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掌贪嗔痴怨惧恨。
那都是世间最狠最毒的东西,她举剑就是往所有人头顶悬刀,世人怕她也是情理之中。
但杜汝舟没想到,她的魔气那么可怖。
黑色的魔气浓如篝火上空的灼烟。灼烟翻腾,狰狞着骇人的五官,他们含着嗔痴怨怒的情绪,被囚在看不见的气墙后,挣扎而不得其果,最终只能随风撕扯消失殆尽。
锦程馆,杜汝舟被小曲激得起了杀意,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自己的魔气。
掌心灼热,心上也似千万只蚂蚁爬过,她的耳边回响着另一个自己的声音——“杀”。
杀人要用武器,那魔气像是忠诚的下属,立马递上一把剑来。
杜汝舟也不知何时夺过了清明的剑,随自己的意志刺了出去。一时间,她似乎能透过小曲的身躯看见那颗跳动的心脏。剑还没有刺穿小曲的身体,杜汝舟就已经闻见了血腥味,那令人作呕的气息竟让她心跳加速。
她觉得自己像个失控的疯子。
“师父,我们去抓曹阳,好不好?”
杜汝舟努力平静,保持微笑,可是止不住发颤的手抖落了她的心思。
老骨头、吴工、朱绣相继死在她面前,抓不住元凶的无力感,将杜汝舟囚在悲痛和愤恨的阴影里。突如其来的共鸣像是牵引的长线,搅乱了杜汝舟心底的洪水猛兽。
她何尝没想过独自复仇?
冲动和清醒随热血涌动。
在崩盘的情绪面前,杜汝舟仍旧踩实脚下的每一步。
没有公殳,仅凭倒背如流的心法和符术,杜汝舟没有胜算,她不能保证杀得了劫后余生的曹阳。
“我不想,”闻见血腥味儿,杜汝舟莫名亢奋,声音止不住地发颤,“我不想把他留到明天了。”
公殳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重复说:“别伤害自己。”
“师父。”
差一点就想答应他了。
杜汝舟哀求地望着,克制地咬牙,压着找不到调的声线:“我找到曹阳了。”
公殳看着杜汝舟的眉心,那里有一道竖瞳般的红印,他附身,落吻在她的眉心:“别伤害自己。”
眨眼间,除了走廊尽头折返回来的提灯和清明,只有几只飘零的水蝶在那里。
提灯惊掉下巴:“公殳大人刚才干嘛了?”
清明只是咳嗽:“出去别乱说话。”
提灯掐了一把清明,吓得清明差点冲出去:“不是梦!”
清明愤愤道:“那你掐我做什么?”
提灯惊呼:“那可是师徒啊,欺师灭祖啊!”
这一派邪门儿,专挑天打雷劈的事儿干。
清明心里七上八下地想,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矛盾感,嘴上说:“你不是回来拿掉落的药吗?快去。我去通知总舵,魔神大人追杀曹阳,我们要做好后援!”
“不是,”提灯拉住清明,“我路痴,那么多门,我怎么记得刚才去的哪一个啊?送佛送到西,先帮我把东西找到!”
·
红楼东南六百八十里外,善感山。
没有月色的夜晚,虫鸣鸟叫有气无力地哀嚎。
一个素衣姑娘坐在草棚前,安安静静地烹茶。
觉察到来人,她亮着嗓子说:“客官,要下雨了,莫要再往前走了。”
的确,风里有下雨前的水味儿。
再抬头,素衣姑娘被浓烟似的魔气呛得腿软,看着对方走来。
来人是杜汝舟和公殳,他们一路追赶至此,只能确定曹阳的大致位置。杜汝舟猜测曹阳手里的魔血不多了,若有若无地感应让她神情不豫,步子比往常急,以往都是公殳走在她前边,这次公殳倒是循着杜汝舟的节奏去。
“客官,前方善感秘境。”素衣姑娘见对方执意朝里走,也换了说辞,“善感秘境里的,是堕了魔的人,误入秘境再伤了客官就不好了。”
杜汝舟站定草棚五步外,眼神幽幽:“你是鬼?”
“在下隐山神教庆州第一百二十三任雨师,陶十二。”陶十二起身行礼,然后自顾自弄起了茶水,“神教中人,大多是没过生死轮的人魂,我自然也是鬼了。”
隐山神教创立近一千年,是个很神奇的教派。
神教中人以保护下界为己任,在人界的声望仅次于几个大的教派。
按道理雨师该是施云布雨的神明,而在隐山神教内,雨师是一个职位。他们多是停留世间未过生死轮的人魂,直到完全离开前,雨师的职责除了有意引人避开祸患,多是记录一方雨水天气的。
当先阁也多次想将其吸纳其中,但隐山神教教主行踪不定,在外露面的多是神教蚩尤,此事不了了终。
公殳率先顺着陶十二坐下:“原来是雨师大人。”
“不敢不敢,”陶十二笑着,“客官既然知道隐山神教和雨师,也可能知道各地雨师不过是观天象,适时做出预警。像前面这善感秘境,寻常人走进去怕是再也出不来了,我只能在此为客官指指路。”
杜汝舟没坐,规矩地站在公殳身后。
说她像个书童吧,一身滚烫的戾气,陶十二见了发怵:“这位客官不坐?”
杜汝舟顿了顿,思绪不知道从哪里抽离:“谁路过这里你都会知道?”
陶十二在任时间并不长,工作枯燥乏味,加上做鬼不像做人,需要为千人千面苦恼,生前那套虚与委蛇早就生疏了。
突然被人反问,她都来不及收拾脸上错愕的表情:“我道行浅,只能为迷途的凡人指路。”
“雨师大人,不用害怕,”杜汝舟撑起个僵硬的笑容来,“我叫阿舟,刚入道,身上这些杂碎还不太会收拾,希望不要吓到大人了。”
“阿舟姑娘别误会,”陶十二也硬塞出个笑脸,“我都是死过一次的鬼了,还是个魔修,倒是不怕这些黑雾。”
杜汝舟问:“今晚上,善感秘境和平时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真要这么问,”陶十二微微蹙眉,有些警惕,“那就是这雨了。”
“雨?”杜汝舟顺着陶十二的目光望去,“雨怎么了?”
“雨师嘛,看的就是一方雨水。这雨来得莫名其妙,我担心善感秘境有乱,特意赶来守着。”陶十二目光落到了公殳身上,“不过,这里魔气聚集,影响天气都算轻的,就怕影响当地气运。若两位是迷路进来的,我可以为你们指路出去。”
公殳坐在那里却并没有要喝茶的意思,见陶十二看向自己,他立马报以笑意:“雨师大人,我们为抓曹阳而来。”
“大人!”
“曹阳?”
“这几年为抓曹阳,隐山神教没少出力,当先阁许多可靠的消息来源,皆是隐山神教各地教徒提供的。”公殳笑了笑,“我开门见山,希望雨师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
杜汝舟并不信任突然窜出来的陶十二,但在公殳的面儿上还有咬着牙不说话。
陶十二垂眸思考着什么,半天才说:“还没问过这位大人姓名。”
公殳:“公殳。”
“公殳大人么?”陶十二看向杜汝舟,“那您就是魔神大人了?”
见杜汝舟沉默不语,陶十二握紧了手里的水壶:“如若能为两位大人献出绵薄之力也是好的。”
公殳自然看见了陶十二的小动作:“你是为什么不跨过生死轮呢?”
“我和我儿子在等我的丈夫,”显然,陶十二没想到公殳会问她这个,“想着一家人一起跨过生死轮,做鬼也算圆满了。但是,我的儿子没有等到。”
“两位大人也知道,做鬼的记忆通常不大好,只要生前的事不记得了就会直接融入生死轮里。我儿子虚岁五岁,就撑了不到两个月。”
里边的只言片语,她背了成千上万遍,纸条就在她的袖口里。
绕是如此,她上次读纸条前,就曾忘了她还有过一个儿子。
“好。”公殳站起身来,“我们不会让雨师大人涉险,只需要您帮我们指路善感秘境就行。”
“大人!”杜汝舟突然插话,“我们不能独自留她在外面,如果她是曹阳的人怎么办?”
公殳转头问陶十二:“你知道秘境的入口在哪里吗?”
陶十二微怔:“哦,知道。”
公殳淡淡点头:“那就走吧!”
陶十二下意识看了眼嗔怒的杜汝舟,吓得马不停蹄地带路。
杜汝舟跟在后边:“大人,善感秘境是什么地方,曹阳还在里面,我们不能把后背交给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陶十二本想说什么,提着灯扫了眼公殳,话又吞回肚子里了。
两个人她都不敢得罪,公殳明摆着要给她活路,她也不想进入善感秘境闯个九死一生。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杜汝舟几个大步走到公殳跟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把我也留在外面对不对?”
闻言,陶十二简直想暂时地死一死。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杜汝舟双眼憋得通红,“你之前说后悔同意我出庭零秘境,就是这么后悔的?什么事情都把我排除在外?如果是这样,你还不如把我关在庭零秘境呢!”
公殳失笑,伸手弹了一下杜汝舟的眉心:“我没有。”
被公殳手指那么一弹,杜汝舟眼眶里的泪倏地落下来:“善感秘境我们得一起进,我也不敢把后背留给刚认识的雨师,她也得进去。”
公殳伸手想要去拂杜汝舟脸上的泪珠:“现在疑心怎么越来越重了。”
杜汝舟往后一退,躲开公殳:“老骨头把小曲留在身边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她会在背后捅他一刀吗?绣娘让我呆在红楼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曹阳会为此围杀红楼吗?阿欢知道我会做楼主地时候,就没想过我会带着所有人下地狱吗?”
风声、林声和喘息声。
短短几秒,却像是过了几个四季。
“曹阳今晚必须死!”杜汝舟吸气平息情绪,吐息间仍止不住地发抖。她垂着头,不敢看公殳,“他身上的魔血不多了。雨师留在外面会成为变数,我不能让她留在外面。”
或许公殳没被杜汝舟的言辞打动,而一旁的陶十二却动了,她看到三言两语背后血淋淋的刀子:“既然如此,十二愿随两位大人进入秘境。”
“雨师的指责本就是护凡人平安的。曹阳进入我的辖地,我自当身先士卒保一方安宁。”陶十二说着倒像是安慰自己,“如今的处境,我明白大人的难处,大人也不必介怀……”
忽地,陶十二见杜汝舟倏地转身,身子挡在公殳身前,警惕地看向东南方。
陶十二被这举动惊出冷汗,想:“难道是曹阳?”
暗处传来脚步声,直至那人走进,杜汝舟都是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陶十二手里的灯光不足以照清那人的模样,但那人背后的钢刀在莹莹火光下格外醒目。对面那人走到是步开外,忽地欠身行礼:“大人,神君!”
杜汝舟记起来他,却不知道他的名字,侧眸看向公殳:“刀?”
公殳却说:“我说过,没打算把你丢在外面。”
直到现在,公殳还是不能适应自家姑娘一生气就咬人的习惯,更何况她这次还自己咬自己,老骨头朱绣的死全网罗到她自己身上,公殳恨不能把她的獠牙和刺给掰了。
见杜汝舟失神,公殳有些无奈:“消气了?”
杜汝舟的反应这段内容其实是在前期人物设计上安排的。
杜汝舟和公殳相比,她经历的磨难不算多。
而敏感的她,在经历了红楼一事后,一方面想要复仇,一方面急着想要成长起来,所以本来就敏感的杜汝舟生出了多疑。
等杜汝舟和自己和解,真正完成蜕变后,就能从胡乱猜疑变成理智的推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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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雨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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