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审，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杜汝舟摩挲着拇指上的骨戒，“前面那个曹阳是假的，他们在后面一口一个斋君斋君的叫，估计曹阳连他们也没说实话。”
提灯打了个激灵：“所以，他们本来就是冲我来的？”
“弄这么大阵仗，就为了提灯大人！”公殳不怀好意地一笑，“要不然，你委身去压个寨，把后头那条大尾巴狼套出来？”
谁提出这个损招都能理解，唯独公殳提出来画风就很新奇。一旁的杜汝舟狐疑地朝公殳看去，却没从对方脸上瞧出端倪。
“公殳大人，你开什么玩笑，我……”
提灯话还没说完，在一旁沉思的白开心开口说：“这的确是个办法。”
“你，”提灯一掌抡在白开心手臂上，“你来凑什么热闹？”
“这不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嘛。”白开心安慰道，“小半年了，连真曹阳的影子都没看到过。”
如杜汝舟之前所说，曹阳并没有停止露面。
相反，半年来，各地都冒出各种各样的曹阳。曹阳给当先阁上演了好一出“狼来了”，溜得当先阁人仰马翻的。传言曹阳这次在南方有大动作，但事出反常必有妖。大家好不容易抓到曹阳这条线索，顾不得消息真假，又只能闷头抓。
白开心露出苦笑：“我还不能问候人十八祖宗，毕竟他爹是灵剑派开创人。”
他还指望着灵剑派每年给当先阁送人才呢！
提灯摆手：“不行，我不答应啊！”
“关键是怎么把羊送到虎口里？”杜汝舟不顾提灯的死去活来，已然要着手下一步计划，“那边抓的那几个要是还能用，说不定我们还有机会接近曹阳的老巢。”
某羊吓得腿都软了：“魔神大人，金丹的事，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杜汝舟看向白开心，“反正也不是我在曹阳身上折了那么多人力物力。”
白开心微怔，瞥了眼同样沉默的提灯，明白杜汝舟这话大概是戳到提灯的软处，立马附和说：“提灯大人，为了仙妖和平，牺牲小我，成全一下大家嘛！”
这下，提灯完全不说话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放心，”白开心摇着扇子，给提灯吹风，“当先阁哪次真让你涉险。”
“公殳。”
“嗯？”
公殳应声回头，却见杜汝舟垂眸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下意识抬手，食指与中指错开，弹了一下杜汝舟的眉心。
冰凉的触感，让杜汝舟倏地奓毛。
“想什么呢？”公殳缓缓收手，却被杜汝舟一把抓住。
公殳的手背上，有一道猫爪似的淡色红痕。
小题大做得心虚的杜汝舟慢慢缩回手：“受伤了。”
公殳抬着那只手，露着手背的痕迹，目光却是停在杜汝舟身上：“你不说我都不知道。”
“什么？受伤了？”白开心大步流星走过来，到了跟前却一个趔趄，额角抽抽。
再不发现，这伤都快好了。
提灯迎上来，瞅了眼心虚的杜汝舟：“魔神大人抓的？”
杜汝舟：“……”
“要抓人，今晚就得行动！”公殳收回手，不以为意地看向被困在罩子里的覃欧等人，“过了今夜，他们不回去，曹阳该起疑心了。”
说着，他们就走到了那群人跟前。
其他人都是副要“光荣就义”的模样，唯独覃欧，不满血丝的眼困兽似的盯着他们几个：“你们想要抓斋君？”
提灯对白开心支了支胳膊：“阁主打算怎么贿赂这帮人？”
“贿赂？”覃欧卒了口唾沫，“你们妖精能给我们魔修什么？”
“我这是求人办事，自然要问阁下想要什么了？金钱？名利？自由？”白开心顿了顿，“还是你这条被曹阳丢弃了的狗命呢？”
连骂人都是翩然含笑，提灯被白开心谈判的语气迷惑，半晌才反应过来白开心在骂人，连忙上去捂他的嘴：“你这是求人办事的语气嘛？”
白开心躲开提灯：“你到底是哪边的啊？”
提灯愤愤道：“是我去当诱饵，又不是你。你把人家激怒了，人半路把我给办了怎么办？”
“不会。”说话的是覃欧。
后边有人怒道：“你竟敢背叛斋君？”
白开心一挥手，后面的就没一个能说话的了。
他继续问：“你说不会就不会？”
”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留给你们都时间也就不多了。“覃欧往后甩了一下头，“把他们都杀了，我就帮你们！”
白开心“啧”了一声：“你倒是挺会提高自己的身价呀！”
杀了其他曹阳手下，除了覃欧，杜汝舟他们短时间也找不到其他手段接近曹阳。
覃欧又说：“你问问他们，是不是知道自己被斋君出卖，也不愿配合你们？”
“你呢？”杜汝舟看着他，“又为什么配合？”
“不是给了丰厚的选择么？”覃欧就那么瞅着杜汝舟，“魔神大人，这世上少有求死的，我就这么死了，太可惜了。”
杜汝舟眼皮微垂：“那他们呢？曹阳给了他们什么好处，他们愿意做他的死士？”
“杀了他们，我就说。”覃欧已然胜券在握的模样。
“说什么呢？”公殳似笑非笑，“说你们能够入道，全是因为曹阳分的那点魔气？”
覃欧身形一顿。
“好处？”白开心也一愣，“这就是你说的曹阳给的好处？”
覃欧倒也认输得快，苦笑道：“你们懂什么？你们动动手指就能点石成金，随便活着就是几百几千年，哪里懂得凡人修行的苦？”
“但是，凡人有血亲。”杜汝舟看着躺在地上，泛着冷光的钢刀，“凡人光是靠血脉，就能凝聚抱团，窜成参天大树。”
白开心和提灯皆是一愣。
“天神退居三十二天就是因为看清，凡人仅靠生命的延续和意志的传承，就能赛得过历史的车轮。”
“某一天，他们会强大到不再需要神明的庇佑。”
“凭自己的力量也能过得很好。”
好一段时间，覃欧都陷在沉默中，而后又放声大笑：“魔神大人，你或许说得对。可是我看不了这么远，后边这群傻子也看不了。我们目光短，苟延残喘，是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一身腥，要的就是活下去。”
“你去过人间吗？见过战场吗？好好看过那人间炼狱吗？”覃欧脖子涨红，眼眶也红，“庇佑？见了鬼的庇佑？”
“活着，”杜汝舟吸了口气，“这就是你跟着曹阳的原因吗？”
“你可是唯一一个肉身不灭的神，魔神大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听起来是不是十分无趣？”跟着曹阳对覃欧来说，是一线生机。
“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我可是个行走的邪魔外道。”杜汝舟说完，听到白开心和提灯同时屏气，“大道三千，你们为何非选曹阳？”
“凡人修行困难，心魔入道快。”覃欧好似想起，跟前站的可是修魔都得拜一拜的魔神大人，不由得多看了眼，“再说了，做人哪个没点心魔的？曹阳能炼化魔气，引诱心魔成熟，借他的道走一走，再帮他办事，现在两不相欠。”
“既然如此，怎么他们跟曹阳跟得这么坚定，”白开心半眯着眼看覃欧，“你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覃欧不屑与他交流：“少废话，杀了后边这群傻子，我给你们带路！”
“这人不是我抓的，我没权利处置！”杜汝舟在覃欧再开口前又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杀了他们，你临阵倒戈，带我们去找曹阳。如果和曹阳对峙，我们败了，你又可以回到曹阳的阵营，但如果曹阳败了，这一仗就是你立足妖界的根基。”
提灯不由得咂舌：“这算盘，打得比巧钟还响。”
“大人，”杜汝舟侧脸看向公殳，她这才发现公殳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一顿，“我记得长孙说，傀儡术也可以用在活物上。你说，这小哥要是不听话，咱们能不能直接控制他去找曹阳啊？”
提灯眨巴眼：“你怎么不早……”
“行，”覃欧看着杜汝舟的眼睛，明白她给了他活路，“魔神大人试了半天，我也不能折了你的面子。”
“还有，”杜汝舟踢了脚地上钢刀，钢刀竟然自己颤动起来，“你不像他们那样服从曹阳，是因为你把心魔实体化，铸了这把刀吧！”
“什么，实，实体化？”提灯差点咬着舌头。
覃欧不置可否地一笑：“不愧是魔神大人，什么也逃不过你的眼睛。”
·
提灯的突发状况打乱了当先阁之前所有的计划，所有人都在忙于新的部署，而公殳却有闲心跟这杜汝舟在海边散步。
海风掀起杜汝舟的长发，她觉得冷。
她不由得想找点什么话题暖暖场子：“公殳大人就不问问，我怎么知道那把刀是实体化心魔的？”
公殳看着远方灰色的天空，淡淡道：“不太想知道。”
“我是猜的！”杜汝舟自说自话。
见公殳还是不看她，杜汝舟一个箭步冲到前面，和他面对面：“公殳大人不开心？”
“没有，”公殳过头，月辉清冷，刀削的下颌笔直坚硬，却看得出他咬牙隐忍的动作，“就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
杜汝舟看他本就是仰着脖子，现在一歪头，看起来像个精怪，眨眼时颤动的睫毛，猫挠似的刮在公殳的心上。
“人间炼狱。”
他重复着覃欧的话。
公殳伸手将杜汝舟被封吹乱的头发拨到后边：“你心软了。”
覃欧说的那些，杜汝舟都见过。她的确心软了，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够为他带去庇佑，但她现在泥菩萨过河，她能做的就是提出自己的猜想。
一个能实体化心魔的魔修，真真是千年不遇。
要真说怎么帮覃欧，杜汝舟也想不出来。她看着那把炼化的钢刀，只是单纯的想要帮覃欧。
“刀是把好刀。”公殳笑了笑，不徐不疾地说，“这刀我替你磨一磨，等你哪天扛得动了……”
“替我？”杜汝舟心下一动，“你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或许你不觉得，”公殳看她拧眉，想伸手给她抚平，“但你总有需要用人的那天。”
“什么意思？”
杜汝舟声音有些发颤，她想起那本《庭零湖回忆录》。
回忆录上说，在所有徒弟出师前，公殳总会亲自为他们甄选合适的人，等徒弟快出师的时候交与他们。三师兄说，公殳从不筹算，但他却摸着所有徒弟的性子，为他们铺路。
他像海上离群索居的一支孤舟，在风雨里为迷失方向的游人引路。
等事成，他又驱着孤舟，没入惊涛骇浪。
“怎么还动怒了？”公殳俯身与杜汝舟平视，瞧着她红了眼眶，倒觉得自己摸不着她的脾气了，“这刀我替你磨一磨，等你哪天扛得动了，我再与你，好不好？”
“哄小孩呢？”
“嗯。”公殳失笑，结果下一秒被扑了个满怀。
后背攀上灼热的掌心，指尖覆在蝴蝶骨，反复向上抓紧。颈窝处，是她柔软的唇和发烫的呼吸，隔着衣衫融掉他的身骨化进水里。
“我只要公殳。”
“孩子话。”
“不管！”
杜汝舟像是置气似的，又紧了紧手臂。
她一个眼神，一个语气，一下心跳，都能要了他的命。
公殳算妥协了。
他也抬手圈住了她，看似像抬手为她遮挡寒风，他不像她那般野蛮，一举一动都温温和和的，好比轻扇翅膀的蝴蝶。
抬手间，指尖留恋的温度被海风吹散。
其实这本书的立意从这个时候才一点点浮出来，我写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立意来的有点晚，但是我在构建框架的时候的确没有想到更好的地方。
“某一天，他们会强大到不再需要神明的庇佑。”这句话不能是没能完成自我救赎的公殳说，所以如果要有杜汝舟来说出这句话，只能等她成长历练到有了一定的自主思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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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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