采薇的方向:“第一条路,将你转卖给我表姐,玉珠公主谢采薇。”
话未完,周雪明已猛地转头,甩开了她的手。
谈风月倒没恼:“其实,跟我这位表姐也不错。如今你跌落深渊,她还不离不弃,公主府面首是个不错的差事,表姐看重你,必然好生招待,不受旁人委屈。”
“不过,以色侍他人,能有几时好?这句话,对你也是一样的。”
“你如今罪臣之身,即便表姐再迷恋,也没胆子召做驸马。陛下已经在为她的宝贝女儿寻一位如意郎君议亲,公主若成了婚,驸马不可能容得下你。”
听罢,周雪明目光闪烁,公主府的确不是长久之计,但他心中有事未了,能寻个短暂庇护之处,暂作过渡未尝不可。
“ 第二条路,重入牙行另行拍卖。你如此抵触我,若再不愿入公主府,太子殿下应该就会如此处置,且为防再生事端,定会不许我二人参与。”
“其实若是我,可能就选这条路了。”谈风月嘴上如此说,面上却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可惜,周公子的脊梁骨太硬,将旧主薛毅得罪得太深。”
“他将你送回赵兴手中时曾打点过,要赵兴寻个机会把你卖进长春院。周公子从前那般光风霁月,想来并不知晓长春院是何去处。”
周雪明从前倒是从某些酒囊饭袋的公子哥口中听到过,揣测着是烟花之地。
“有人好女色,就会有人好男色。长春院是赏玩男色的好去处。今日我若将你留在牙行,明儿个你就会被洗干净送到长春院接客。”
谈风月说话时语气称得上温柔亲切,周雪明听完却如坠深潭。
滑腻阴凉的潭水像是要缓缓将他窒息溺毙,他甚至感觉到一阵恶心反胃,右手不自觉地将握在手中的锁链捏紧,皮肤边缘都因过于用力而失去血色,泛着苍白。
周雪明缓了缓才回过劲来,突然意识到谈风月没有继续说话,像是在照顾他的情绪一般。
仰首时,却见她右手托腮,指尖动作轻盈地依次摆动,笑意盈盈。
——完完全全是在欣赏他的痛苦,咀嚼他的难堪。
周雪明的右手先是收得更紧,随即又想明白了什么,突然泄力般松开,他定定直视着谈风月的眼睛:“郡主还真是学识渊博。绕了一圈,不过是想让我选第三条路,对吗?”
谈风月松了手,转而以指尖轻抚着他的面庞,娇笑道:“好聪明呀,真是越来越讨本郡主喜欢了呢。”
这一次,周雪明没有躲,他在等谈风月的价码。
“这第三条路,自然就是跟本郡主回去。”谈风月一边轻柔地以指尖描摹着他的五官,一边说道,“虽然容貌的确秀色可餐,但买你回去,是有正经事。”
她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我要你混进观星楼,做本郡主的耳目。”
“郡主——?!”太子等人都还在门外,隔墙有耳,周雪明无法明言。
在父亲周汉白口中,他对这个汇天下讯息于一处的观星楼有所耳闻,表面是个品茶听曲儿的茶楼,暗地里则是做贩售江湖消息的买卖。
父亲欲亲面楼主议事,曾多次下过拜帖,亦送过各种厚礼,都被连同拜帖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如今谈风月竟想要将他安插到观星楼中做暗探?!
且不论楼中人员管制极其隐秘严格,即便她真有什么法子把他塞进去,所谋之事只会更加险象环生,甚至大逆不道!
这是火中取栗!
“别害怕。”谈风月安抚似地轻拍两下他的脸颊,“风浪越大,鱼才越贵。”
“听说你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叫周兰音,不知道这条鱼值不值得你铤而走险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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