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迎面的罡风贴耳而过,钢刀撞上岩石。
火光迸溅,从黑暗里拉出一条口子。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哼,和慌乱的脚步。
“他大爷的,”路得另一边亮起火光,几个人围上来,“他们人跑了?”
“突然冒出来的耗子是怎么回事?”覃欧卒了口唾沫,重新紧了紧钢刀缠在手掌上的绷带。
“那速度,我当遇到鬼了呢?”回答那人往后一抬手,几个人追了出去,“覃欧,难得见你吃败仗啊!”
覃欧咬着牙:“那小子借我的火用遁地符!”
他从来没见谁敢堂而皇之的用他的火烧黄纸符,更难堪的是覃欧看着对方用同一种手法从自己手里跑走三次,还礼貌的和他说谢谢?
“我说你怎么只追着他跑,不一把火给他烧干净了!”
此时,被覃欧叫做“那小子”的杜汝舟拽着身后拖沓的黑影,推着乱石从地里冒出来。
“大人诶,您倒是快点儿啊!”后面的人叫苦连天,扎着马步让杜汝舟先爬出洞。
“嘘!”杜汝舟爬出洞,压低身子,伸手去拽后面的人,“催什么催,对你的救命恩人客气点!”
后面的人扭着身骨,拆着身架,好不容易从窟窿里爬出来,烂泥似的往地上一瘫。
这并不是杜汝舟第一次救他了。
他叫提灯,金门洞太乙后生,名副其实的医仙,但又因为不会掩藏锋芒,常半道被人打劫去行医。当先阁一年能救提灯八百回,白开心三申五令叫他好好选路,哪知道提灯又是个准路痴,别说东西南北,就是上下左右他都要背个打油诗来分辨。
提灯似乎坚信“没有眼泪的逃亡是不完整的”,开始走起了日常流程,哭得那叫一个花容失色。
“真他娘的命苦,我明明是来后方支援的!”
“……”杜汝舟挪了挪身子,离那人远了些。
她现在就是行走的歪门邪道,只不过自己身上有变脸术,叫对方看不到自己的真容,事后也会忘记她的面容。若提灯知道自己的身份,怕是更宁愿钻回去送死。
“大人瞧着脸生,”提灯哭完了,像个泄气的皮球,“还没问大人名号呢!”
杜汝舟没说话,只是在乱石草丛里蹲着。要不说她是来救人的,现在她就像个图谋不轨的山匪。
提灯盯着杜汝舟的脸看了半晌:“大人生得这么好看,我怎么就没印象了呢?”
“……”杜汝舟悻悻缩了缩脖子,总觉得提灯那眼神看着是要扒了她的皮去炼丹,“哭完了?”
提灯狐疑地抬头想:“这操蛋的语气,听起来怎么那么熟悉?”
还不等提灯想起什么,就听对面的人开口:“借个火?”
杜汝舟手持一张红纸符,像是蹲在茅厕外给人递纸似的:“请个增援。”
提灯想,这种情况,新人请增援也可以理解,于是抬手伸出了食指。
杜汝舟蹙眉,盯着那不痛不痒的动作,脸上好一出陈焕生进城,半晌才慢慢挪过来,把手里的红纸符对准食指。
果然,红纸符燃起来了。
“……”提灯抽了抽嘴角,“这位,不会连气也感受不到吧!”
在能感受到气的世界里,一定能看见提灯食指上那簇火苗,但杜汝舟不行啊。
而且提灯那话完全戳到了她的痛楚,她不由得心头一扼。
朱绣离开庭零湖秘境后没两天,公殳也带着她下山游历。
半年来,杜汝舟修炼一点进展都没有,九霄最牛的仙术心经都能倒背如流了,她还是感觉不到气。前几天,净欢刚为她冠上了“最废天神”的美名,气得杜汝舟又把各部心经抄了三百遍,到现在杜汝舟的手碰到笔都要抽筋。
当着提灯的面,杜汝舟哑巴吃黄连,只能讳莫如深地微笑。
提灯蜷起身子蹲在地上,一副随时要跑的模样:“你不是当先阁的人?”
杜汝舟摇头。
提灯几不可闻地往后挪了挪:“那你是来救我的?”
杜汝舟淡淡点头,鹰钩似的眼盯着提灯的小动作。
“快,去那边找找!你去那边!”
闻声,杜汝舟和提灯同时一顿,默契地匍匐下身,躲在草丛里不敢出去。
提灯用气声问:“所以,你是真的打不赢才跑的。”
杜汝舟:“……”
提灯:“对吗?”
话音刚落,对面天光忽地亮起来,热浪卷着边儿,烧得提灯大叫。提灯叫一半,脖颈一嘞,全身的血直冲脑门儿,脚尖不受控制地划过草丛,衣服似的被抡出去一圈,堪堪落到树上。
提灯扯了扯被杜汝舟弄乱的衣领:“他娘的,火烧到我屁股啦!”
树下,杜汝舟面不改色地拿出纸符,当着一众人的面“借火”。
刚借到火,杜汝舟站的地方突然喷出火来。杜汝舟一个后翻,再踩着树干一蹬而上,一把抓过提灯的后衣领,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你别抓我后衣领了,”这一次提灯学聪明了,在杜汝舟抓他后衣领前,先护住了自己的脖子,以免自己被勒断气,“放手放手!”
等提灯回过头,杜汝舟已经又站在了离他老远的地方。
提灯整理着衣领:“你那是符咒是借的别人的灵?”
杜汝舟还是不说话。
“借的谁的灵啊?我看你用了那么几张,跑的距离也不短,想来借你灵的不是普通人!”提灯往前试探地一走,杜汝舟也跟着往后退一步,“你莫不是……莫不是谁喜欢我?”
杜汝舟:“……”
提灯:“专门派你来保护我的吧!”
“……”杜汝舟恶心得心肝肺现在都能吐出来,“少说话,他们的人在附近。”
她骗提灯的,但效果显著,提灯真真安静了有一炷香的时间。
“怎么还没人来救我啊!”提灯拽起地上一颗杂草,拿它出气,“我可是提灯诶!”
杜汝舟额角直跳,想:“我不是人?”
对面那人一字千金,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提灯好久没这么“不受待见”了,耐不住性子又开口问:“过去这么久了,他们应该走远了吧?”
话音刚落,杜汝舟已经起身,侧身躲闪狠戾的钢刀。
杜汝舟头疼地想:“提灯一张嘴,可比定位术好用多了!”
丛林中,越来越多人围上来。
暗中,有人吼道:“不要用火,小心他们又跑了!”
覃欧横刀而过,杜汝舟一腿,又是腾空一踢,脚尖扫过覃欧道鼻梁。覃欧后退半步,被刚才的腿风喝退半分神志,口水咽一半,惹眼的黄纸符划出一道弧线,他下意识朝杜汝舟攻去,却被对方旋身躲过。
他的刀那样重,挥出去的刀背能削半片山脊。对方却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巧妙地躲闪着,甚至将那道正燃烧的黄纸符贴到了他的手背。
她竟然借刀与地面擦出的火花点火?
“怎么会?”刀头落地,覃欧背上遽然重有千斤,一个趔趄直直栽到草丛里。
后面的伙伴围上来,没用明火。
只是,真刀真枪是干不过杜汝舟的,几个人想着法儿用水用土。林中,藤条满天飞,亮着红光的血字铺天盖地。
因为要带着提灯,杜汝舟逐渐躲得费力起来。
她把提灯往后一推,脚下一蹬腾空而起,躲过了地面窜起的藤条。借着藤条,她后仰躲着那些开了刃要嗜血的叶片。
杜汝舟眼尾扫到发愣的提灯:“傻愣着干嘛,请的请神符呢?”
“早,早用完了,”提灯打哆嗦,“我烧了一路的请神符了,也没见谁来。”
“火!借我火!”杜汝舟看着砸来的水球,借着藤条往后躲。
她怀里也有打火石,但对面根本不可能给她喘息的机会。听着天空闷雷聚集的声响,杜汝舟想赌一把,将天雷引导树上,树着火了,她就能找打机会再带提灯跑。
可是,杜汝舟没等到天雷降下来,缠斗让她心神不安。
“他们启动了加速阵,快借点火!”
提灯已经哭得鼻涕眼泪难舍难分,颤抖地支起手,又不敢靠杜汝舟的战火太近:“你倒是过来啊!”
杜汝舟刚刚抽身顿在树杈上,下一秒就暗叫不好,脚踝缠上了藤条,天空的乌云也聚拢,轰隆声大作,劈下道雷来。
脚下又是一滑,杜汝舟往后仰去。
恐惧使她下意识地闭眼,却又闻见熟悉的味道。
天雷炸在半道上,狂风刮得普通人根本站不住脚。一道白影从黑云中闪过,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黑云灰溜溜地散了。
覃欧等人被无形的锁链困在地上,为了挣开那锁链,覃欧憋得面色涨红。
“我就说,不在你身上放双眼精,你怎么遭雷劈的都不知道!”
杜汝舟悻悻从公殳身上下来,摸了摸鼻头:“你原话不是这么说的。”
“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公殳拢了拢袍子,弹了弹灰,目光才缓缓落到缩在角落里的提灯,“你好好的,带人家钻什么狗洞啊?”
杜汝舟替那隧道叫冤:“那是鼹鼠洞,我稍微……”
她还想说,那鼹鼠洞她稍微改良了一下,不然提灯根本钻不进去。但话到嘴边,杜汝舟就看到了对面翩然而至的白开心。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脸上时常挂着笑意,对谁都是马首是瞻的模样,白开心欠着身软糯的腰骨,好像是谁都可以踩他两脚。不管发生什么,他仍是那清风十里敬谢不敏的笑,让人看久了心里发寒。
是矛,也是盾。
提灯看到来人是白开心,恨不得抱着来人亲两口:“救命啊,可算来人了!没想到还是阁主你亲自来。”
杜汝舟腹诽:“我就不是人呗,白瞎了救你这一路。”
白开心径直走到提灯跟前:“提灯大人,我从正门营救,你倒好,往死胡同里跑!”
提灯指着杜汝舟:“是那耗子精带我跑的!”
“耗子精?”杜汝舟一愣,想:“哦,变脸术,怪说不得提灯一直不把自己当人看……但他刚刚是不是夸我好看来着?”
别人看到的她和真实的她不一样,有时是男的,有时又是女的,这次直接成了只大耗子。
公殳眼尾扫过来:“啊,的确冤枉了,不是狗洞,是耗子洞。”
杜汝舟翻了个白眼,半个身子藏在公殳后边小声嘀咕:“您说是耗子洞,它就绝对不是鼹鼠洞。我今晚就让鼹鼠他们搬家,您看成吗?”
白开心看了眼公殳,摇着扇子:“呀,这不是公殳大人嘛?大人从一线退下来了?”
“公殳大人?”提灯看着大个小个的耗子,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是哭出幻觉了,“你说那只肉耗子是公殳大人?”
肉耗子手腕一抖,撤了变脸术。
“……”
“反正那个人也不是曹阳,我留在那里也没意思!”公殳偏头看向提灯,“提灯大人,好久不见!”
提灯吞了吞口水,瞥了眼公殳身后的杜汝舟,倏地站起身来:“那,那你就是魔,魔神,大人了?”
杜汝舟点点头,也不说话,眼尾却见那边的提灯走上来,吓得她兀地往后撤肘子。
“魔神大人,”提灯塞了一个瓷瓶到杜汝舟手里,“一点谢礼,不成敬意!”
“干嘛用的?”
“救命恩人。”
一听这话,杜汝舟就觉得不对劲。
紧接着,提灯语重心长地道,“这是修筑内府,固化金丹的妙药!”
杜汝舟:“……”
连气都感受不到的杜汝舟,哪来什么金丹?
这提灯,分明是为刚才那句“对你救命恩人客气点”的报复行为。
杜汝舟往后一撤,欠身抬手把公殳往前推出来:“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喜欢你还派我来保护你的公殳大人!”
“……”提灯笑容糊在脸上,心虚地瞥了眼公殳,“哈哈,魔神大人,你可真爱开玩笑?”
公殳:“……”
白开心触碰到提灯求救的目光,笑道:“提灯大人,他们怎么抓到你的?”
“你问我干什么?”对方太自然了,以至于提灯没意识到白开心是来救场的,还“不识好歹”地扬了扬下巴,“要审问也审问他们啊!”
“他们是曹阳的人!”说话的是杜汝舟,“听他们的意思,应该是曹阳的人里有谁受了重伤,想拐提灯大人去压寨。”
差点被抓去“压寨”的提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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