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杜汝舟等人赶到红楼时,红楼外除了冲天凛冽的妖气,还有漫天飞舞的紫苑花瓣。
那花瓣像是撒路纸,飘得人心凉。
让人恍惚以为是到了碧落黄泉。
朱绣还留着一口气,杜汝舟拉着医者给她施救。
“阿欢呢?”杜汝舟私底下拉住清明问,“阿欢在哪里?”
清明摇了摇头。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风中除了净欢的紫苑花,没谁见到净欢。
陆陆续续从别处赶来增援,其中还有那个道士,他叫左真。
左真道:“我们三组人前后传送下山。净欢大人自己带了一组队伍,目的地是锦城馆。担心曹阳的人抓住我们用唤影符套话,所以净欢大人那边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适时,朱绣醒了,行医的妖精自动散开,跟着清明作势离开。
“你们走什么?”杜汝舟拉住一个妖精,发觉对方怕她,她也站开,“救人呢!”
不知道为何,沉默掴得杜汝舟耳边嗡嗡响。
她想问,大家为什么不救朱绣,可是他们的眼里全是答案。
那答案,让杜汝舟怕得不敢再开口。
“小魔神,你这般温柔,倒一点也不像个魔神!”
身后传来朱绣的声音,杜汝舟却不敢回头,她心里空落落的,呼吸间抽得肝疼:“绣娘都,都开始说胡话了,你们快点儿治呀!”
众人不答,清明带着几人,朝朱绣行礼,再朝公殳行礼。
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杜汝舟回头,有些幼稚的负气:“我以后好好学医术,不求他们救。”
“好。”朱绣微微抬手,将烟杆递到杜汝舟跟前,“帮我个忙,它有些沉,落地上沾灰了就不好了,你替我收着”
杜汝舟蹲下身,接过烟杆的那一刻,视野中闪过一簇火苗。
只是一眼,杜汝舟就明白过来,那是红楼的掌印。她错愕地看向朱绣,朱绣回望着她:“从此你就是红楼的主人了!”
“我不要!”杜汝舟说着就要将烟杆丢回朱绣手里,但朱绣轻握她的指尖,身体柔软得像是河边的芦苇,杜汝舟也不敢有大动作,“我去找阿欢来,他一定在附近!”
杜汝舟刚要起身,却肩上一沉。
公殳蹲在杜汝舟身侧,就听朱绣说:“应劫而已,只是看上去有些悲壮。”
杜汝舟看着朱绣,握着她的手,却觉得非常不真实。她像是坠入深渊的枯叶,极力想要找到某个着力点。
她求救:“公殳。”
活这么多年,公殳向来收尸得多。
以往这种情况,公殳端着沉稳,看着他们应劫,看着他们消散,看着他们的亲朋挚友狂吠,然后公殳出言出钱地安慰,始终像一条遇事不惊的老狗。
但刚刚杜汝舟的一个眼神,他竟没有接住——公殳不知道自己现在面上的神情,他觉察到杜汝舟眼底转瞬即逝的慌乱,而后是安定抚慰的平静。
四目相接,让公殳从恍惚中惊醒。
多情自古伤离别。
他不是冷漠,不是麻木,也不是不需要宽慰。只是几千年,第一次有人捡起了他的那份多情。
“杜汝舟。”朱绣攥紧杜汝舟的手。
“我在,绣娘。”杜汝舟收拾着情绪,回头报以微笑,嗓音哽咽也故作坚定地回应,“我在。”
朱绣也笑了。
见得多了,最不该信的就是人心,就像她不相信所谓的天命和狗屁神谕。可笑的是,如今的她临死会押在杜汝舟身上。抛开杜汝舟魔神的身份,朱绣看她却总像在看昨天的自己。
同样的敏感,让她们心心相惜。
“杜汝舟。”
她重复,像是念咒语一般。
“杜汝舟。”
朱绣早知道公殳替她取名的用意。
“杜汝舟。”
让我们做你的锁。
朱绣的喉咙里倒出一口血来,她拼命地咽下去,却又呛到了鼻腔。遽然一顿咳嗽,她脆弱的身躯跟着咳嗽起伏,如同鸟喙下反复的枝条。
“对不起,让你做楼主,对不起,擅自拉你入局。”朱绣被那种窒息感逼急了,说不完的嘱咐滚烫着舌尖,“但我只想接你走下神明的高台,成为芸芸众生,想你把根扎在红楼,想你不论身在何处都有故里。”
“什么把我拉入局?我不是不重要吗?”话是朱绣曾对她说的。
幼稚的激将法。
杜汝舟妄图死马当活马医。
“我不是不重要么?”
很长一段时间,红楼因倒戈魔神导致生意不太好,三天两头还有人上门滋事,多报着除魔神而后快的心态。杜汝舟心中有愧,就整天缩在厨房里添柴火。
可她不能一辈子躲在吴工身边添柴火。那时候她总陷在“什么都是自己的错”的怪圈里。
某一天,朱绣忽然抓住杜汝舟说:“别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不管杀没杀着你,那群扯淡的明儿还是得该吃饭吃饭,该犁地犁地。红楼不会因为你没生意,我们靠娱乐发家,他们靠娱乐至死,所以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杜汝舟是怎么走出厨房那一亩三分地的?
她想不起来了。
总之,就是一堆人推着她让她一点点往前走,直到她抬头,看到了不一样的光景。
“你不是和我说,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吗?”杜汝舟反攥着朱绣的手,求她留下。
“世事可以没有神明,但一直有人需要护佑。”一阵狂咳后,朱绣的呼吸又淡了下去。
她提着一口气,捏着喉咙,用力多说了两句,一激动又是一阵掏心肺的咳嗽:“你不重要,但你可以让自己变得最重要,红楼的孩子们需要你。”
杜汝舟忍住呜咽:“他们,他们也需要你,那你可不可以不走!”
朱绣有些脱力。
“我得走。”
眨眼间,她似乎梦回六千年前,似乎看见那个穿越千山万朝她奔来的少年郎。
“我得去见我的郎君”
杜汝舟发觉掌间手指微动,要从缝隙中划走。她回神一捞,再抬头,朱绣眼中的月亮已经失去了色泽。
一朵朵艳丽的牡丹从朱绣的伤口上探身,发芽,再绽放,最后覆住了朱绣全身。
细长的枝条缠绕过朱绣的四肢再一头扎进土里,牡丹向四周开去,不一会儿红楼山上遍地绽放着艳丽的牡丹花。
看见杜汝舟噙满泪水的眼睛,公殳连一呼一吸都得用理智提醒自己。那些安慰的话他本该信手拈来,张嘴却又不知道要怎么言语。
刚气馁暗叹地垂下眸子,只觉指尖一空。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后颈的肌肤微微一颤,让公殳不敢动弹。
“公殳”
肩头的人瓮声,掌心拍打在他的后背,安抚困兽似的安慰着自己。
嘈杂的碎石和惊啸的狂风里,公殳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脏。它热烈,果敢,率性,犹如野马狂袭于冰雪覆盖的草原山脉,所过之处,生生撕开道消融和春迹。
胸腔的两颗心脏发出共鸣,一个拥抱就抵得过千言万语。
公殳腾空的手臂环上去,将发酸的鼻尖揉进她的气息里,垂头踟蹰于她的慰藉。
·
红楼内。
提灯闻讯赶来,从包袱里抽出瓶瓶罐罐,一不留神就打翻了几瓶。
清明着急道:“你这是添乱来的?”
提灯白了一眼清明:“听说阁中出事,真人千里传音命师父和我送药,我为了赶过来现在脚底都能生火了!”
清明:“当真是真人开的口?”
提灯挥手:“别说话,我诊脉呢!”
清明这才禁言,正要往后退,差点踩在后面人的脚背上。他这才发现,阁内其他到此处的医者,都围在这里观摩提灯行医问诊呢!
提灯往床上那主脸上扎了几针,从一堆瓶瓶罐罐中抽出两瓶,几颗糖豆大的药丸滚落出来。随后,提灯抬起净欢的下颌,想要撬开他的嘴把药喂进去,几次尝试倒弄得他满头大汗的!
“不行,”提灯往床边一坐,手臂一耷拉,“他不求生,药根本灌不进去!”
“是不是你学艺不精啊!”清明指着那猪妖,“他怎么可能不求生,反求死呢!”
提灯瞠目:“你问我?你该问他呀!帮我把他扶起来!”
清明愣了两秒,上前把猪妖扶起来,配合提灯喂药,废了半盏茶的功夫,药才喂了一半。
提灯拍了拍猪妖的脸颊:“你还没死呢,努努力!”
“喂,”清明提气,“你怎么对病人的!”
提灯:“我这不是激起他求生的本能吗?”
清明瞪大了眼睛:“金霞仙人就是这么教你劝人的?”
提灯也来气了:“我就学了行医治病,没学过灌鸡汤。你行你上啊!”
要不是得扶着猪妖,清明能蹿起来:“你学那么多,就没有学什么术法,给病人灌药的?”
清明说完,提灯一愣。
这种术法还真有,但他没学过,毕竟来找他治病的一般都比较积极。
“你等等!”提灯说着从小小的灵袋里掏出半个案台那么大的书翻起来,那书笨重,提灯翻页比撩袖袍还滑稽。
清明疑惑道:“你干嘛呢?”
提灯:“找你说的术法啊!”
清明:“还真有?”
提灯:“安静!”
清明:“……”
提灯:“病人需要安静!”
清明:“……”
等安置好猪妖,提灯和清明吵吵嚷嚷地跨出房门。
刚一过门,走廊尽头公殳和杜汝舟信步而来。
清明和提灯二人自然看见了杜汝舟腰间的烟杆,他们向公殳行礼后,也朝着杜汝舟行礼。
提灯说:“药已经喂下了,就是那位大人受了些刺激,求生意志不强,而且……”
“什么?”杜汝舟意识到自己失礼,回望了公殳一眼。
公殳淡淡摇头。
清明接着说:“曹阳围攻红楼下了禁制,不许楼内人使用传送符这类法术。应晖大人带头破禁制,就他活下来了。”
公殳行礼:“公殳在此谢过金光洞了!”
提灯回礼:“大人哪里的话,救死扶伤乃是我们的本职!听说红楼出去的其他两队也有伤亡,我去看看!”
杜汝舟执礼:“多谢提灯大人!”
提灯微微抬头,有些意外,但也没多说什么。
等提灯离开后,清明向公殳行礼:“大人!”
公殳握了握拳头:“其他几名先行官的身份呢?”
清明:“正在核实,之后会通过阁中通知他们的亲属的。”
公殳行了一礼:“有劳各位了。”
一旁的杜汝舟也学着公殳的模样行礼。
清明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事颇为奇怪,红楼妖气混杂,最强势的那股妖气不是曹阳的。而且,红楼还存有魔神大人的魔气。”
公殳点头:“曹阳背后龙争虎斗,两股势力纠缠,这么多年都不显山露水,怎么不期而会了。”
“至于我的魔气,”杜汝舟眉头紧蹙,试图用半眯的眼皮掩盖眼底的震惊,“可能和前几天曹阳设下的邪阵有关。邪阵抽走了我的魔血,曹阳归为己用也不是不可能。”
即使靠听,杜汝舟也觉察到清明因震惊而发出的抽气声。但公殳似乎并不意外,杜汝舟余光扫过发现他在看自己,便将头埋得更低了。
清明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左真大人提道,曹阳来红楼是为了一只狐狸异兽。”
“果然。”见半天没人说话,杜汝舟适时回应,“他是冲着魔血来的。”
一直没开口的公殳很坦然地接话:“他靠邪阵夺取他人灵力,那天又凑巧得到了你的血,从中窥探了什么门道。不然,前几天曹阳重伤后不可能这么快重振旗鼓。”
清明行礼请示:“大人,此事必须上报阁中!”
“嗯。”公殳点头,“曹阳背后的两股势力逐渐浮出水面,往下查,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清明应着退下后,杜汝舟突然叫住公殳:“公殳。”
公殳走在前面,步子迈得拖拉,就是在等杜汝舟开口。
“嗯?”
杜汝舟指尖用力握拳,蹿天的黑气沿着手臂攀上来。一张张狰狞的脸附在黑烟上,挣扎着,哭喊着,吵得杜汝舟想甩手:“我好像知道曹阳在哪里。”
公殳抢一步上前,抓住杜汝舟的手,不让她握拳将指甲掐进伤口里:“别伤害自己。”
“是共鸣,”现在,杜汝舟才把刚没表现出的错愕表露出来,“我和魔血的共鸣。”
杜汝舟由公殳掰开自己的手指,看见黑烟缠上他的手指,又下意识地想缩手。
可公殳死死攥着她,看着她,洞穿她,拼命忍住才没把杜汝舟抱进怀里:“我后悔了,后悔同意你离开庭零秘境。”
杜汝舟却好似没听见公殳说话一般:“师父,我们去抓曹阳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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