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先阁自万年前的仙妖之乱而起。
神于天地而生,司万物法则;仙乃物竞天择,司众生法则。
这天上地下,除了下界人族和平凡百兽,其余生灵皆是妖。只是,修仙的把自己当人看,修鬼的把自己当鬼唤。众人力挽狂澜,想要有别于其他,却又要视自己脱胎于此,又要高于此。
故当先阁建立之初衷,便是众生平等。
“说白了,就是仙为神打工,妖和人为了干饭。当先阁存在的要义,就是不能让这些打工的起冲突,合理分配资源,有效解决问题。”
阁楼上,杜汝舟侧头对旁边的孩童解释着什么。
小孩儿被杜汝舟吸引,他少见这般安静漂亮的少年。一双眼睛好似小鹿,安杜汝舟那张秀气的脸上,叫人心生亲近。一身烟色轻衫朴素雅致,透着夏末秋初的日光,似翩飞的软羽落在心尖。
楼下说书的是只老乌龟,他坐在幕后,讲“仙妖乱象群生,妖神着立当先阁”的旧事。那老乌龟活了不知道几千年,字里行间都腐着陈旧,语调若佛寺里和尚念的清心经。他手起手落,案板敲得听众内心“波澜不惊”,倒是敲醒了众人脑子里的瞌睡虫。
一顿饭下来,正好就着太阳午睡。
隔壁的小孩儿被对面那双眼睛吸引住了,着手从缝隙里爬过去,抬头便见对面还有一人。那人一看就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平直的宽肩规矩得能丈量田亩,每一寸指甲仿佛雕刻过的清爽整洁,头发丝仿佛也经过了沐浴焚香,就连风也熨贴他的发梢。
“我……”小孩儿半张开口,就觉得上牙齿和下牙齿打战儿。
“诶,你一个人么?”杜汝舟瞧隔间没人,以为是小孩儿独自一人进来玩儿的,“要吃么?这家的紫苏糕很出名的!”
小孩儿接过紫苏糕却不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那人的眼睛,又怕又不愿意挪开眼睛,见那人举止温和,声音也好听,便大着胆子问道:“你们也是妖精吗?”
杜汝舟愣了愣:“为什么这么问?”
小孩儿低眉,声音也小了几分:“你们是外地人?”
她跟着公殳到处流浪,只是这五年在红楼歇脚的时间多些,算不上具体是哪里的人。听小孩儿这么说,杜汝舟理所当然的点了头。
“这倒不奇怪了。”小孩儿突然背也直了,喜上眉梢,颇有些东道主的架势,“当先阁知道吧?这里是是当先阁的分舵锦城馆,方圆百里仙妖聚集的地方。”
杜汝舟干笑着点了两下头,心想:“我不仅知道这里是当先阁,我还知道这里的紫苏糕价比黄金。不就点缀了点儿金箔嘛,怎么一个二个的趋之若鹜呢?”
“你也是妖精么?”杜汝舟又递上一块儿紫苏糕。
小孩儿摇摇头:“我就一人,承蒙老板照顾,现在住这儿。”
杜汝舟非常配合地“哦”了一声,对公殳道:“这孩子看着挺聪明!”
“嗯。”公殳眉头微挑,“你和你的郎君努努力,也能生这么个虎头虎脑的孩子。”
杜汝舟忽地耳根子一红:“你才生孩子呢……”
小孩儿慌乱摆手,瞠目结舌地说:“男孩子不能怀宝宝的!”
杜汝舟忘了她现在在孩子眼里是个男孩儿:“……”
公殳:“……”
不知不觉中,楼下说书的老乌龟又是一敲案板。对在座的观众给历史做了个总结,顺道弘扬了“人妖和平”“众生平等”的思想理念。
老乌龟道:“风雨飘摇万年之久的当先阁几起几落,体制改了又改,要出于神官的职能,又有别于‘九霄’的冰冷,既不能受天限制,亦不能受人掌控。最终,妖神建立起一套全新的法则,将‘人妖平等’的观念普及大众,让人和妖能够平和地在同一片土地上共处。”
又是一拍案板,老乌龟说着退场词。
席间来来往往,散场多次了,仿佛根本没察觉今日说书的已经讲完了。
场内没有鼓掌,没有喝彩,隐约间还能听见谁的鼾声。
公殳和杜汝舟已经没在原来的隔间内,只留那个小孩儿头垂在桌上,哈喇子流了一地。当小孩儿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记得先前和两人听书,吃紫苏糕的事儿,却完全想不起那二人的脸。他再一眨眼,恍惚觉着刚才应该只是一场梦。
楼上的暗房内,公殳收了传音符:“总舵也没联系上陈平。”
老骨头皱眉:“您也联系了,总舵也联系了,灵剑派还没回消息。光是通知他们大人要过去,就耽误了一上午了。大人若是着急,就借通道直接过去看看,事急从权,想必陈平陈掌门也能理解大人。”
公殳也不想再耽搁,但嘴上还是说:“我已经不是当先阁的第七席审判官,直接过去没道理啊!”
老骨头“啧”了一声:“不管大人是不是当先阁的审判官,您要去哪里谁敢拦着?”
说着,老骨头侧过头看杜汝舟:“您说是不是啊?”
“老骨头,我恶名昭著,但跟你家清明大人那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杜汝舟和老骨头的关系这几年更像是她和吴工,打打闹闹玩笑一番,就像熟悉长辈和晚辈。
“自从曹阳闹事起,清明大人快五年没回来陪您过年了吧!您最好祈祷,趁曹阳前几天元气大伤,我们能一鼓作气把他老窝端了,不然今年守岁,您的好大儿又得在总舵守岗。”
清明是老骨头捡回来的妖精,二人亲如父子。
但清明一个爱岗敬业的模范标兵,把三过家门而不入的精神植入骨髓。所以,日常多是老骨头带着清明喜爱的吃食,到总舵去瞅一瞅自己孩子忙碌的背影。
老骨头在旁边说什么,杜汝舟也没听清,只是瞥见楼下的身影问:“那孩子叫什么?”
“小曲。”老骨头顿了顿,“钟怀山山鬼应劫前,把他托付给了我。”
公殳听出不对劲来:“山鬼?哪里来的孩子?”
老骨头摇摇头,表示这个说法他也不信:“说是当年她母亲在林子里逃亡,最终滚下山了。山鬼不忍孩子胎死腹中,便取了出来养在了身边。”
就在这时,门外连扣了几声,是“三二三”的顺序。
进来的低眉递上来一个由黄纸皮精致包着的糕点,上面的红印书着“锦程馆”。即使隔着厚厚的黄纸皮,也能闻见紫苏的香气。
“老骨头,等谢姑娘尝过你家紫苏糕,一定会常来的。”杜汝舟拿过紫苏糕,放进灵袋里,“到时候,你家紫苏糕不仅是名扬百里,千里万里都有你家名声的时候,老骨头你一定不要忘了我的功劳哦!”
等拿紫苏糕的小厮出了门,杜汝舟才说:“小曲是遗腹子?当年没死?”
“死了,”老骨头一边引路一边说,“山鬼哪里会养孩子,就算会能养成小曲那样的?”
“他是鬼。”公殳说,“但不是鬼修。”
“是魔修。”
“什么?”杜汝舟微微讶异,“那你……”
此时,老骨头在一间房门前停下。
那房间和廊道里千千万万的门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寻常人走进来,不一定找得了道。但当老骨头的手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地面闪起了金光,一个大大的法阵动了起来。
紧接着,整个房间从房梁到大小桌椅,甚至连地面都翻了一个转,自一切结束,房内就一只烛,一幅画。
“魔神大人如今被人追杀,我也怀疑过小曲是不是对大人不利。”老骨头顿了顿,“但我收养他十五了,收他的时候,魔神大人还没落地呢!别的我也不说了,大人忙,我就不耽误大人的行程了。”
杜汝舟等人进入房间后,房门立马就关上了。
黑暗的房间中,烛火身板笔直,窜动的身姿照得人影也跟着跳跃。老骨头背对着公殳和杜汝舟,面朝那烛火一边念叨着什么,手一边结印。
礼毕,黑色的房顶好似拨云揭雾般,露出一连串闪耀的星星,其中以最大最亮的那颗为中心,星星之间隐约被什么牵在了一起。
老骨头:“公殳大人,替我向灵剑派长老问个好!”
公殳微微点头,手臂一扬,他和杜汝舟二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眨眼间,杜汝舟来到了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里,唯有一点光亮在前方。
当先阁也比较俗气,起了一个通俗易懂的名字,叫做通道。顾名思义,通道是连接两个阵门的栈道,有了这个通道,当先阁分舵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
当先阁遍布天下,要想在分舵中设立通道,需要一连串的流程。红楼自建立不过百年,更是连基础考核的资格都没有。
公殳:“你刚刚问老骨头小曲的事儿,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杜汝舟:“小曲身上我肯定看不出什么。只是,一种直觉。”
毕竟她修炼到现在,连气都感觉不到。灵气仙气妖气,对杜汝舟来说,甚至不如一个屁有存在感。
“而且,老骨头说是山鬼收养的,”杜汝舟在距离光门十步外的地方顿住了,“山鬼多是一方山林聚天地灵气化型的精怪,要入当先阁的名册。按当先阁规定,他不喜欢凡人可以选择袖手旁观。若想插手凡人生死,遇到人族的孩子,也只能托孤给附近的村户,或让当先阁安置小孩儿。”
“山鬼百年应劫,在这个节骨眼收养遗腹子,还找老骨头……”
公殳淡淡回头:“所以呢?”
“公殳,是陈平山出问题了,还是锦程馆……”杜汝舟被那通道的黑暗激起了不安,她知道大家有事瞒着她,她也尽量保持沉着的模样,只是黑暗焦灼,“可能是我想多了。”
她抱以歉意的一笑。
公殳拍了拍杜汝舟的肩膀:“当先阁今天还不至于让你一个小辈儿操心。只是,你想的或许不错,那个孩子有问题,老骨头应该也有所察觉,只是他心太软了。”
老骨头是个什么样的人,杜汝舟没资格用接触的二三三事妄加谈论,所以她避开话题:“那小曲,是故意接近我们的?我总觉得有谁推着要我们去陈平山。”
“不管小曲故意与否,我们身上有变脸术,让别人记不清我们的脸,只怕如今适得其反。”说到此公殳顿了顿,“至于陈平山,也怕是恭候我们多时了。”
随后,他们一步踏出了光门。
他们落地的一瞬间,后面的光门也消失了。
山中在下雨,淅淅沥沥的雨水卷起烟火气,吸入肺腔,初时清晰,到了后面竟有了血腥气。
杜汝舟警惕地环顾四周——太安静了。
这里是陈平山灵剑派的祠堂,本该有内门弟子看守的地方,眼下了无生气。在杜公二人面前的,是一个同锦程馆内一样的蜡烛。烛火在风中屹立,丝毫没有飘摇挣扎的意思。
突然,烛火倏地就在二人前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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