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恩紧紧攥着信纸，喉咙仿佛烧灼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死死盯着那几行冰冷的宣告，愤怒、悲痛、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在他胸膛里横冲直撞，几乎要将那层强装的镇定撕碎。
“不可能！”
芬恩的声音几近破碎，“这不可能，父亲在熔炉厂干了十几年，怎么会操作失误？母亲怎么会在路上就死了，总要有个原因。”
老费舍尔没有立刻去拿那封信，他佝偻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单薄，那双眼里此刻翻涌着复杂至极的情绪。
“孩子。”
老费舍尔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力，强行压下了芬恩即将爆发的嘶吼。
“冷静下来，愤怒和质疑救不回他们，也看不清真相。”他向前一步，枯瘦有力的手按在芬恩剧烈起伏的肩膀上。
“信上说的未必是全部，瓦肯堡那地方的水比雾港的海沟还要深不可测，我们必须将莉娜和里昂带回家，然后查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兄妹二人，带着一丝哀恸：“收拾一下，带好必要的药，我们天亮就走。”
艾拉知道，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老费舍尔许多年来最关照的是她，连此刻都还在担心。
可惜原主已经不在了，艾拉自从占据这具身体后，明显能察觉到健康的好转，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原主记忆里的情感不断混淆着她的理智，在老费舍尔轻叹出声的霎时，艾拉不禁落下泪来。
……
前往瓦肯堡的路程并不远，三人却选择了最昂贵的方式，只为尽快见到费舍尔夫妇。
蒸汽火车像一条在雨雾中咆哮的钢铁巨兽，这节车厢内弥漫着体味和廉价烟草混合的气味，拥挤而嘈杂。
艾拉裹紧了单薄的外套，靠在冰冷的车窗上。
窗外简陋的厂房连绵不绝，偶尔闪过低矮破败的棚户区。
双亲的死亡，让这段路途显得漫长而压抑。
芬恩紧抿着唇，目光死死盯着窗外，这样的遭遇让他更为沉默了。
艾拉坐在祖父旁边，看着他布满斑点和伤疤的手掌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原主残存的、对祖父职业的好奇，混合着她对这个世界神秘力量的探知欲，终于让她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闷。
“祖父……”
艾拉的声音很轻，带着病弱的沙哑，“渡灵人究竟是做什么的？”
老费舍尔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艾拉苍白的小脸上。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如何向孙女解释这个充满危险和禁忌的世界。
“艾拉。”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平稳，“人死后，灵魂本该归于托尔冯德的光辉之下，由教会净化，重归秩序。但总有些灵魂，因为强烈的执念、巨大的痛苦，或更可怕的外力以至于无法安息。它们徘徊在生与死的夹缝，就是我们常说的亡灵。”
老费舍尔顿了顿，观察着艾拉的反应，见她虽然紧张但眼神专注，便继续道：“亡魂、鬼婴、怨灵、幻妖，还有最可怕的恶魔。它们形态各异，危险程度不同，教会的神父们掌握着净化它们的权柄和力量。而我们渡灵人……”
说到此处，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不是驱魔人，更像是灵魂的鉴定师。”
“鉴定师？”艾拉疑惑地重复。
“对。”康拉德点点头，“我们的职责，是在教会神父到来之前，确认亡灵的类型。”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只有确定了亡灵的类型，教会才能采取正确的净化方式，避免更大的灾难。这需要经验、特殊的工具，还有在它真正发狂或被邪恶完全控制前，争分夺秒找到证据。净化后，渡灵人便无法再与灵魂沟通。”
“那……危险吗？”艾拉忍不住问，原主的记忆里忽然闪过了祖母，她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老费舍尔深深看了她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经验是最好的盾牌，孩子。但永远不要低估迷雾中的未知。”
艾拉沉默地抚平了裙子上的褶皱，破碎的记忆因为这些话有了链接。
托尔冯德正是诺伦蒂亚联邦信仰的正神，祂被称为蒸汽与秩序之神，所有的国民都要经受祂的洗礼。
但母亲曾说过，总有人的信仰不够纯粹，以至于某些邪恶的东西瞬隙而入，也有的时候，人们因为某种**、恐惧会隐藏一些事件，导致去世的人无法得到教会的净化，就会变成亡灵。
渡灵人，好神奇的职业。
艾拉思索着，突然眉头一跳。
她并非原主本人，对托尔冯德这位正神毫无信仰可言，在这个世界里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或许她该尽快处理这个问题。
老费舍尔没能察觉到孙女的异动。
火车驶入瓦肯堡的中央车站时，艾拉的思绪终于停止了，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首都与雾港的天壤之别。
圣约广场反射着微弱的天光，花岗岩基座上镶嵌着巨大的齿轮浮雕，高耸的尖顶刺破灰色的云层。不远处，圣大教堂的尖顶上，巨大的三重齿轮徽章在蒸汽的推动下缓缓旋转，发出低沉而神圣的嗡鸣。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煤烟和海腥，而是一种混合着昂贵香氛的味道。
可惜，权冠区代表着上流社会，并非普通平民能够逗留的。
处理工人事务的教会分局和警署所在的区域不在这儿，老费舍尔很快租了辆马车，带他们来到了炉边区。
这里的景象让艾拉胃里一阵翻腾。
天空被黑烟染得昏暗，狭窄的街道上污水横流，油污和煤灰粘稠地附着在鞋底。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金属灼烧味、硫磺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烂气息。行人大多行色匆匆，眼神麻木。
这里与圣约广场的洁净、肃穆、奢华形成了对比，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艾拉叹了口气，原主记忆里父亲布满烫伤疤痕的手和母亲疲惫的面容，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沉重。
这个世界里的平民生活太过艰辛。
教会处理工人事务的分局位于炉边区边缘，这地方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像个临时仓库，到处都是杂乱的卷宗和纸张。
负责接待他们的是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不耐烦。他自称警长，在这个正神统治的时代，维持城市秩序的通常被称为“城市警备队”，其长官在平民区被尊称为“警长”。
这位警长叫做埃德温·霍克。
霍克警长敷衍地翻看着教会出具的死亡证明和抚恤文件，眼皮都没怎么抬。
“里昂·费舍尔熔铸工，因为操作失误，导致蒸汽压力熔炉爆炸，当场死亡。莉娜·费舍尔，确认遗体途中遭遇意外事故，不幸身亡。”
他的语气毫无感情，“教会已经完成净化，遗体在停尸间，拿着这个凭证去认领，另外500马克的抚恤金想必你们已经收到了。手续办完就赶紧带人回去安葬吧，别耽误时间。”
霍克说着，推过来一张文件纸和一张金属凭证牌，带着打发麻烦的意味。
芬恩的拳头瞬间攥紧，几乎要冲上去：“我母亲就算是意外死亡也要有个理由。”
霍克警长的耐心似乎被消磨殆尽：“她长期劳作，或许是因为咳嗽加之悲痛死的，总之没人谋害她。”
艾拉的心也沉了下去。
她虽然不是原主，却仍然能体会到这份痛楚，作为一位警长对人命敷衍了事，是不能忍受的。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老费舍尔上前一步，微微欠身，声音低沉清晰地响起：“警长先生，感谢您的指引。我是康拉德·费舍尔，死者的父亲。同时，也是一名渡灵人。”
霍克警长猛地抬起头，疲惫和不耐烦瞬间消失，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旧外套、其貌不扬的老人，眼神中充满了审视。
“渡灵人？”
霍克警长声音里的冷淡被一种刻意的探究取代，“您来自雾港？有登记执照吗？”
“雾港灯塔守夜人，康拉德·费舍尔，执照曾经向当地教会报备过。”康拉德平静地回答，从怀里掏出一枚磨损严重的铜质徽章，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眼睛和波纹的图案。
每一位渡灵人都要得到教会的认证，但是能得到荣誉勋章的可不多见。
霍克警长接过徽章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后，脸上的表情彻底变了，之前的敷衍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谨慎和急切。
“费舍尔先生。”
霍克警长站起身，语气变得郑重，“很遗憾在这样的情况下认识您，请节哀。”
他示意旁边同样穿着制服但显得更年轻的队员：“罗恩，给费舍尔先生和他的家人倒杯热茶。”
年轻的队员愣了一下，连忙应声而去，将办公室留给了他们。
霍克警长绕过桌子，走到康拉德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苦笑和无奈：“费舍尔先生，实不相瞒，您来得太是时候了，首都最近遇到了大麻烦。”
他搓了搓手，显得有些焦躁：“瓦肯堡原本的两位渡灵人，老约翰上周被教会派去西边矿区处理一桩棘手事，至少半个月回不来，另一位……”
“布莱克先生，三天前死在自己家里，死状很诡异，初步判断是遭遇了强大的怨灵反噬。”
老费舍尔的眉头深深皱起。
霍克警长继续道：“现在整个瓦肯堡一个渡灵人都没有，偏偏就在昨天，一桩极其敏感的案子发生了。”
他深吸一口气，凑近康拉德耳边：“威灵顿伯爵的情人昨晚被发现死在浴室里，现场很干净，没有明显外伤，但伯爵认定是谋杀，要求警署三天内必须破案！”
霍克警长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似乎在考量着什么，最后竟然说起了自己的出身。
“实不相瞒，我不过是出生在周边镇子的一位平民，能有今天的地位太不容易，我的上司是位贵族。”
霍克警长目光灼灼，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费舍尔先生，我知道您现在悲痛万分，但能否请您帮这个忙？去伯爵的庄园看一看？只需要您确认一下，那位女士的死亡是否涉及亡灵的痕迹，这样我就能断定是否因为谋杀了。”
他抛出了诱饵，也是费舍尔家唯一的希望：“作为交换，我以警长的权限向您保证！费舍尔夫妇的案子，我会亲自调出来给您查阅，并尽力提供我职权范围内的一切便利，协助您调查他们的真正死因！您看如何？”
伯爵的情人离奇死亡，首都唯二的渡灵人一死一离，这是位急需证明自己、却饱受贵族上司排挤的平民警长。
艾拉看懂了，老费舍尔更看懂了。
老费舍尔看着霍克警长眼中混合着焦虑、恳求和最后一丝尊严的光芒，又看了看身边艾拉和芬恩。
冰冷的教会证明和500马克抚恤金无法换回真相，但这个烫手山芋般的贵族命案，或许是撬开那扇铁门的唯一钥匙。
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仿佛有迷雾在翻涌，他沉默了几秒，最终缓缓地、沉重地点了点头。
“带路吧，警长先生。”
老费舍尔的声音平静无波，“在去案发现场之前，请让我们先看看里昂和莉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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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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