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三人从地底下出来，陈平山已经换了一副面孔。
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瓦面上，原本平坦的练武场高高翘起，周遭的大树也轰然倒下，花草萎靡，断壁残垣，一片死气。
三人也不敢在山上多做停留，一路捏诀远离陈平山。
为了方便，杜汝舟化作白狐，站在公殳的肩上。等他们跑出陈平山十公里开外，杜汝舟才悻悻回头：“大人，你刚刚不是说，陈平山到处都有妖精的味道吗？怎么路上我们一个妖精也没遇着？”
“妖气强盛，的确可疑！”原本，公殳也以为免不了大动干戈，“我们出来得太轻松了！”
“陈平山的机关也很奇怪，就好像是等着有谁来似的。”
杜汝舟一句话点醒了公殳，她抬头看向谢小也，见谢小也望着陈平山的方向，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或许是觉察到旁人的沉默，谢小也擦干脸上的泪痕，回过头：“大人，有什么便问吧！”
公殳点点头：“你说，和我们分开的第二天，谢曹阳就找到了你？”
“嗯。”
“你见到谢曹阳了？”
“那倒没有，一群魔修，斋主斋主的说，应该是他的人。”
公殳沉着了一下：“你是如何逃走的？”
“当时师兄敲门，说要出发了。但我一开门就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师兄。其中一个是魔修，但被师兄杀了，恢复了原型。”像是想到什么，谢小也说着不禁哽咽了一下，“师兄带着我从窗户逃离客栈，但没跑多远，一群黑衣人就追上来了。师兄把我打晕了藏在树后，一个人引走了追杀我们的人。”
杜汝舟见公殳没说话，把到嘴边的话打了一个混儿：“后来路上一直有人追杀你吗？”
谢小也点点头：“他们埋伏在我会陈平山的必经之路上，我也没办法通过当先阁的分舵回到陈平山，所以后来我才会选择绕道回陈平山。”
杜汝舟：“绕道会比平时晚几日？”
“大概五日。因为他们一路纠缠，我后来甚至没选择走官道……”谢小也本来觉得杜汝舟这个问题很奇怪，可她眼下也回过味来，“他们在拖延时间？”
杜汝舟点头：“恐怕是！不论是像你一样从正门进入灵剑派，还是像我们一样通过分舵传输，机关启动，陈平山灯灭，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信号！现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我们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公殳说着，手中画符：“谢姑娘，最近的分舵在那里？”
等杜汝舟三人到离陈平山最近的分舵时，已经是深夜了。公殳将谢小也在分舵安排好后，便要带着户前去当先阁总舵。
临走时，杜汝舟将千里迢迢从锦程馆带来的紫苏糕递给了谢小也。
当公殳和杜汝舟到达当先阁总舵时，已经是深夜了。
二人坐在偏殿，等待阁主白开心。
杜汝舟不太喜欢这个地方，焦灼地转折手中的骨戒。
“杜汝舟。”
听见公殳的声音，杜汝舟回过神来：“怎么了？”
公殳给杜汝舟倒了一杯茶：“谢姑娘的事，你怎么看？”
“你问我？”
“嗯。”
“我能有什么看法？”
“嗯。”公殳端着茶杯望着门外，想了一会儿说，“说说你对谢曹阳的看法吧！”
“坏人。”
“嗯。”
“黑不溜秋的，像块儿煤炭。”
公殳轻轻一笑：“看起来印象深刻啊！”
“但我又觉得他很奇怪，”看着茶杯里的茶叶沉下去，杜汝舟嘴边琢磨着形容词，“矛盾？”
“哦？”公殳笑着看向杜汝舟，“矛盾？”
“在客栈的时候，谢曹阳真要杀谢姑娘，就动动手指头的事情。他已经打算灭了灵剑派，要杀谢小也直接在陈平山等着就行，但他没有，反而大费周章地半路追杀……”杜汝舟说这话时，目光不自觉地从公殳身上挪开。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替谢曹阳这个大坏蛋开脱，为此觉得惭愧。
“但谢小也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公殳这话肯定了杜汝舟的想法，倒是让杜汝舟一愣：“公殳也觉得谢曹阳是放水的？”
“嗯。”公殳喝了口茶，“你后面的追问谢姑娘的问题，让我更加肯定，曹阳有意放过她。他让人围堵谢姑娘，就是想让她错过灵剑派灭门一事。”
“谢姑娘终究会回到陈平山，触发斗兽场机关被困斗兽场！横竖都是一死。”
“别忘了，斗兽场魔阵的规则是，只留一个活口！那斗兽阵是重做的，也就这两天的事情。”公殳道，“谢小也师门被灭，一路被追杀的她没办法联系其他人，她能做的就是回到灵剑派将曹阳的一切告诉同门。但她自始至终就只会是一个人，斗兽场困不住她。”
杜汝舟点头：“他应该没想到，我们会和谢姑娘在同一天赶到陈平山。”
不论是陈平山灯灭，还是大门陷阱，针对的都是会前往陈平山，知道灵剑派被灭门的人，针对都是要将灵剑派灭门一事传出去的人！
谢曹阳有没有放过谢小也呢？
谁也不知道。
“等久了吧！”白开心走进来，一副累趴的模样，拿起茶壶就往嘴里怼，喝得茶壶见底才道，“现在乱的很，我传音让所有通道分舵阁主立马前往下辖分舵了解情况，一个时辰后到我这里报道，避免再有陈平山那样的事情。”
“当先阁有曹阳的人。”公殳也单刀直入。
如果陈平山灯灭是他们行动的信号，那么能及时知道陈平山灯灭的人，绝不是当先阁以外的人！
白开心点头：“所以，我让分阁主到我这里报道啊。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有三个分舵还没回消息！”
“阁主派人去了？”杜汝舟倏地站起来，“千万不能去！”
“我当然知道不能去！”白开心摆摆手，“要是灯灭了，又少一个通道。这一去跟你们可不一样，很有可能有来无回，我自然不能这么草率！”
白开心手一抬，茶壶里的水又满了，他喝了一口，咋么过味儿来：“魔神大人，不要你像信任公殳大人那样信任我，但你就不能对我多几分信任？”
正说着，一道金光闪过。
清明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上前，他想保持冷静却免不了失态：“阁主，锦程馆老骨头！”
老骨头半张着嘴，身子骨碌地往地上滑：“快，派救兵去红楼，快！”
几个时辰前还在锦程馆和他们有说有笑的老骨头，将他们送往陈平山的老骨头，现在满身通红，刀口见骨。
他胸口挨了一计贯穿，随着鲜血往外流的还有星星点点的灵。公殳上前，捏诀画符减缓老骨头灵力外泄，让他没那么痛苦，这个时候法力高低也不能化腐朽为神奇。
公殳问道：“怎回事？”
“曹阳围了红楼，”老骨头每一次说话，都要先憋一口气，然后顺着这口气把一句话说顺，“找东西！”
公殳：“找什么？”
“红楼的人……用传送符到锦程馆报信。”老骨头摇头，“然后，小曲就……”
小曲终是图穷匕首见。老骨头显然是想起什么，难受呼吸急促。
杜汝舟跪在老骨头身边，撕下衣袂一角，一边为伤口止血，一边试图用高嗓门拉回昏昏欲睡的老骨头：“老骨头，红楼的谁？”
“吴工……”老骨头说这，鲜血倒灌，从眼睛鼻子里流出来，“大厨……”
“老吴，吴叔，他怎么了？”杜汝舟脑海中闪过凌晨吴叔的身影，吴叔才夸奖了杜汝舟，还说要奖励她吃糖醋排骨呢！
老骨头都这样了，除了会掌勺啥都不会的老吴又会怎样？净欢呢？绣娘呢？
一时间，杜汝舟的脑子像一块吸水的海绵，忽地膨胀了。
“老骨头，转交分舵掌印给清明！”锦程馆是离红楼最近的分舵，老骨头身死灯灭，通道便会消失，前往红楼的援军只会更慢。白开心冷静道，“清明，快！”
“转掌印？转什么掌印？快救他啊，不要浪费时间！”见杜汝舟情绪激动，清明伸手安慰却被杜汝舟下意识拍开，“你干什么，他是你爹啊……”
忽然，杜汝舟眼前一黑。
“嘘！”是老骨头。
他抬手，用柴骨般的手蒙住了杜汝舟的眼睛。
温热的泪水从老骨头的指缝间流出来，趟过他手上干涸的血水。
老骨头觉得此刻的眼皮有千斤重，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了：“公殳大人……”
快带她离开吧，老头子最见不得这个了。
白开心道：“公殳大人，朱绣那边就交给你了！”
公殳朝老骨头行了一礼，便和杜汝舟消失在了原地。清明跪在一旁，叫了声“爹”。
响头没磕到地上，迎来的却是老骨头的掌心。
“吾儿不哭，吾儿回家！”
·
通道里，杜汝舟紧随公殳，往通道的对面跑去。
还没出去就听见外面的打闹声，是增援的先行官抵达这里，正与黑衣人对抗。
杜汝舟抢一步就要先出去，却被公殳拦住了：“保护好你自己！”
她侧过头看向公殳，下一秒却被亮光吞没了视野。
耳边刀剑乱舞的声音愈发清晰，他们又回到了锦程馆，还是之前那间小屋，屋门紧闭，身后是纹丝不动的烛火，但屋门一开，蜡烛又消失在了原地。
见又有新的增援，门口的黑衣人袖中飞出黑雾，凝成红眼蝙蝠朝四面八方飞去。
红眼蝙蝠刚刚飞出半尺，就被空气中一双无形的手捏碎。黑衣人暗叫不好，转身一计长鞭直冲公殳面门。公殳反应极快，一眨眼就背手闪身黑衣人身侧。
不等黑衣人反应过来，他耳边鸣笛，眼前一黑，应声倒下了。
公殳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杜汝舟紧随其后。
只听整个锦程馆的酒缸一一破开，酒水混着血水拧成一条条细长的水绳，将楼里上下的黑衣人捆在地上动弹不得。
等二人来到一楼大厅，先行官们已经集结。
“大人！”众人应声朝公殳行礼。
就在这时，有人从屋顶落下，刀尖直冲公殳。
杜汝舟反应极快，顺脚踢出去的碎块就将那人振飞，一条细长的水绳也随之将他捆住，挂在半空中。
对面那人，正是小曲。
“是你杀了老骨头？”杜汝舟冲上前去揪住小曲的领子，她已经闻到小区身上吴工的味道了，“吴叔呢？”
“中午是你们吧！咳咳，”
杜汝舟咬紧后槽牙：“吴叔呢？”
“想来是公殳大人和……”小曲说着，目光流转一圈，最终停留在杜汝舟身上，“魔神大人。”
“吴叔呢？”说着，她的嘴角渗出血来。
小曲那可爱的娃娃脸上血迹斑斑，用稚嫩的声音说出恶魔的低语。
“死了呗，都死了！”
迟迟赶来的清明故地重游，显然心神不宁，感觉掌心一热，竟是被魔气灼伤了。
而他手中的剑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杜汝舟的手上。
认主的灵剑是不可能被外人拔出的，杜汝舟反握剑柄，连着剑身一起贯穿了小曲的心脏。
小曲嘴角一扬，像是戳破的泡泡一样消失了。
那不过是一个分身。
魔神持剑，四周戾气鹊起。
一时间，锦程馆的先行官如惊弓之鸟，势要剑拔弩张，却又被另一股势力压制住了。
这次，出手的不是杜汝舟，而是公殳。
此时的杜汝舟完全没注意到馆内的异样，她的目光落到门口的一只单鞋上。
只是一眼，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裂开了。
锦程馆外。
繁华的街道横尸遍野，有妖的，也有人的……
四周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单鞋，零星几只套在蜈蚣的百足上，摇摇欲坠。
它艰难地支起被懒腰斩断的真身，宽八尺的身下是几个咽气的人。
为老骨头哭死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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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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