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熄灭的烛火连烟都没有。
公殳不自觉地拧眉,这烛火熄灭,只能说明,陈平山守火人没了。
陈平,死了。
“阁主还说这蜡烛防水防风防吹灭呢……”杜汝舟围着蜡烛左看看又看看,最后“嘶”了一下,露出几分嫌弃,环顾四周,觉得这雨都很不正常,“公殳,这里好像不对劲儿。”
“自信点儿。”
“嗯?”
“把‘好像’去掉。”
“……”
杜汝舟瞅了瞅顶上的额匾:“是陈平呀,这么安静,是被谁偷家了?”
“嗯……”公殳淡淡道,“好像是我们捅了哪家妖精的老巢。”
现在连“气”都感觉不到的杜汝舟,面对不着寸铁的人族还可以赤手空拳的打上几招,但面对会术法的,杜汝舟可能会选择先跪下。
杜汝舟干笑了两声:“这里不该是灵气充沛的修仙后花园么?”
公殳一点体恤安抚弟子的良心都没有,实话实说道:“这里妖气直冲天灵盖儿。”
“那谢姑娘……”
公殳摇摇头:“先去看看吧,说不定还有机会替谁收个尸。”
二人往外走着,整个陈平山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就连天上飞鸟,从中小兽也统统没有。
杜汝舟抹了一把楼梯的扶手:“这不比我的脸干净?”
“我们中计了!”
“什么意思?”杜汝舟连忙收回自己的爪子,“你是说我们被骗了?”
“嗯,我们得尽快把这里的情况传回阁中!”
此时,公殳和杜汝舟二人到了正堂,堂内大门半歇着,外面的天光透着一股阴邪之气。
“走吧,出去瞧瞧!”公殳抬手推门,门板吱嘎作响。
推门出去,就是气派的练武场,灵剑派弟子修行的地方。再往前走,穿过前殿和正门,就是灵剑派下山的主路,到了山下就能离开陈平山,一切看上去好似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杜汝舟见公殳驻足正大门前许久不动,不由得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等。”
杜汝舟白了一眼。
她这爱做高深模样的师父说话慢吞吞的,话还老说一半,你不问他就不和你解释。
杜汝舟语气懒散,附和得明显:“等什么呀?”
“等人来开门!”
公殳话音刚落,对面的门打开了。
“谢姑娘?”
开门的正是谢小也。
杜汝舟震惊之余刚准备小跑上前,只觉天旋地转,整个地面往一边翻倒过去,天都黑了一半。她下意识地蒙住眼,感官却被放大,耳边呼出的热气让她一时间忘了自己正身处险境。
“……”公殳有些无奈,“出息。”
感觉脚下踩着实物,杜汝舟才悻悻透过指缝看四周:“这黑漆漆的,是哪里?”
“陈平山。”
“……”杜汝舟腹诽,“神他妈的陈平山,我会不知道自己在陈平山?我莫不是被紫苏糕上的金箔糊了脑子,问他这个干嘛?”
很明显,公殳知道门上有问题,但不想自己试。感应到附近有别人,不知是敌是友,便假他人之手开门,但谁也没想到开门的会是谢小也。
“对了,谢姑娘呢?”
刚才,杜汝舟和公殳距离门不过百步。但眼下落到地底下,整个空间跟芝麻糊糊了眼似的,杜汝舟管用的鼻子也登时不好用了,这地底下血腥味掺杂霉味,让人不敢细闻。
公殳轻咳一声,收回环住她的手臂:“就在前面,我在她身上下了追踪术!”
“追踪术?你什么时候下的?”
“你蒙眼睛的时候!”
“我……”杜汝舟哑然,手指捻着衣角,“快去找谢姑娘吧!”
等他们找到谢小也的时候,谢小也缩成一团,底下传出瓮声的哭咽。
“谢姑娘?”杜汝舟蹲到谢小也的身边,用手轻拍着她的脊背。几日不见,本就纤细的谢小也瘦得一身柴骨。
公殳默默点起灵灯,灵灯不点火不费氧,燃着清冷的火苗。
待谢小也情绪稳定些,公殳才询问了她一些问题。从谢小也口中得知,和公殳等人分开的第二天早上,谢曹阳的人就找到了他们。那些人杀害了谢小也余下两名同门,要不是同门的帮助,谢小也逃不出客栈。
此后,她隐匿气息,绕路逃回陈平山。
刚到山下的时候,谢小也就觉察出了不对劲。山前没有值守的同门,山中没有活动的灵兽,就连平时扎堆的灵物也消失不见。
公殳也把他们一路的见闻告诉了谢小也。谢小也听见陈平山灯灭的那一瞬,也是心头一扼。
“谢姑娘,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公殳指了指上方,他们不知道摔倒了多深的地方。
迟早也要回答这个问题的,谢小也顿了顿:“这里是陈平山的‘斗兽场’。”
“斗兽场?”杜汝舟环顾四周,“你是说这里有野兽?”
“不。”谢小也深呼一口气:“这里以前是关押妖精的,那些妖精犯了重罪,按道理是要移交先行阁的,但都被扣下来了。”
杜汝舟:“扣押重型妖精可是重罪!”
谢小也冷笑一声:“这里地貌奇特,灵气充沛,正是关押妖邪的好地方。但谢曹阳借此大开赌局,把重刑犯放一起,要他们互相残杀,最后留到场上的有豁免权,能够直接出山。”
杜汝舟疑惑道:“这陈掌门会不知道?”
谢小也:“他知道后,便把谢曹阳关了起来,关在了这里。”
杜汝舟哑然,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在一旁半天没说话的公殳问:“谢姑娘,我有一些疑问。”
“大人请说!”
“你这些是你亲眼所见?”
“那倒不是,是师父说的。”谢小也说着,也是眉头一皱。
公殳:“那请问,你和谢曹阳……”
谢小也微微一怔:“他,是我哥哥……”
“哥哥?”杜汝舟吓了一跳,她完全不能从那日黑不溜秋的谢曹阳身上看出谢小也的影子,“亲哥?”
“你和谢曹阳是陈平的儿女?”杜汝舟有些难以相信,“你们没跟你爹姓?”
谢小也:“谢曹阳不许我姓陈。”
“这你爹能答应?”杜汝舟见过陈平一面,和蔼可亲的老大叔,但也不该是个怕儿子的纸老虎才是。
“我其实,也算是谢曹阳带大的。”谢小也垂着头,“直到我十岁,他把我扔给派里的师姐们,下山游历,我才真正回归灵剑派弟子的日常生活……”
那个时候,只有十岁的谢小也哭着求谢曹阳带她一起走。
“哥,那么多人,哪个是爹啊?”
“哥,带我一起走好不好?我再也不找父亲了!”
“我不要师姐,我不当姑娘,你别抛下我。”
“……”
谢小也记忆中认识的那个曹阳,狠戾而决绝,但也是个温柔至极的人。她把那个谢曹阳埋在荒漠里,任由飞沙将自己心目中的那个人埋没。
今日突然提起二人的关系,那个久久埋在荒漠里的少年,好似滚着狂沙从夕阳尽头爬出来了。
公殳淡淡道:“可能要麻烦谢姑娘说一说谢曹阳的事……。”
“就不能先出去再说吗?这里怪阴冷的。”杜汝舟打断公殳。
那个对自己总是和风细雨面面俱到的公殳,在外面公事公办,总会有些缺乏同理心的直入主题。杜汝舟堂堂魔神,没想到自己也有在中间当和事佬打太极的一天。
“谢姑娘,你知道这里怎么出去吗?”
这一问,谢小也登时眼睛红了一圈:“听他们说,下了斗兽场,除非场内只剩下一个活物,不然斗兽场的门就不会打开。”
“偌大的灵剑派,竟然窝藏这么一个邪门的斗兽场,居心叵测啊!”杜汝舟侧头,“大人,这邪门儿的术法你不会破不了吧?”
“别叫我大人,我不是你大人!”
“啊?”杜汝舟故作担忧地回头对谢小也说,“公殳大人他老人家也不行!”
“少激我,没用!”公殳嘴上虽那么说着,但还是提起灵灯,“走吧,边走边说!”
“得嘞!”杜汝舟起身不忘去搀扶后边的谢小也,“谢姑娘,走吧!”
谢小也讲起了许多曹阳的过往。从她有记忆起,曹阳和陈平的关系就很不好,完全是水火不容的地步。而曹阳行为做事偏激,常惹得师门不快。在谢曹阳的世界中,铲奸除恶维护正道不过是一句口号,权利和金钱才是一个人的终极。
在历史很长一段时间中,修仙者以斩尽天下妖,除尽天下魔为己任,相信这能维护正统,提升修为,终有一日能得到成仙。
谢曹阳不以为然,对“邪不压正”嗤之以鼻,这也是为什么门派中少有人提谢氏兄妹是陈平之子。有一个疯子,就怕另一个也是疯子。
公殳一边走一边查看地势问:“你之前说,谢曹阳被陈平关到了斗兽场!只有他一个人么?”
“不是……”谢小也声音骤然低了八个度,“还有……一个鲶鱼精。”
“不会吧?”杜汝舟嗅到了一股八卦味儿,“他们相爱了?”
“是。”
谢曹阳喜欢上了陈平山池塘里修成的鲶鱼精。
“然后,陈掌门不认这个儿媳妇?”杜汝舟被谢曹阳平淡狗血的往事惊掉了下巴
不是听谢小也提起,她快忘了,谢曹阳还是个人。
“这是修仙人不成文的规矩。对一众仙门来说,有个人大逆不道已经是败坏门风,修仙弟子爱上妖精更是奇耻大辱。”谢小也顿了顿,“妖神之后,不论出生,运灵者皆为妖。可是,修仙的大多是人,门派由当先阁统领,他们终究是不甘心的。所以,凡修仙弟子是不许与妖精相爱的,那是会被诛杀的死罪。”
公殳倒不像杜汝舟那般意外,淡淡说:“妖精和凡人的和平,纸糊一般脆弱,别说是鲤鱼精了,这关系上连滴水都容不得。”
杜汝舟:“所以,陈平就把他们抓到斗兽场,让他们残杀致死?”
谢小也摇头:“不是。”
公殳头也不回,语气冰冷:“怎么说也是个讲究的大门派,抓人也要个名正言顺的由头。”
“是。”谢小也从没细想过那些往事,只是如今考究起来,她害怕得声音开始抖,“鲶鱼精随谢曹阳游历时伤了凡人,掌门要谢曹阳手刃鲶鱼精,把他们丢进了斗兽场。不知道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都说谢曹阳杀了那个妖精,可是……”
杜汝舟轻拍谢小也的背,对方摇了摇头。
谢小也咬了下唇,尝到血腥。
那天斗兽场开,谢曹阳一个人走出来。借着天光,谢小也看清了谢曹阳怀里人儿的伤口“那是自刎的伤口。”
“……”
·
轰的一声,
墙面被公殳弄出一个拳头大的洞口,洞的后面是一个小室,四周点着烛火,映着地面血淋淋的咒符。这些血里混着米,米裹着血,四周吊着不知名的毛发,室内散发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恶臭。
让杜汝舟汗毛竖起的是回响在室内的风声,背后的阴冷从脚跟攀上背脊,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随时要将你揉进拳头大小的洞里。
杜汝舟捏着鼻子往里瞅:“这什么蜡烛,竟然能烧那么久?”
公殳:“人鱼烛。”
谢小也:“人鱼烛,千年不灭的,我们怎么破阵?”
“要不,先进去看看?”杜汝舟扬了扬下巴,“大人把洞再弄大些呗!”
公殳手中飞出一只灵蝶,带着微弱的光芒飞进洞口里,它所到之处,蜡烛一个个地熄灭了:“破阵不需要开山凿路,而且设此阵者在这块石头上做了手脚,强行破开整个陈平山都会陷下去!”
“这人算盘打得够响啊!”杜汝舟咂舌,“里面是个什么阵?”
“斗兽阵。它改自上古禁术,是大荒时期天神活抓凶兽用的术法。”公殳解释道,“许多凶兽蛮横残暴,还喜群居,天神若是想要活捉凶兽,只能困凶兽于阵中,让他们互相残杀,消磨他们的精力。”
杜汝舟奇怪道:“这个阵法有这么邪门儿?困在里面的就要相互残杀?”
公殳:“我们也在阵里,你觉得有什么变化么?”
“那倒没有……”杜汝舟喃喃道,“难道非要野兽才会互相残杀?”
公殳:“那倒不是。只是饿坏了,把其他凶兽吃了,就不会挨饿了……”
就在这时,杜汝舟的肚子非常不应景地传来一声嘶吼。
公殳:“……”
洞内,灵蝶翻飞,落到了最后一个蜡烛上。
烛火熄灭,洞内又是一阵天翻地覆,山体像是自动打开了天灵盖,从山顶泄下一片光。
尘土石头因为机关漫天乱飞,公殳下意识地抬手为杜汝舟遮挡乱石,某人胡乱的小手却先攀上了他的肩头,还“蹬鼻子上脸”。
或许是因为光线不足,某人凑得很近,乱石飞舞中他竟能听到她的呼吸。
“大人,你这颜色的衣服一点都不耐脏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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