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间的冰冷深入骨髓,两具覆盖着裹尸布的躯体静静地躺在金属台上。
霍克警长站在门口,沉默地示意看守人员离开,给了费舍尔家最后一点私密空间。
老费舍尔率先走上前,双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掀开了覆盖在里昂脸上的布。
艾拉的心随着他的动作猛地一抽。
父亲那张记忆中总是带着疲惫的脸庞,此刻只剩下一种僵硬的、毫无生气的灰白。
最显眼的是额头上一个清晰可见的烙印,并非烧伤的焦黑,而是一种仿佛融入皮肉的光滑印记,散发着微弱荧光的三重齿轮,齿轮内部似乎还有细微的纹路在极其缓慢地流动。
这正是教会完成净化的标志,意味着灵魂已被托尔冯德的神圣洗涤,理论上杜绝了任何亡灵滋生的可能。
同样的印记也烙在莉娜苍白的额头上。
芬恩的呼吸变得粗重,他死死盯着父亲额头的烙印,又看向母亲,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母亲冰冷的脸颊,却在最后一刻猛地缩回,紧紧攥成了拳头。
教会的印记像一道冰冷的封印,不仅封存了费舍尔夫妇的躯体,似乎也封印了质疑。
艾拉站在稍远的地方,胃里一阵翻搅。
原主的情感如潮水般冲击着她,让她眼眶发酸,她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齿轮烙印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微光,使她本能地感到一丝排斥,在这个世界它象征着神圣的终结,但在她这个外来者眼中,却更像是一种强制的抹除。
祖父说过,教会净化后,渡灵人便无法再与灵魂沟通,那么真相是否也随着烙印被一同“净化”了?
“我们带他们回家吗?”芬恩的声音嘶哑。
老费舍尔的目光扫过尸体额头的印记,又看向霍克警长。
警长微微摇头低声道:“伯爵那边催得很紧,时间紧迫。而且遗体暂时留在这里或许更合适,你们不是要继续探查,等事情办完……”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
遗体认领走了,便没有翻案的可能。
老费舍尔沉默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
“先留在这里吧。”他的声音有些疲惫。
老费舍尔伸出手,轻抚芬恩紧握的拳头,又按了按艾拉瘦弱的肩膀,传递着无言的安慰。
停尸间里没有痛哭流涕只有窒息的沉默弥漫着,无声的道别比任何哭嚎都更令人心碎。
……
老费舍尔答应了霍克的要求,这位警长打算将他们安置在家中。
霍克警长的家位于炉边区一条更僻静的小巷深处,几乎挨着穷人区的边界。
艾拉与芬恩对他的印象不是很好,此刻却也诧异这栋住宅,据说这栋老旧的房屋是专门用来租给首都的外地人的。
推开吱嘎作响的木门,眼前的景象让兄妹俩都愣了一下。
房间狭小拥挤却出奇地整洁,唯一的窗户蒙着洗得发白的薄窗帘,墙壁贴着许多手绘的案件线索图,霍克警长或许并不像表面那样不负责任。
最引人注目的是几乎占据了一面墙的书架,不,更像是用木板搭成的简易架子,上面堆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卷宗袋,有些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封面,地上也摞着不少,只留下狭窄的过道通向里间。
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但双眼空洞无神的老妇人,坐在窗边一把旧藤椅上。
听到开门声,她摩挲地转向门口,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埃德温,是你回来了吗?还有客人吗?”
老妇人听得清脚步声变多了,她是个盲人。
“是的,妈妈。”霍克警长快步走过去,声音瞬间变得柔和,与之前在警署的焦躁判若两人。
他蹲下身握住母亲的手:“是费舍尔先生一家,他们遇到些困难,暂时在我们家住一晚。”
“那快请坐吧,埃德温是个好孩子,他总是帮助别人……”霍克夫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充满了对儿子的自豪。
芬恩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只有老费舍尔叹了口气,他好像并不意外这样的情景。
大家都过得辛苦。
艾拉站在后头,目光落在书桌一角,那里放着一本摊开的厚笔记本,她敏锐地捕捉到最上面一页的日期,正是原主父母死亡的那天!
一行潦草的字迹闯入眼帘——
【费舍尔案疑点:里昂工作多年,熔炉爆炸罕见;莉娜死亡地点距熔炉厂过远,与奔丧路线不符?现场目击者口供模糊……】
后面的字迹被一大团墨迹洇开,似乎书写者被突然打断。
霍克警长显然注意到了艾拉的视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紧张,迅速走过去合上了那本日记,塞进了旁边一堆文件下面。
“抱歉,家里太乱,我去准备点吃的。”
几人的晚餐极其简单,硬邦邦的黑面包,一小锅几乎看不见油星的蔬菜汤,还有几片薄薄的腌肉。
霍克警长把腌肉都拨到了母亲和客人餐盘里。
艾拉的心里五味杂陈,警长的贫穷和节俭远超她的想象,那些堆积如山的案宗,那本被打断的日记……
也许,他并非不想查而是不能查?
趁着吃饭的间隙,霍克警长开始详细描述伯爵情人,艾米丽亚·弗罗斯特的死亡现场。
“地点在伯爵府邸一间浴室里。”
霍克皱着眉道:“发现时她躺在浴缸里,身上表面没有任何伤痕,表情很安详,甚至可以说过于安详了,但医生初步判断并非他杀,更像是自杀。经过我们的调查,门窗从内反锁,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无论怎么样都不符合谋杀的情况。伯爵却坚信她是被某种隐秘手段谋害的,因为她最近似乎想离开伯爵。”
艾拉的思绪被这段话拉回,只觉得奇怪。
这样的案发现场和伯爵的口述,情人的离开更像是关键点,显然会使伯爵的嫌疑变得更大,他为什么坚持查下去?
老费舍尔安静地听着,用面包蘸着汤慢慢咀嚼,没有提出质疑。
等霍克说完,他放下面包,平静地问:“警长先生,弗罗斯特小姐生前是个怎样的人?她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或者最近接触过什么不寻常的人或事吗?”
霍克警长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这跟寻找亡灵的迹象有关吗?我们正在排查她的社交圈,尤其是情敌……”
艾米丽亚·弗罗斯特小姐貌似并不是伯爵一个人的情人。
“有关。”
老费舍尔打断了他,“了解死者生前的事迹,她的执念、她的恐惧、她未了的心愿,甚至她是否接触过禁忌之物或地点,这些都能帮助我们判断她死后灵魂的状态,是否容易被邪恶之物影响,或者是否本身已经引来麻烦。”
有些灵魂在教会赶来之前就会被玷污。
他看似在回答警长,目光却扫过艾拉和芬恩,带着一种教导的意味。
“亡灵并非凭空而生,它们与生者的世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霍克警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思考问题。
“瓦肯堡的人都只叫她艾米丽亚小姐,因为自从她成为了伯爵的情人,弗罗斯特家的姐妹就不再承认她们的血缘关系了,这件事在贵族圈闹得一直很僵。”
“咳……扯远了,据佣人说,艾米丽亚小姐性格有些骄纵,其他没什么不同。最近的出行大约在一周前,艾米丽亚小姐独自去过一趟暮色巷,据说是逛了逛卖古董和稀奇玩意的小店,回来时脸色不太好。”
“暮色巷……”老费舍尔低声重复,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那是贫民区最混杂的地方。
……
夜深时,芬恩在客厅的地铺上辗转反侧,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堆积如山的案卷上,思绪却极为混杂。
霍克警长面对这么多悬而未决的案子,貌似并没有无动于衷,而是都记录下来了,其中就包括父母的,这令他感到十分无力。
芬恩坐起身,看着角落里闭目养神的祖父,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祖父。”
老费舍尔睁开眼,没有马上搭话。
芬恩的语气里带着某种决心:“我想学渡灵人的本事,这是知道真相的唯一途径。”
老费舍尔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
昏暗的灯火下,艾拉看到祖父的嘴唇抿紧了,脸上掠过一丝痛苦和挣扎,仿佛想起了往事。
她想了想,轻声道:“祖父,我也想学。”
对于她这个外来者而言,尽快掌握一个职业才能在这个世界立足,这是个机会。
老费舍尔沉默了许久,久到兄妹二人几乎以为被拒绝了。
最终,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芬恩、艾拉,这条路比你们想象的危险,以后你们的每一步都可能踏进深渊。”
老费舍尔没有提自己的妻子,也没有提费舍尔夫妇的死,某些沉重的秘密压在他的胸口,无法言说。
芬恩的回答异常坚定:“我知道,但我必须走这条路。”
如果没有老费舍尔在,他们兄妹二人或许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灰溜溜地领回父母的尸体,芬恩不想这样。
艾拉点点头,赞同了兄长的话语。
她虽然是个外来者,但眼下这条路或许是最为合适的。
“好吧,孩子们……”老费舍尔的声音十分疲惫,仿佛用尽了力气才说出。
他接受了兄妹二人的选择,深藏的忧虑却并未散去。
老费舍尔话锋一转,带着某种暗示:“你们的选择是有用的,有时候死人比活人更诚实,他们无法说谎,只会留下印记。”
艾拉躺在临时用椅子拼凑的“床”上,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渐渐为另一个问题焦灼不安。
她坐起身,抱着膝盖,声音怯怯地问:“祖父,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个人对托尔冯德的信仰不够坚定,或者偶尔会有怀疑,会被那些东西入侵吗?”
艾拉的心跳得飞快,生怕被看穿灵魂的异样。
老费舍尔的目光穿透了阴影落在了艾拉身上,目光深邃复杂,仿佛洞悉了什么,又带着一种包容。
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信仰是心灵的堡垒,艾拉。它需要时间的驻扎,若有了动摇,每周日去教堂接受神父的熏沐,能洗涤身心的尘埃,加固你灵魂的屏障,抵挡那些来自迷雾的窥伺。记住,定期净化,至关重要。”
他没有追问艾拉口中的人是谁,只是给出了最稳妥、最安全的解决方案。
一阵脚步声响起。
霍克警长从母亲的卧室走出,脸上带着歉意和期待:“抱歉打扰,费舍尔先生,您看明天需要准备些什么特殊的物品吗?”
老费舍尔坐了起来:“来得正好警长先生,我来得匆忙,并未携带我的渡灵道具。布莱克先生……那位不幸离世的渡灵人的遗物,是否由警署保管?我们能否借用?”
“当然可以!”
霍克警长立刻点头,“他的住所被封了,但重要道具作为证物被我们保管着。我明天一早就去取来!您需要哪些?”
“基础的鉴别道具即可。”老费舍尔道。
警长离开后,艾拉的好奇心被点燃了:“祖父,渡灵人都有哪些道具?它们怎么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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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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